第六十章 尸山

　　所有残存的生命从尸堆中爬出来，望着拉多陨石山，所有的眼眸中看到的都是完全一样的景象——因为整个拉多陨石山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大的陨石坑，仿佛是受到核弹攻击之后的空旷景象。
　　陨石坑的中央，有一个微微的突起，在烟尘之下，模糊不清，依稀可辨。
　　视觉恢复后，听觉从耳鸣中缓慢恢复，神智也在缓慢地像倒带一样，回溯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原本半山亭上的联军议会还在讨论着，如今“山之不存，亭将焉附？”
　　强者们将化成灰烬的同伴的尸体从身上掸落，也无从分得清哪一捧是谁的。就好像燃尽后的一堆篝火的余烬，皆归于尘土，呼之随风。
　　激浸率先将头盔摘下，尸尘簌簌而下，宛如石雕复生。激浸用粗大的大拇指，撩了一下鬓角的长发，扬尘顺着指尖飘洒向空中，说不清的萧杀鬼魅。
　　激浸：魔君至焉。
　　接着尸尘中一股浑厚的声音传出。
　　洛溢：魔君至焉。
　　接着，四名红蓝绿紫的女精灵们，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污秽，赶紧为渚王清理身上的尸尘。
　　洛溢：罢了，孤王也该做点什么了。
　　说着，洛溢伸出一双胖手，仿佛果冻一样，颤巍巍地举向天空中，一缕清风吹拂，仿佛从洛溢的宽袍大袖中，鼓动出一柱净空，穿越云霄，直达太虚。
　　红蓝绿紫四名女精灵忙嚷：不可！
　　但此时，洛溢庞大的身躯，已经开始融化，身体上无数的“毛孔”中，都纷纷流出一股清泉，渐渐地，整个身体都变得透明起来，与清泉融为一体，亦或者是在清泉中，漂浮着一张肥胖的脸庞。
　　红蓝绿紫四名女精灵无不掩面而哭，只道眼前的洛溢，化为了一汪清泉，一畔河泽。
　　清泉冲走了尸尘，也刷掉了幸存的勇士们身上的尘埃，勇士们在浮力的托举下，一个个涤荡在温柔的水波之中，像干枯龟裂的河床上流淌过一潺潺的新雨，拨开污秽，润泽积墟，无数气泡在水中升腾震荡，流转徘徊，仿佛在赋予周遭的无机物以生命。
　　激浸用手轻轻拨动着及腰深的清泉，掀起一阵涟漪水波，四散而去，接着，新的涟漪从水中形成，原来是从水面以下探出来的幸存者勇士的脑袋。涟漪再度碰撞朝远处扩散，又碰到了新的幸存者勇士们从水中抬起头来，形成了一个波澜壮阔的画面。
　　这些勇士们在清泉的滋养下，一个个抽搐着苏醒过来，仿佛深处淤涂泥淖中，全身皆染，此时有清水流过，正好涤浣衣衫，清洁脸面，一个个努力地回想着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远看，仿佛以洛溢的“泉眼”为中心，周匝托生出了一个汀渚湿地。
　　“此神迹也许就是‘渚王’的由来和威能吧！”
　　后来，弘予这么感叹道。
　　在洛溢渚王丰沛的恩泽之下，众位强者一个个站起身来，劫后余生，庆幸生命之宝贵，哀叹战友，感慨生命之渺茫。
　　激浸正了正铠甲，拧了拧袍带上的水，想在水中找到一处高处，但魔君这一记轰天重击的威力实在太大，将整座山都削平了，因而各处的高度都是一样的。不过激浸本身的身高也比一般精灵要高出一头，因此他只需要举起手臂，即可号令周围的勇士们。
　　激浸：还活着的，你们听好了，受伤的，胆怯的，没有战斗力的，请从速离开战斗区域。途中但凡遇到还有战斗力的单位，告诉他们来这里集合，孤将带领你们，与魔君决战。替死难的同胞们报仇。
　　诸位勇士们得令，各自忙活起来。
　　郑文诸和弘予也从水中探出头来，美黛因为个儿矮，在水中只能踮着脚尖，才能勉强露出脑袋。
　　郑文诸：魔鬼这无差别的攻击，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弘予：也不知道我们的精锐部队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可是离得最近。
　　美黛：喂！两位郎君，有没有看到这里还有位淑女很狼狈呢，能不能过来帮奴家一把？
　　郑文诸比美黛也高不到哪里去，他主动往美黛身边“游”去，而弘予，则因为完全不会游泳，且有些恐水，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像扎根的水草一样，随着水流微微地摆动。
　　这时，威渭突然从水中伸出脑袋，一把从后面搀扶住了美黛。
　　威渭：救援之手来的总是那么及时。
　　美黛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地一把推开。好在郑文诸已经游过来，侧面扶住了她。
　　威渭：姑娘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美黛：喂喂！你别没大没小的，奴家可是……
　　威渭：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美黛：哈？
　　威渭：姑娘怎么知道我叫威渭？
　　郑文诸：喂喂喂！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美黛可是你的上司，小心她向游莱大人告你的状。
　　威渭似乎完全屏蔽掉了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全神贯注地锁定在了美黛身上。
　　弘予：倒霉上卦摊儿，色迷看相片儿，你现在跟他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快把黎姬美黛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郑文诸：可这四周都是水泡着，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说着，弘予指了指郑文诸的背后，只见迢滞，苏沦和比湮三位贵族精灵，组成了一个三角形，凭空施法，三人在水面上用魔法搭造出一个悬浮的平台，接着，其余的精灵长老，精灵魔法师们也开始施法，仿佛织布一样的把魔法丝线纵横经纬地串联在平台的骨架之上，能力大的就多织，能力逊色的就少织，在大伙儿的共同努力之下，一块悬浮的“飞毯”就这么凭空地造了出来，又仿佛一叶扁舟，一片绿洲，停泊在水泊之上。
　　大家纷纷往魔法平台上靠拢，爬上去稍事休息，照顾伤员。
　　威渭也不情愿地和郑文诸一起把美黛送上了魔法平台。
　　抬头一看，激浸高大的身躯已经一步就站上了魔法平台，抓起一些魔法丝线，在手中横拉竖拽，仿佛是在做手工活儿一样，捏出了一顶宝座。
　　郑文诸小声对弘予说：没想到这战神阁下还挺摆谱，大伙儿都席地而坐，就数他还要弄一把太师椅坐坐。
　　萍岚爬上魔法平台，她显然受了很大的冲击，郑文诸就安排她躺下休息一番。
　　这时，只见洛溢渚王的四名红蓝绿紫侍女精灵也挨个爬上了魔法平台，水流滴滴答答从发梢流下，但她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身上的服装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在其他人的湿漉漉服装还紧紧贴在身上的时候，她们的衣服已经能随风飘摆了。
　　弘予突然有些伤感：感谢洛溢渚王，为了救我们做出的牺牲，我们会永远记得他老人的光辉形象与光荣事迹……
　　正说着，周围的精灵们突然都愔愔地掩嘴笑了起来，把弘予给笑的背后发凉，回头一看，一位全身透明，面容俊朗，身材健美，体型高挑的精灵迈上了魔法平台，一边走，一边浑身往下滴着水，径直走向了激浸制作的宝座处，缓缓地端坐了下来。
　　此时，众精灵都朝这位透明的精灵行侧头礼，并齐呼道：洛溢渚王，大仁大义，千秋万载，功德无量。
　　弘予和郑文诸都咧嘴对视——这位，难道就是洛溢渚王的本体？那以前那座山一样的巨大身躯到底是什么来着？
　　这位“瘦版”的洛溢渚王稳稳地坐在宝座上，四下看了一眼，一言不发，随即静止不动，似乎陷入了某种通灵状态。
　　此时，魔法平台也趋于平稳，有些饶有兴致的精灵魔法师已经开始给单调的魔法平台增加一些功能性设施，和装饰性点缀，俨然一副群策群力，各展所长凭空捏造城池的景象。弘予看了，心中想起自己修建品江城新城时候，日以继夜地设计规划的时光，不禁有些感慨。
　　大家伙儿都在忙自己手里的事情，似乎又都心有旁骛，但都不愿说出来。
　　弘予和郑文诸相互递了一下眼色，郑文诸摇摇头，但弘予还是决定自己来出这个头。
　　弘予：也不知道二十人精锐部队怎么样了，他们深入魔鬼营地，一定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郑文诸无奈，也接了一句：对啊。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做这个计划。
　　弘予：都怨我，嗯，当然你也不必安慰我，说什么我当时也是出于好心，毕竟见识过魔鬼的厉害，才会去想说出奇招，险招，如今可算是真的见识到魔鬼的厉害了……
　　激浸：这才是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新的陨石坑的正中心，也就是魔君坠落的地方，烟尘弥漫，地动山摇。
　　一大一小两个魔棱锥堆叠上下，拔地而起，势不可挡，仿佛是平地耸立起一座高塔。
　　许久，烟尘，或许说是尸尘，才再一次由远及近地随着冲击波侵袭过来，仿佛黑云沙暴，又如同海啸巨浪，将原本散去尘埃的天空再度笼罩在黑暗之中，星辰与月亮都隐没在苍茫之内。
　　魔鬼只用了一招，就完全击毁了联军多年经营的拉多陨石山的基地，并且瞬间就建立起属于魔鬼的大本营，这种压迫感所带来的无限恐惧，正是摧毁联军心智的第一招，不用说等待百年后繁殖诅咒生效，如今的处境也足够让人类等现在还活着的有限生命肝胆俱裂了。
　　弘予喃喃道：这才是刚刚开始，似乎我们都已经无计可施了！起码，起码我们要设法抵挡这第一波攻击，不然就会一败涂地，土崩瓦解。联军准备了这么久，可以说全水榭大陆的精兵强将都集中在这里了，就连迟滞魔鬼一下子都做不到，这对其他还在路上的援军的斗志该有多么大的打击？
　　弘予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在不断增大，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熟悉的声音：不要小瞧路上的援军哟，说到就到！
　　弘予循声看去，远处的水面上，逆着因受伤和崩溃而离去的军队，缓缓驶来一艘小船，船头站定一人，只见他头戴黄色兜帽，身穿黄色紧身作战服，脚登一双黄色哑光皮靴，腰上一条棕色的皮带，将人一分为二。再看他的脸庞，双颊瘦削且颧骨高耸，眼睛在高高的眉弓下眯着，嘴角带有一丝自信的微笑，细细的胡渣满脸都是，与短发连成一片，显得有些邋遢，可他的精神头却显得倍加高扬。
　　身后站着四列身穿各色紧身衣的手下，一个个也是生龙活虎。
　　转眼间，小船“靠岸”，在魔法平台旁边停下，说话的人没等停稳就一步跃上魔法平台，一把搂住了弘予。
　　弘予被突如其来的亲热给弄蒙了：我不认识你！
　　说话的人：喂！弘大，郑二，你们不认得我啦？
　　郑文诸歪着头瞧得真切：你是……李……不能吧？
　　说话的人：我是李畅呀！
　　弘予抓着来人的肩头仔细端详。
　　弘予：我的个乖乖？真的是你吗？你小子怎么长这么高了？我记得两年前你还比我矮半头，现在已经比我高一头了！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垫着内增高……
　　李畅：谁穿那玩意，本身这靴子跟儿就高嘛！
　　三人中最矮的郑文诸突然破口大骂：你这个叛徒！以前，以前明明咱们俩一般高的！今天我好歹得把你的鞋给扒下来！
　　说着，郑文诸冲了上去，三人抱作一团，又笑又哭。
　　李畅：成功会师！我看你们两个已经都成为大将军了吧？其他人呢？他们在哪？
　　弘予摇摇头。
　　李畅：他们没有跟你们汇合吗？
　　郑文诸：别提了，一个消息都没有，好不容易在天道山的营地里打听到你的消息，却又说你去干啥了？屠龙去了？
　　李畅：别瞎给我扣帽子，顺路猎个魂，没想到耽误了。
　　弘予：还有你那个兄弟羚橘，说你去有个大买卖要做。
　　李畅：你们碰见羚橘了？怎么样，这家伙挺逗比的吧？他可是我上天道山第一个朋友，他现在在哪？
　　郑文诸：他现在……
　　弘予：说来话长，他不在，这样我们先给你引见默南的渚王吧，拉多前线战场的最高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