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兵

　　深山中的原始森林，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隐藏在植被中，山风吹得树叶和植被沙沙作响，四周传来猫头鹰“咕咕”的低鸣。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密林小道上，行进了一整夜，在天边泛起青雾的时候，才进入到这里。
　　“你说，这里是谷？”
　　少女踏上一梯转身回望，缥缈朦胧的雾气好似跟在两人身后飘散而来，从山脚一直蔓延至半山腰。
　　走在前面的人听见她的发问，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只是一语不发地拾阶而上。
　　空气一如既往的沉寂，只有踩在枯槁落叶上沙沙的声音。
　　她抬头去望，石板路的尽头，是一片更为幽深的山谷，两旁生长野蛮的植被以及脚下极其茂盛的苔藓告诉她，这里已是荒芜了多年。
　　“我虽然不懂你们不良人的规矩……”
　　她看向神秘人说道:“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对方没有说话。
　　就在昨晚，这人的突然出现让她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传说中的不良帅，却不想这人只是将自己带到这里。
　　一路上二人没有交谈半句。
　　就在她以为这段谈话又要以石沉大海的方式结束的时候，神秘人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转身，只是静默了片刻。
　　“不良人有天罡三十六校尉，在下，天罪星，镜心魔”
　　神秘人突然开口，转过身来，直面向她，一张涂抹着厚厚一层白色脂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天罡校尉……”
　　少女沉吟着，眼前的人背对着阳光，一双阴郁但犀利的眸子似乎要将她看穿。顺着这人的肩头向上望，在那浓重如墨般的云烟之间，竟是若隐若现着一座精致古朴的建筑。
　　少女眼前一亮，说：“是不良帅让你带我来这里的？”
　　她猜得没错。
　　那人一定还记得她！
　　一定……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心中所想像是被一把刀给斩断。
　　只见镜心魔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悠悠道：“大帅他……已陨毙多年”
　　镜心魔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曾经统治整个天下暗黑势力的不良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精神沉稳的侠士，就算说起自家主子的身死，也依旧冷静如常，这或许就是他们不良人独有定力。
　　“不良帅……死了？”
　　没有想到，自己一心想要寻找的人，竟已归于黄土。
　　镜心魔神色阴沉，仔细观察着少女脸上的表情，原本还对此人还信存怀疑的他，在反复确认其真实反应之后，渐渐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只见他一双阴郁的眸子看向少女身后的泣血录，又好似在看被抛在身后很远的石阶，其中忽得闪过一丝精芒。
　　他短暂地沉默，随后缓缓转过了身，踩上了下一阶石阶。
　　他听见少女默默跟了上来。
　　“姑娘是否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镜心魔向上踏出一步，后者便接上一步，枯叶碎裂的沙沙声连绵不断，好像是为那段淹没在历史长河的往事细说的前奏：
　　“大唐贞观元年，大帅进京，为太宗皇帝炼制丹药以求长生……”
　　他说完这一句，就感知到身后人的身形也在那一瞬停顿了片刻。就算那一瞬极其细微，对于他这个常伴君威，极会察言观色的人来说，已是再明显不过。
　　他接着道:
　　“在贞观二十年，大帅将那长生丹药炼成，却在太宗面前试药之时出了差错，虽然达到了长生不死的目的，但大帅走火入魔，容貌尽毁”
　　少女一步一听，想到昨晚在那府邸中见到的那些面目可憎的人，心里再度生出一丝寒意。
　　“太宗皇帝在见到服用此药的后果之后，终究是没有再追寻长生之道，却是命那时的大帅建立了专为皇室服务的秘密组织——不良人，三百年来，只为皇帝一人负责。而我们不良人，只为大帅一人效命”
　　这便是不良人的由来。
　　“可是……”少女听到此处，心中的疑虑算是解开了一半，可是又多了一个问题：“你说，袁天罡是不死之身？又怎么会……”
　　她迫不及待的发问，却是丝毫没有顾及自己为何会对“长生”一事如此稀松平常。
　　被问道关键处的镜心魔脚步停顿了下来，他也无暇顾及女子直呼大帅名讳的大胆行径，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凝视着已是不远的楼宇，又像是在追忆本该负手而立于那里的人。
　　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那……又是另一个故事“
　　他说：乾符五年，黄巢进东，大唐迎来了灭顶之灾，乱贼攻破了长安，杀皇帝，挟天子，最终，大唐的天下就这样易了主……”
　　少女记忆翻浮，她好似又看见在那香烟馥郁，箫鼓喧阗的长安城墙之上，一个好似凭虚御风的高大男子，俯瞰长安内外一片灯火盈门，笙歌迭奏的景象。
　　也看见一片猩红的火海，无数的黑影从火焰中穿行，厮杀惨呖四起，还有最终在一阵巨大的轰鸣之中，开始解体的琼楼宫殿。
　　“可即便是烧透了的枯柴，也藏着看不见的星沫子。原本以为已经被灭了门的李家，却是活下了一个。”
　　二人慢慢地走，一缕初生的阳光突然间刺破了悬在天边的阴霾。阳光斜斜地照在二人前方的青石板路上，斑驳的路面好似被撒上了一层星芒，让这条路看起来仿佛有了种圣洁的光辉。
　　少女静静地听着，不禁眉头一皱，因为她实在无法将这李家孤星和袁天罡的死联系在一起，疑惑道：“按你说的，袁天罡他莫不是了为这李家遗孤兴复大唐，在剿灭竖子的时候殉祭的?”
　　“大帅为大唐效忠三百年，在大唐灭亡之后，更是凭一己之力震慑各诸侯国，保天下一时平安。三百年无人能及的功力。除了他自己，自然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直到……”
　　镜心魔紧握双手，声音徒然变得嘶哑起来。
　　“直到大帅知晓李家还留有一后人，他苦心经营不良人数十载，一切运筹帷幄，为的也确实是助那李姓天子夺回天下，兴复大唐……”
　　“然而这天子，却并不想要这天下”
　　说到这里，镜心魔像是讲了一个笑话，只见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你说大帅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故事讲到这里，自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的镜心魔终究还是流露出了些许惋惜之色。身后少女也不免听出了其中的悲呛，她似乎已经猜到这位忠贤之士身死的原由。
　　“大帅将所有心血都押在了那李姓余孤身上，到头来却只能以死明志……大帅若是不死，这天下便无法重新开局，大帅他……早就算到自己会长眠于那龙泉黄陵之下”
　　“他是……自杀的”少女缓缓呢喃道。
　　听到这里，她瞬间便明白了这位唐朝余丞的忠心之志，纵使岁月关不住，也一心只为朝城。
　　这是一种何其伟大的祈愿。
　　然而。
　　终其一生，只为扭转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的执念。
　　少女缓缓踏上一阶，不禁觉得眼前的人身形岣嵝了几分，也不由得惋惜：“又或许，他是真的累了”
　　一个人在几经心乏的时候，就不会再对死亡有所恐惧，因为其本身早就处在地狱之中。
　　就在此刻，少女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逐渐意识到，这人为何会对她说这些话，也突然明白过来她为何会被带到这里。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大片大片投射到二人身上，她已经被带到了这幢隐秘在深山之中，修筑在悬崖峭壁上的建筑。
　　此刻她所站的位置，正是谷入口。这里的每块石砖、每棵松木，每块青苔，都是不良帅曾经的居所。
　　所及之处，满目荒凉。
　　这时，她身前的男子突然间转过身来，脸上则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直直地盯着她。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的连秋风都吹不起。镜心魔默默抬起一手，指引她走向大殿外另一侧的一条小路。
　　走过铺满苍苔的石阶，她看见一道厚重的石门出现在小路尽头。
　　石门外，镜心魔突然停下了脚步，神情似乎是有些犹疑，却又在片刻之后平静下来，伸手启动了暗处的开关。
　　“请”
　　镜心魔躬身。
　　四周异常潮湿的砖缝长着厚厚的青苔，冰冷的湿气从四面八方侵袭。
　　少女跟在其后，心中虽已有猜测，却还是忍不住问：“不良帅……当真在这里？”
　　镜心魔没有回头。
　　片刻之后，漆黑的过山道中才又响起他空灵的声音：“三百年前，大帅与其李淳风为那李姓遗孤是否会称帝各算了一卦。”
　　“在大帅的卦象中，预示了李姓定会称帝，可若是那样，也注定了会结束他三百年来的宿命……”
　　镜心魔接着又说：“可大帅的那位挚友所出卦象却与他截然相反……”
　　“你是说？”
　　“李姓人没有称帝，大帅也不会死。”
　　二人已经来到尽头深处，又是一道石门矗立在那里，仿佛是一道将地狱和世间隔绝的门。
　　黑暗而巨大的阴影压在少女身上，男子冰冷的话语却是将她的心整个提了起来。
　　“究竟哪一位的卦象更为准确，这个问题还要请姑娘来解……而姑娘心中的疑惑，我想，应该就在这道门里”
　　话语落，厚重的石门便“轰”的一声升起了。
　　阴森密室的正中，是一处高高的石台。
　　而就在那石台之上，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平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