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青州分舵

　　西门山庄与摘星楼青州分舵相距甚远，王师远、石雯赶到分舵时，天已大亮。
　　这一路走来，二人均一言不发。一开始王师远还有意亲近，但石雯一直充耳不闻，不理不睬，几次下来，王师远也失了兴致，索性不再言语，只顾赶路。
　　此次自杭州取道东海，王师远本意先行拜访莱州西门山庄并掌握谍风，然后一路向西，取道青州分舵，同时获取云飞儿、林长青等人行踪，然后再伺机刺杀。
　　西门山庄前颜敏被俘，导致他发狂之间奔行百余里。西门山庄的谍风无孔不入，更何况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界，既然西门霆和楚香君均已应允，谍风的人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同时，冷静下来，他也明白，阮十五、阮十六被囚禁十来年，放他们出来必定是林长青授意，而仅仅抓走颜敏，对林长青没有意义，他的最终目标必定还是自己，在他找到自己之前，颜敏必定还是安全的。
　　理清眼下纷繁的头绪，王师远一路跟随着石雯来到了青州分舵。
　　天已大亮，除却长期值守的门卫，分舵大门前已有少量人来来往往，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有一定难度。
　　距离大门不远处，石雯难得主动开口道：“你看我们是偷偷潜进去还是正门闯进去？”
　　王师远看了一眼石雯依旧冷漠的表情，道：“我们又不是来偷东西，为何要偷偷摸摸的，自然该正大光明。”
　　石雯又道：“那我们如何分辨敌我？”
　　王师远道：“今日已是八月二十三，林长青的事情早已传遍江湖，青州分舵必定已落入敌手，不从者不是被杀便是被囚，我们只管杀进去便是。”
　　石雯点头赞成，可脸上表情依旧。
　　王师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已经开始为这个堂妹以后的婚事发愁了。
　　石雯一马当先走了出去，径直来到分舵大门前。
　　门前两个守卫尚未来得及问话，一道剑光亮起，两人已捂着脖子缓缓倒下。
　　既已动手，王师远也不再迟疑，抢先闯入门内。
　　经过与颜敏的数日双修，王师远的四时令越来越得心应手。掌、剑、刀、拳，各招各式，运用随心。
　　只是在那一刻，王师远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虽说分舵占地广，但外间已乱成如此一团，守卫几乎快被杀尽，为何里间却没人出来？里间发生了什么？
　　直到杀完最后一人，王师远的剑始终未曾出鞘；但他心中的担忧更甚。
　　他也不知在担忧什么，只是有种极其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王师远与石雯对视一眼，石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一齐并肩往里走去。
　　大厅中空无一人。
　　西院空无一人。
　　东院空无一人。
　　直至二人走到中院，才听见有声，发现有人。
　　面对眼前的情景，王师远脸上闪过了诸多神色，有惊异、恐惧、兴奋、仇恨，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场中人数众多，云飞儿、封寒、封尘俱都在此；另外还有很多不认识的散布在四周。
　　前几天刚见过面的封尘跪倒在地上，满面戚容；封寒倒在他的怀里，悄然无声；云飞儿笑吟吟地坐在远处的太师椅上，见到王师远突然闯进来竟还朝他抛过去一个媚眼。
　　这些人给王师远的感受虽强烈但远不足以让他感到震惊和担忧。
　　只是扫视了一下，王师远的目光便盯在了站在封尘对面的那个人。那个人约莫四五十岁，相貌平平，粗布汗衫，双手满是老茧，乍一看去，仿佛田地里干活的普通老农。
　　这个人王师远只远远见过一次，但他却很清楚此人的可怕。
　　屠天罡。
　　十年前曾在江湖上盛极一时，武功奇高，性情乖张，出手杀人毫无顾忌，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惨死他手。
　　此人在江湖上了无牵挂，行踪飘忽不定，最关键的是，偌大的江湖，没有人知道的师承来历。后来王破军、林长青找来江湖上另外六大顶尖高手，合计八人，围追堵截，轮番上阵，终于耗尽屠天罡的体力，将其擒获。
　　此人武功之高之杂不可想象，王破军也就与他仅仅打个平手，若不是八人配合默契，根本无法觅其踪迹并最终制服他。
　　擒获屠天罡后，众人本想杀之泄愤，可又不忍他身上的武学就此失传；众人商议后，将其手筋脚筋挑断，囚于摘星摇光楼，一方面去其戾气，另一方面逼问武学典籍。
　　岁月悠悠，如今十年光阴过去，没想到屠天罡竟又重见天日。
　　此人天赋极高，王师远观其神情、身形，便知此人修为或许未恢复至巅峰状态，但依旧可算作江湖一流高手境界。
　　王师远在看着屠天罡的同时，屠天罡也看到了他。
　　屠天罡并不认识王师远，但看其神情便知，王师远知道他的身份。
　　屠天罡指了指地上的封寒父子，对王师远道：“你们是来救他们的？”
　　王师远尚未来得及说话，云飞儿已起身走了过来，边走边道：“阿远是王破军的儿子，自然不会是来救封寒父子的，他是来杀我的。”云飞儿似乎没有看到王师远眼中的恨意，竟走到了王师远的面前，侧头打量着石雯，道：“几天不见，身边的姑娘怎么换了？小敏呢？”
　　屠天罡听到王师远是王破军的儿子时，便已忍耐不住，气势暴涨。一条银鞭从其袖中飞出，直击王师远面门。
　　王师远不敢大意，易空剑出鞘，以剑为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决绝，劈了过去。
　　只听一声剧烈的撞击之声，屠天罡和王师远各退一步。
　　王师远心中一沉，心中此行凶多吉少；而屠天罡却是开怀大笑。
　　“哈哈，居然是易空剑。王破军的儿子带着易空剑主动出现在我面前，简直上天助我。”
　　王师远低声朝石雯道：“此行凶险，我掩护，你先走。”
　　石雯再次环顾了周边一圈，道：“好，我会回来。”
　　最后一个字说完，石雯便头也不回，向后退去。
　　云飞儿看他们低声交谈便知他们在想什么，哪能容石雯如此轻易退去，眼见石雯身形晃动，便向前一步，素手轻扬，拍向石雯肩膀。
　　石雯感受到后方敌意，竟是看也不看，一个低身旋转，迎向云飞儿素手的却是一柄短剑。短剑锋芒毕露，云飞儿不敢撄其锋，手上慢了一慢。
　　便在此时，屠天罡亦看清石雯意图，手中银鞭一甩，直击向石雯面门。王师远易空剑掠起，挡住银鞭，同时左手与石雯接了一掌。
　　石雯借王师远一掌之力，顺势向后退去。
　　云飞儿和屠天罡再要追赶，便见眼前只剩一层密不透风的剑网，竟是一时止住了脚步。
　　石雯瞬间没了踪影。
　　云飞儿本就志不在此，眼见石雯跑了也不在意，抿嘴笑道：“看来阿远跟这姑娘郎情妾意的很啊，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将其护送了出去。可惜了小敏这么好的孩子了。”
　　王师远冷笑一声：“这倒不劳你费心。”嘴上说话客气，可手上却也没闲着，易空剑闪过一道弧光，便径直朝云飞儿劈了过来。
　　云飞儿巧笑嫣然，竟是不慌不忙，不闪不避。就在剑光堪堪将要触及云飞儿发丝之际，竟突地止住。
　　屠天罡抱怨道：“你倒是沉得住气，你可知，我这根银鞭再碰上易空剑几次，就要被砍成了破烂？”
　　屠天罡嘴上在抱怨云飞儿，手腕再抖了几抖，王师远便感觉鞭梢传来一股怪力，自己右手竟感觉有些发麻，要不是内力深厚，手中的剑险些掉落在地。
　　云飞儿抿嘴笑道：“屠大哥可不就是小妹我的定心丸嘛，有你在，我还需要费什么心。”云飞儿瞥了王师远一眼，又瞥了一眼封尘父子，道：“我听说在杭州时，封尘竟抢夺了易空剑，还杀了钱保保？”
　　王师远、封尘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云飞儿也没指望他们两个人回答，自顾自道：“钱保保与阿远有仇有怨，阿远要是杀了他，我觉得倒也说得过去。但是，封尘啊封尘，你又为何要插手呢？”
　　许久没有发出声音的封尘终于开口，只是声音略带沙哑，道：“我们父子到底与你有何恩怨，今天就算我死，可否让我死个明白？”
　　“哦——”这一个字，到了云飞儿嘴里，被拉长了好多；随着这一个字的声音渐渐低沉，云飞儿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
　　过了半晌，云飞儿才回过神来，道：“这倒是勾起了我不少的回忆呢，屠大哥，有没有兴趣听我讲讲？”
　　屠天罡倒也不客气，也不担心众人逃跑，在椅子上坐下，笑道：“能有此机会了解了解你的过往，对我也不是件坏事。”
　　云飞儿的神情忽然变得温柔，转向封尘道：“封尘，你今年可是十九岁了？”
　　封尘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他虽行走江湖多年，却从未与其他人有过多交集，他的年纪更是从未对人提过。
　　云飞儿看着封尘的神色，道：“你可知，若论亲缘，你可得叫我一声小姨呢。”
　　别说是封尘，便是王师远也是呆立当场。
　　云飞儿加入摘星楼已有四年之久。这四年里，他们不知见过多少面，说过多少话，可王师远却从未见过她的家人，甚至没有听她提起过。
　　那是一段不愿提起的往事。
　　可他也万万想不到这段往事竟与封尘有关。他们不止一次谈论过封尘父子，却也从未见她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封尘喃喃道：“小姨？怎么会？若是真的，为何从未听我爹提起过？你又为何要杀他？”
　　云飞儿瞥了眼封尘，道：“我又不是你娘，你爹为何要提我？我又为何不能杀他？”
　　封尘讷讷无言。
　　一开始的紧张、恐惧渐渐退去，王师远自知今日凶多吉少，反而放宽了心，一撩衣衫，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看样子是准备静听故事了。
　　云飞儿愣了愣，笑道：“阿远啊，你可知道，我虽杀了你爹，却是真心欣赏你，喜欢你的。”
　　王师远道：“哦？你觉得我会信？”
　　云飞儿笑道：“你不信是你的事。你啊，骨子里其实是个洒脱的人，却被俗世羁绊了天性。你的洒脱，有点冷漠，有点不近人情，可我喜欢。”
　　王师远摆摆手道：“你还是讲讲你和封尘的事吧，要不然屠天罡可还得心里忐忑呢。”
　　云飞儿和屠天罡相视一笑，那还识不破王师远的想法，道：“这关头也不忘挑拨离间。”
　　云飞儿收起笑容，缓缓道：“二十年前，我和姐姐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
　　刚说到这儿，屠天罡忍不住笑道：“像你这么可人的小姑娘，谁舍得让你做丫鬟，这家主人难道不怕折寿么？”
　　云飞儿嗔道：“你懂什么？可别小看这户人家的主人。像屠老大你啊，估计最多也就给人做个护院，阿远年轻俊俏一点，说不定能做个书童呢。”
　　屠天罡还想说什么，却被云飞儿堵了回去，“还想不想听我说故事啦？”
　　屠天罡似乎对云飞儿颇为忌惮，不敢过分玩笑，便笑嘻嘻道：“听，你说我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