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烧得噼啪作响的枯枝下面，一截焦炭似的手臂若隐若现，散发出来的焦臭味和刺鼻的烟熏味令人作呕。几个不良人合力将尸体扔进烧得正旺的篝火中，这些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瞬间就被火光所吞噬。
　　“这么说，不良帅死后，那个方脸大耳的李嗣原就做了个什么监国，杀了很多不良人，现在还搞出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他究竟想搞什么名堂嘛？”
　　三人围坐在一个火堆前，蚩梦托着腮听李星云讲述完这一切，疑虑更深。
　　起先，她早在通文馆就见到过这个李嗣原。那个时候，她就看这方脸的大耳贼不像是个好人，果不其然，后来这个家伙为了夺取天师府世代相传的五雷天心诀，她知道张子凡好不容易才相认的父亲张天师就死在他手上，还有那个假李星云意图谋害小哥哥的时候，也是他从中扶持。
　　甚至毒王八引神兵怪坛出世，让娆疆一度陷入危难，也有这个李嗣原在其中掺了一脚。
　　用蚩梦的话说，这样一个坏事做尽的人竟能苟活到现在，还摇身一变成了监国，这简直让她匪夷所思。
　　“袁天罡死后，各藩势力蠢蠢欲动，暗部云雨。”李星云捡起柴，拨着篝火：“现在李嗣原手握兵权控制各方诸侯，也算是谋求了一时太平”
　　太原社火节一日，仅剩的不良人背水一战，准备行刺李嗣原，却不知论兵力，他们毫无胜算。
　　那时，李星云挡下三千院准备向李嗣原挥去的那一刀，不仅是为保下太原，保下不良人，也为，暂稳这天下一时的风平浪静。
　　但他清楚，那些早就对这江山虎视眈眈的人，终究会有压制不住的一天。
　　“可我终究是低估了他，这人为达目的不不择手段，我那时没有动手杀了他，现在想想……也许是个错误”
　　李星云说着，在篝火的“噼啪”声里，想起在那龙泉黄陵垮塌之际，将死的袁天罡将他推向身后那把龙椅，对他说的那番话：“臣死，天下诸侯群起称雄，到时候天下大乱，你，已经没有退路。”
　　树枝被火焰灼食成两截，熊熊火光跳动，映照在其中的眸子却越加冰冷。
　　“李兄有没有想过，这个李嗣原，心中所想或许和你一样“
　　一旁久久不语的尤川突然出声，所言却是不明所以。他目光紧盯着李星云，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尤川哥你说什么？”
　　“尤川兄的意思是？”
　　二人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尤川的视线往那些散发诡异焦臭味的篝火处一瞥，说出了心中猜想：
　　“李嗣原老谋深算，能从通文馆一介门主坐上如今监国的位置，可见其手段绝非一般”
　　“但他想称帝，想一统天下，眼前还有两大阻碍，李兄可知是哪两样”
　　李星云闻言看向他，不置可否。
　　“一个自然是你……”尤川抬头看向他。
　　李星云闻言冷冷一笑。他当然清楚，如今天下，人人都对他这一身唐室血脉虎视眈眈。前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有他的兄长李柷十三岁登基，在朱温的掌权下做了几年傀儡皇帝，而后惨死。
　　一朝鱼肉满身腥，这个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
　　现下他这个唐朝“余孽”，便是所有人争夺的那块鱼肉，更是李嗣原早就想拔掉的那根毒刺。
　　灾星，他李星云不知从何时起，便认清了自己的宿命，他，没有退路。
　　“小哥哥……”
　　蚩梦轻唤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她见李星云侧脸正经，没有了以往的嘻笑。她明显感觉到，她印象中的小哥哥此次再见，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李星云看向她，投去淡淡一笑，表示自己刚才走了神。而后转头对尤川略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另一个，便是李嗣原他自己”尤川冷冷道。
　　蚩梦皱眉：“他自己？”
　　尤川点头：“如今不良帅身死，天下便没有一人能将其掌控，他要当皇帝，可以说易如反掌”
　　“那他在怕什么”
　　蚩梦听他说的这番话，脸上的疑惑更深，却不知，自己恰好提出了关键性的一问。
　　尤川沉吟了片刻，才抬起头，看向蚩梦缓缓道：“蚩梦你可是还记得，殒生蛊这一秘法”
　　“我当然知道，那是十二峒的秘法”一旦说起娆疆的事物，蚩梦就像是瞬间来了精神：
　　“这种蛊的修炼方法是将蛊虫寄于人的脾脏之内，以自身血肉供养十年便可以炼成，这十年宿主生不如死，所以很难有人能抗得住，但是一旦炼成，只要蛊不死，人就不死。蛊一死，人才会死。以此来达到的目的，”
　　“但这种蛊术虽然十分强大，但付出的代价也非常可怕”她说起这门秘法，只觉一股恐惧突然油然而生，光是想到五脏六腑被吞噬的痛苦，就使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没错，要练得此种秘法，其宿主自身需要有异于常人的忍耐力，而且此蛊为十二峒秘法，外人即便是想学，那也须加入十二峒，并且永世不可出峒”尤川接着说。
　　李星云静静地听着，并未言语。
　　他早在几年前也得知了这种蛊术秘法。
　　当初岐王李茂贞受袁天罡蛊惑，出走岐国寻找打开龙泉宝盒的蛊术。而后再次从娆疆归来时，身上正是修炼了这种殒生蛊。
　　他本是一代明君，可野心不断膨大，同李嗣原一样想要制霸九州，其言为了结束战乱却征战不断，却不想征服天下路上的战争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在他一意孤行出走岐国之后，岐国子民更是流离失所、尸横遍野，至亲之人，乱世求存，进退两难。
　　被这执念引导走上歧路的他，最终在龙泉宝藏争夺一战中，被自知蛊虫已转移到其身上的女帝自毁心脉杀死了殒生蛊。
　　蛊虫死，李茂祯便也随之陨灭。
　　李星云不止一刻在想，如果他一改当初，自始至终守护好岐国一方百姓，只怕也是一位贤德的兄长，流芳百世的明君。
　　“可这又跟李嗣原那个方脑壳又有什么关系嘛，我才不相信他还晓得十二峒的蛊术”
　　“李嗣原从未涉足十二峒，自然不会知晓此种绝秘蛊法，并且，即便要修炼此法也要十年之久，我想李嗣原，怕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这个命数”
　　话语戛然而止，空气中突然一阵沉默，原本还云里雾里的蚩梦在听得这一句之后愣了片刻，随后便听见她惊愕地说：
　　“莫非，莫非他是在找什么的秘法，这些人……都是他的拭药人？”
　　蚩梦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些黑烟寥寥就要燃烧殆尽的火堆，“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
　　一旁沉默不语的李星云，脸上也是露出一种看不出心绪的表情，因为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此刻正在他脑中浮现——
　　隐秘无人知的藏兵谷，忽闪忽灭的烛光，映照出两个摇曳的人影。站于窗前负手而立的袁天罡，向他讲述的那一段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往事：
　　“大唐贞观元年，术士袁天罡进京，得到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赏识，拜为国师，一边占卜星象祈福国运，一边炼制丹药以求……”
　　皇帝，掌握天下生杀大权，却不能掌握自己的生死。这便是很多帝王穷尽一生，想要追求不老的原因。
　　然而当年的太宗皇帝是看到了怎样恐怖的后果，才能够拒绝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
　　李星云想到这里，袁天罡那张扭曲可怖的脸便一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散。
　　他望着脚下的火堆，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才面色阴沉地开口：“千古一帝？只怕他李嗣原还没有这个资格！”
　　“大帅！”
　　三人谈话间，树林里一人打马而来。
　　此人下马后，快步走到李星云身侧，拱手说道：“据人来报，李嗣原的人正在通缉一名女子，看样子……似是与前些日子咱们救下的那名男子，有着些许关联”
　　这人说着，将手上通缉画像递出，李星云伸手接过，展开来时脸色霎时间变了。
　　蚩梦好奇地凑上前去，画像上的女子她并不认识。不过从其眉宇之间，看出这女子同自己一样，并不属中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