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件怪事

　　江湖有多大，没人知道。
　　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江湖里总是少不了怪人怪事，江湖有多怪，怪到常常超出你的想象。
　　而最近的这件怪事就发生在一天前，晌午前的一刻，地点，隐水县，如月酒馆。
　　这一天，酒虫杜涛也在场，当沈月沈老板娘讲述这件怪事的时候，杜涛也在一旁补充附和。
　　如月酒馆像往常一样，生意红火，十八张八仙桌，已坐满了大半。
　　好酒不怕巷子深，如月酒馆虽然不在官道两侧，而是在官道的背面，闻着酒味而来的酒虫却有不少。
　　进来的第一个怪人，是一个和尚，油光铮亮的头顶顶着六道戒疤，满脸的横肉，高一丈二，拦腰横像一个酒桶，走起路来大肚子一甩一甩。
　　胖和尚甩着宽大的僧袍，就像迈进自己庭院一般，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佛有戒律，寺有清规，入了庙籍的和尚不能吃肉，更不能喝酒。
　　隐水县的七里外便有一座白马寺，寺庙里的和尚偶尔下山苦修，会随缘去往居民处化缘。
　　所以，人们对于和尚这种生物，是见怪不怪的，唯一怪的地方，是这胖和尚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偏偏出现在酒馆里。
　　‘这是个假和尚，不然就是个花和尚’一旁吃酒的几位散客，小声议论着。
　　江湖之中，怪事，便是谈资，是最好的下酒菜。
　　胖和尚无视周围人的议论，施施然走向如月酒馆的一张空桌，扯着嗓子喊道，
　　“小二，上酒！再来半斤卤牛肉，四只酱肘子，一只烧鸡，一只烤鸭，再来两盘凉碟下酒。”
　　看这和尚点菜的方式，简直就是吃肉的状元，点菜的行家，美食界的翘楚，和尚里的败类。
　　沈老板娘连忙吩咐小二馆去招待胖和尚，在商人的眼里，这可不是花和尚，而是活佛，济公，财神，一颗人形摇钱树在喷洒金钱，可不敢怠慢。
　　“好的，客官，您稍坐，菜马上来~”
　　简直好得很，唯独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和尚的嗓音，简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被阉割的公猫，发出的声音像锯子在猫的尾巴，发出的短暂尖锐的爆鸣。
　　邻座的几位公子哥模样的客人，忍不住发出了讥笑声。
　　笑声一起，胖和尚的身影便动了，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就像蜻蜓在荷叶尖尖上面那么一点，
　　胖和尚的脚尖轻轻一点地面，整个人连带袖袍挥舞，就直直地坐在了笑声最大的那位公子哥的面前，含笑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情人。
　　“和尚我法号公道，做事公道，大家都叫我公道和尚，为人也最喜公道，现在想向公子讨个公道，不知公子方才所笑为何呀？”
　　公道和尚说的很慢，嘴角甚至带着笑意，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在讲，就像乳娘将米饭嚼烂喂在婴儿的嘴里，似乎就怕对方听不懂，又怕说的太快，对方没听清。
　　“你看什么，看！笑你怎么了？不能笑吗？”被和尚盯住的男子名叫裴松，是裴员外的外孙，少有的纨绔子弟，但此刻先开口说话的，却是站在他身后两侧的家仆武师。
　　裴松还未开口，身后的家仆反而叫嚣了起来，这一举动可把裴松惊得冷汗直流。
　　家仆武师无非是一些学过大路拳法的普通货色，根本无法看清和尚刚才身法的精妙，方感如此叫嚣。
　　人，越是无知，越是无所畏惧。
　　而无畏的人，一般都死的比较快。
　　江湖从不缺，莽夫。
　　当年，裴松曾随父亲拜访过武当代掌教松鹤道长，当时松鹤道长拔地而起，平地一跃，便登上三丈楼台，其身法与刚才的和尚，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个和尚得罪不起，这是裴松心中的第一想法，正欲认怂，开口解释道歉，
　　却见对面的和尚显然已经听进了自己身后两个蠢蛋的话语，
　　胖和尚嘴角含笑，目光如刀，宽大的手掌似是随意拍了一下桌面，一双两寸长的木筷便从竹笼里弹出来，而后和尚两指一弹，木筷像短剑一般，直射向武师两人的胸口。
　　只听噗噗两声，闷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两位武师便哀嚎着倒了下去，满地打滚。
　　如同被人胸口用铁锤狠击了一锤，肋骨少说断了七八根，疼的连站起来的。
　　这一幕可把裴松骇得不清，几乎就快吓得跪了起来。
　　裴松心下骇然，弹指伤人，没有几十年的内力基本难以做到，眼前的和尚居然如此可怕。
　　公道和尚此刻却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方才被自己投掷出去，此刻掉落在地的木筷。
　　以公道和尚方才的力道和瞄准的穴位，本可将两人一击毙命，让其死的不能再死。
　　可是现在两人不但没事，还有精力在地上打滚，这不禁让和尚感到诧异，
　　这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失误，他对自己一向都很自信。
　　因为实力是自信的根源。
　　可当和尚的目光看见，地面折断的木筷中间，静静地躺着两粒米粒，他的脸色变了，
　　一股凉意升起，犹如寒霜扑面，脸上笑意也骤然消失。
　　若说用两指弹出木筷杀人需要一甲子的功力，那用两粒米粒击中和尚投出，力道足以射杀猛虎的木筷，并将其拦腰折断。
　　此人不仅在内力上胜过自己，那一手暗器手法几乎可以称得上神乎其技。
　　这样的人，和尚认识的，世上不超过三个。
　　是谁？是敌是友？一瞬间，百种想法掠上心头，和尚原本的自信也显得摇摇欲坠，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人？”
　　和尚的嗓音依然像撕裂的公鸡，但是他的声音却震耳欲聋，如霹雳，如怪雷，震慑四方。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对面，那已被吓傻的裴家公子。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两个倒下去的武师，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稀里糊涂捡回一条小命，众人只见到和尚抛出两根木筷，便将体格健硕的两名武师，击倒在地。
　　眼见和尚击倒两名武师家仆后，居然愈发生气了，外人哪知其真正原由，裴松转身想跑，却发现在恐惧的威压下，自己的脚除了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而和尚刚才的三个字，更像三道震天寰宇大霹雳，压的他喘不过气，整个人就像被大山压倒，难以呼吸，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
　　“他只是个和尚，又不是佛，你跪他作甚？”
　　正当裴松肝胆俱裂，几乎就要双腿发软噗通跪倒在地之际，一只手掌托住了他，
　　就像仙佛的掌，从滔天的巨浪中一跃而起，托起一艘在狂风骇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将其平安送达彼岸。
　　一阵清朗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声音不大，却在无形之中，将和尚所施加的威压悄然划去。
　　犹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当裴松转头看去，一张嘴角含笑，眉目清朗的面庞，便映入眼帘。
　　来人冲着裴松微微点头示意，旋即对着对面的公道和尚，开口轻笑道。
　　“臭和尚，别来无恙啊。”
　　“是你，段非！”
　　“想不到你这和尚，人不老实，记性还挺好。”
　　和尚还没有抬头，闻其声，便识其人，当和尚再次抬眼，段非已坐到了他的面前，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段非的脸，而是他的手。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手，手上不仅没有江湖中练家子常有的虎口老茧，更是比一般女子的手更白皙几分。
　　其质如玉，手可摘星。
　　公道和尚可是亲眼见证过这双手的可怕，当年陆小凤凭借一手灵犀指，便可夹住天下暗器。
　　后他将这一手绝技托付给好友司空摘星，经过司空摘星的研磨，将其完善改进后，便成了可接住天下万般兵刃的摘星手。
　　当摘星手练至化境，双手便会犹如明玉，刀剑无伤，百毒不侵。
　　公道和尚一直以为那是江湖上流传的一个传说而已，毕竟这样的奇谈，江湖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直到那一次，他亲眼看见蜀中唐门的花开花落花满天，漫天花舞上西天，整整一百七十三件暗器如漫天花雨向其倾泻而下，最后倒下的却是唐门的杀手。
　　站着的，依旧是段非。
　　段非如往常一般，穿着一身得体的月白衫，左手握着一柄未开的折扇，缓缓敲打着右手手掌。
　　眼见来人是七星的段非，公道和尚心中的戒备感姑且放下几分，不满地开口道，
　　“上次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漠河的案子可与老子无关，你莫要缠上老子了。”
　　“这叫啥，这就叫不打自招，我几时说我是来要债的了，又几时说过漠河的案子与你有关了，我又不是六扇门的人，公案我不管，自有人去。”
　　“即是如此，那你干嘛要插手老子的私事。”
　　“亏你还是个和尚，杀心如此重，你们佛门不是有一句谚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在下，平生所好不多，唯独有四好，好美酒，好名曲，好多管闲事，好打抱不平。”
　　“再说了，公道和尚，你一向将公道挂在嘴边，人家笑你几句，你便要取人性命，这似乎不太公道吧。”
　　“好好好，好你个段非！阿弥你个陀佛，扫兴，真是扫兴！倒霉，真是倒霉！”
　　段非却是一副不懂的模样，开口问道，
　　“扫你的什么兴？倒的什么霉？”
　　“杀人的兴，倒得八辈子的霉”
　　“既然你已无兴杀人，还是老实吃饭吧，然后吃完快点走。”
　　“你让我走，我就会走？”
　　“对，我让你走，你一定会走，你不仅会马不停蹄得走，而且你很快，就会谢谢我的。”
　　“好，我可以走，不过，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要请客。”
　　“你要请客，我便要走？这是什么道理！这不公道！”
　　“这不是道理，这是为你好，因为我不想一桌好酒染上血腥味，也不想你这个大胖子转眼就变成死胖子，所以你还是走了的好。”
　　“当然，你若是执意留下我也不勉强，只是你此刻不走，也许永远也不能走了。”
　　和尚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只有一种人是再也走不了的，那便是死人。
　　他还不想死，于是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你请的客人，是谁？”
　　“他姓崔，催命的崔。”
　　段非的话音未落，公道和尚便没影了，
　　远处传来公道和尚的回声，“姓段的，我他妈谢谢你啊！”
　　若说当今天下武林人最不想招惹的十人，六扇门里便占了五个，那便是六扇门的门主司空无敌和其麾下的四大神捕，冷如血，薛无情，顾寒衣和崔三少。
　　四人被江湖人合称为，冷血无情，寒衣催命。
　　江湖中众人，谁人手上没有几分血腥，可是在律法面前，杀人便是犯法。
　　死罪当死，法外无情。
　　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
　　和尚也是人，和尚也怕死，所以和尚跑了，跑得飞快。
　　但是段非不怕，因为他们是朋友。
　　而他要请的客，便是这位姓崔的朋友，四大神捕之一，催命，崔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