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引子

　　战争的阴霾似乎离江畔的独栋院子很远，清早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这栋铺着略微灰扑扑的琉璃瓦的建筑，洒在古树的身上，身上暖和了，闹钟响了，他知道要起来了。
　　呼～吐出一口气，掀开被子，摊成个大字，看一会天花板，想着昨天晚上成功的偷溜出去，又成功的溜了回来，刷了几面墙壁，做了几张海报，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倒出来了一部分，当然还有那些人看他眼睛里的星星闪光，嗯，这种感觉真不错。转念一想，哎～又要下楼看见老头子了，揉了揉眉头，坐起身子，穿衣下楼。
　　古父是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长者，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起床锻炼身体，古树曾经跟父亲插科打诨过，说“爸爸，您每天早上这么早起来打这个图什么呀，您老实睡会觉不好嘛，就算你要打也没必要拉着我呀！”
　　古父转动他的眼珠，吹胡子瞪眼的说，“子曰，”“哎哎哎，我不想听这个子，那个子的，这年头还在嘴边挂着那老掉牙的四书五经，现在都流行说“德先生”和“赛先生”。嗯，您不懂了吧，科学，科学，现在是新世界啦，能不能留着辫子了，要想在交际场混个风声水起，都得讲这个，亏您还是开商会的呢，也难怪咱家的产业一直停滞不前。”
　　古父闻言一改神采奕奕的脸色，眼神里抹上一层黯淡，背着手往餐厅挪过去，察觉到自己语气失当的古树也跟了上去，发现父亲的后背已经略显佝偻了，古父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着，运动嘛不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求个长命百岁，想当年你老子我从北一路跑到南，全靠这两条腿还有两膀子力气才能混到现在这般田地，现在开当个小商会的头儿，也算是要不你小子去欧陆留学的钱从哪出的。
　　古树总是有理的，对于他认为的浑身散发着迂腐气息的父亲他是有意见的，他一向是以忧国忧民的新青年自诩，充满着斗志和反抗，二者之间谁拿谁都没办法，但是他也深刻明白一个道理，这年头谁出钱谁是大爷，“哎呦，我错了，错了成嘛，您老也别一直在我耳朵旁边念叨了，从我出去之前，自我回来之后，您就一直在描述您的光荣事迹，自从东北到东南，您这一辈子过的可以说波澜壮阔，嚯，我都能想象出那是一个多么壮观的事了。”“哼哼哼，老子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但是你也没办法，你也只能憋着，吃饭吃饭。”
　　“儿子你这次回来有啥打算吗，是想接手咱自家生意还是要另谋出路呀！”古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先看看，我在欧陆上学了不少东西，我打算搞搞金融，正好这边有现成的市场，咱们家有没有这方面的路子”。
　　古父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哦，金融”，“对就是拿一份钱出去，带着两份，三份，四份……甚至更多的钱回来。”古树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说。
　　“哈哈哈，没想到我儿子出去几年还学会投机倒把放高利贷了，这跟你挂在嘴边的两个先生可不一样啊”
　　“什么投机什么贷，这是以钱生钱，现在的日子不太平，赚富人的钱再给穷人，再给……，嗯，有需要的人，慢慢做到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食。”咱们这个十里洋场的地界，红色，白色，日本人的屎黄色，到各色的眸子的洋人全堆在这个大熔炉里，跟谁做生意不是做，跟红党做生意，跟国党做生意，跟日本人，跟法国人，跟德国人都可以，我还会说几句外国话，到时候也用的上，现在国府势头日日高涨，国家的统一指日可待呀，到时候把业务办到天津，办到北平也不是痴人说梦了，咱家虽然算不上大船，可也比芦苇更合适渡黄河呀。”
　　“熔炉，嘿嘿，没错这个地界的确是个大熔炉，我儿子出去这几年看来没白浪费，要不说年轻人眼界就是比我这个老头子广，但你现在知道你在一个熔炉里，你想搅一搅这个炉膛，但你想拿什么烧一把火，当引炉子的火信子呢？”
　　古树似乎被问住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不知道路在哪，不知道路有多长通向哪里，但是我相信我会找到的。毕竟汉口的，九江的英租界都能收回来，哦哦，对前些天镇江，镇江也收回来了，上海都被我们从帝国主义和北洋军阀的手里夺回来了，哈哈，组建了临时市政府。我相信我会成功的，您说对吧，父亲。”
　　古父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一眼，意味深长的说，孩子有句老话啊说得好，咱们在家自己随便说，但在外边要记着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咱们生意人更应该这样啊。眼看古树又要顶牛，古父赶紧转移话题，“理想远大是好事但前提是你别顶着这么黑的黑眼圈，儿子哎，你是不是在外边让让人吸干了精气，怎么回来这段时间一直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呀！”
　　“哎呀，您说的啥话，我吃完了，我要出去溜达溜达。”古树闻言赶紧往楼上走。
　　“干嘛去，去哪呀，远不远，不坐车去吗？”“干嘛？当然是出去考察考察，要不咋做生意，等我的生意做起来您就可以退休了，不用再担心自己时不时髦喽，到时候当个闲散寓公，养花种草，那多快活。”
　　“哎，对对对，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你，现在日子不太平，你别没等实现理想就让歹人掳了沉黄浦江里，你老子我还想早日当甩手掌柜享享清福呢。”
　　“呸呸呸，他们要是敢来，我就敢让他们瞧瞧我这一身的腱子肉还有学的一手西洋剑。”
　　古树上楼，换了件衣服，春天来了，臃肿的棉服和沉重的大衣完成使命，进了柜子。里边穿了件衬衫，搭上针织毛衣，套上格子外套，拎着包出了门。出门的时候隐约听见古父在吟着“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摇头想想，老父亲的头发好像是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