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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十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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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关有良亲口告诉梅亦香,关近山请她上山,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来。她想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见见关近山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要他回答,为什么抛弃她们母女?如果说,见到妻子是在他心头刺上一刀,那么,女儿之死,就是在刀口上撒上一把盐。就算是用长白山白云峰上的石头做成的心脏,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梅亦香是强打起精神再次来到六品叶沟的。
  一见面,梅亦香就把关有良交给她的灵茸摆在关近山面前,关近山连看都没看一眼。梅亦香颤抖着双手,又将那枚野猪牙交给了关近山,关近山眉头战栗一下,惊讶地看着她,沉重地吐出两个字:“关鹿……”
  梅亦香哆嗦着,用大烟袋画了几个字:“我们的女儿死了!”
  关近山一言不发,粗大的手在野猪牙上抚摸着。幸亏是枚野猪牙,不然,像他那种摸法,换成别的东西早已粉身碎骨。梅亦香断断续续,又比划又画字地讲了人鹿大战的经过,关近山听后只说了一句话:“鹿不屑于与人为伍,命该如此。”他还告诉梅亦香,今后大广川不可能出现呦呦那样的王子鹿了。
  唉,他的心没在女儿身上,全部投给了梅花鹿!梅亦香想……女儿呢?关鹿关鹿,她就是为关心鹿而生的,为鹿而死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毕竟是唯一的女儿死了,关近山有了一些改变,他心中坚硬的东西正在溶化。他告诉梅亦香,若不是关有良的态度打动了他,他不会下山的。他还交给梅亦香几包草药,说是给她治嗓子的。
  梅亦香得知关有良就是谋害关近山的人,问了一句:“他为啥要这么干?”关近山告诉她,这个问题连关有良自己都说不清楚。梅亦香想过,关有良就是杀人凶手,但没有证据。她认为,关有良有做案动机,他的目的达到了。关近山摇摇头,说他只不过是当上了鹿达官,别的什么都不属于他。关记鹿茸质量下降,声誉受损,鹿趟子又面临灭顶之灾……时间能回答一切,不用拷问,他自己就说出来了。可是,时间并不能治疗一切,二十多年过去了,提起这件事,梅亦香心头仍像刀割般难受。她无法和关近山讨论这个话题,只有鹿趟子才是安抚心头创伤的良药。
  “你不和关有良一块儿下山,让我来做什么?要知道,鹿趟子剩下的鹿不多了!”梅亦香提出了最大的疑问。
  关近山迟疑了好半天,这是一个很难开口的话题。
  “亦香,是这样……琉璃琐带来一封信,是她大爷柳欢喜写给我的。”
  “柳欢喜?你怎么会认识太监?”
  “是光绪年间进京贡鹿时认识的,那时柳欢喜在御药房当大师傅。他托我回来以后帮他办一件事,结果我再也没回鹿趟子……”
  “信里就是问这件事吗?”
  “是啊,这么多年,他一定把我骂个臭够,说我不办事。临死前还惦记着,又写了这封信给我……”
  “事情很难办吗?”
  “不,很好办。”如果当年关近山能够顺利地回来,事情就会真相大白。
  “好办?好办你跟我说这些?”梅亦香心想。
  “也有难办的地方……先不说这个了。鹿趟子危在旦夕,若想保住它,就得舍得一切。你回答我,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梅亦香不高兴了:“我头一次来求你时,态度就很明确了。你用不着特地把我叫到山上来,再问我一次。鹿趟子是啥?别人不过以为是养鹿的地方,可是对于我们来说,那就是全部希望啊!为了它,我把丈夫、女儿全搭上了。要是没有鹿趟子,我都不知道咋活下去!”
  “可是,你会蒙受最大的损失!”
  “我想不明白。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会损失什么?”
  一无所有。可是,她若是知道了信的内容,还会这么坦然吗?关近山感到,最艰难的时刻到来了。他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第一次见到梅亦香时,也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无法启齿。这比拒绝她要困难得多。这个柳欢喜,为什么把这样一个难题留给他呢?这个已经变成鬼魂的家伙,大概是知道了关近山的情况,才以送灵茸为由,把鹿趟子搅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让古井不波的关近山心头掀起涛天大浪,不得不出面应付。在那封信中,还附有药方“御制鹿茸密辛”12味。柳欢喜问关近山,托他找的那个叫明秀的女人找到了吗?她流落到大广川这里,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孩子。他叫琉璃琐把灵茸送回鹿趟子,交给关近山,就是让关近山把灵茸和药方转交给那个女孩。关近山听梅亦香说过,她生母的名字就叫明秀。女人因冻饿而死,死前将梅亦香托付给梅中乐夫妇抚养。这个女孩是柳欢喜的亲骨肉!也就是说,梅亦香是太监的女儿。
  是的,太监的女儿!
  柳欢喜是顶替别人的名字进宫的。进宫之前,他和明秀同居三个月,明秀有了身孕。对于这个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分手的女人,柳欢喜总觉得有一份歉疚。他曾告诉明秀,打掉孩子,另找人家。后来听说明秀没有这么做,生了孩子以后就不知去向。柳欢喜多方打听,才知道她到了关外的大广川。正巧关近山入宫贡鹿,柳欢喜才重又燃起希望。然而,关近山太令他失望了,二十几年毫无音讯。虽然鹿趟子仍然年年贡鹿,却再也见不到关近山的影子。柳欢喜打听几回,只说是鹿达官换人了,关近山不知去向。直到他退休后出宫,也不知道关近山的确切消息。精心保存的灵茸还在手里,每当看到它,柳欢喜心中隐隐做痛。把灵茸送到女儿手里,这是他生前最后的愿望,他把这个愿望寄托在唯一的亲人琉璃琐身上。灵茸背后那么复杂的事情,没有必要让她知道,送东西送信就行了。
  把这件事说出来,肯定是晴天霹雳!关近山不能说。他也要像柳欢喜一样,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太监的女儿,传出去太丢人了,梅亦香没有一点退路呀!他只想要梅亦香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对于挽救鹿趟子至关重要,可以说是成败的关键。有了她的承诺,关近山就可以放手做他想做的事情。
  关家鹿趟子上上下下为两个晚辈举办丧事时,荒木带人来了。他还租了几十辆大车,显然是要转移鹿的。为了防止关有良在股分的事情上制造障碍,狡滑的荒木还将刘老静带来了。刘老静恨死了荒木,却又不敢不来。狼七听肇面三说了灵茸又回到鹿趟子,而且要被用于拯救鹿群的消息,心有不甘。赵局长劝他,说你能保住一条命已经不错了,可狼七听不进去,拖着伤腿坐着担架赶来。
  肇面三听到关有良破釜沉舟拯救鹿趟子的消息,不以为然。劝说关有良不要上冬狗子的当,按照日本人的办法也可以拯救关家鹿趟。关有良说,就是想绝了日本人的念头才找冬狗子的。
  肇面三又说,这可能是冬狗子设下的骗局,想骗回灵茸。关有良说,什么骗不骗的,本来,连鹿趟子都是冬狗子的,自己不过是用这种方式还给他而已。一个连深仇大恨都能轻轻搁置一旁的人,还会骗一架鹿茸吗?
  关近山神色庄严地将引来无数祸端的灵茸,供于香案之上。
  荒木的眼镜片一闪一闪的,折射着他内心的紧张活动。狼七睁大了眼睛,从各个方面印证着曾在他手里掌握过的灵茸。他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发生了重大的转移。
  关近山环视众人,说:“今天可真热闹啊!”
  荒木狐疑地看看关近山,问关有良:“这是什么人?”
  关有良迟疑一下:“是一个老朋友。”
  荒木说:“这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前鹿达官吧?灵茸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
  关有良说:“不是到了他的手里,灵茸本来就是他的。不然,他还敢把灵茸拿到这里来吗?”
  荒木咬了咬牙:“八嘎牙路……鹿达官,我同意把灵茸抵押给你,没有让你把它交给别人。你既然违反了规定,我就要把灵茸带走!”
  关有良说:“带走?凭什么?”
  荒木惯有的冷笑又一次浮现在脸上:“就凭你签的抵押文书。刘老板,你说是不是?”
  刘老静好像是牙痛般地点点头:“是……”
  荒木面向关有良:“鹿达官,灵茸我带走,抵押文书还给你,如何?”
  “荒木先生,别忘了你可是在协议书上签了字的。灵茸只要还在鹿趟子,就不算违背协议。至于关近山嘛,是前任鹿达官,遏制鹿疫非他不可。刘备三上卧龙岗,请的就是他这个诸葛亮。”
  “关有良,你休想在我面前耍花枪。灵茸我一定要带走!”
  关有良刚要说话,“不行!”狼七突然一声断喝,“灵茸是脏物,本警长从关里追关外,从天津追到此地,岂容尔等坐地分脏!”
  荒木斜睨了狼七一眼:“警长先生,这里是满洲,不是天津卫,鹿趟子的事情你无权插嘴。”
  “你说什么?你敢阻拦本警长办案吗?”
  “岂敢岂敢!刚才警长说这架鹿茸是脏物。若说是脏物,它首先是大日本帝国丢失的东西!”
  狼七猛地站起身来,掏出警官证啪地摔在桌子上:“你好好看看,这是鄙人的证件,有权执行公务。荒木先生,你不要忘了,你在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说话、办事!”
  关有良喝道:“够了!若说灵茸是脏物,首先它是大清国的东西。就是追脏,也得拿出皇上的圣旨吧?”
  狼七冷笑:“鹿达官,这是奉天省议员说的话吗?”
  “警长这话是说我是保皇派吧?可警长左一个追脏,右一个追脏,你敢当着大家的面,说说这个脏物的来龙去脉吗?”
  狼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鹿达官会一反常态,强硬无比。
  关有良指指关近山:“刚才荒木先生问他是什么人,我可以告诉大家,灵茸是这位朋友的,先听听他的再说。”
  关近山拿起灵茸,缓缓地说:“灵茸是谁的就那么重要的吗?我把它带到鹿趟子来,不是让你们争来抢去的。要说争抢,它已经落到我的手中,在座的各位想要再看一眼都不可能!我为什么要把它带来呢?是为了挽救鹿趟子,拯救那些快要病死的梅花鹿!”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关近山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鹿疫这样漫延,以往非常少见。鹿趟子想尽办法也不能制止,是因为缺少一味药材。”
  荒木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药材?长白山就是一座天然的药材库,缺药材从何谈起?”
  关有良和刘老静也互相看看,疑惑的目光一齐投向关近山。
  “不错,长白山的药材不计其数,但唯独缺一味根治鹿疫的药材,这味药就是灵茸……”
  众人更加吃惊,原本瞪大的眼睛几乎要跳出眼眶。
  关有良伸手拿过灵茸:“大哥,你这是……”
  关近山又把灵茸拿回去,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诸位先说说,你们要灵茸想做什么?”
  荒木看看狼七:“警长先生,你要灵茸有什么用处,是给谁要的,可以说出来吗?”
  狼七冷冷地说:“你没有必要知道!”
  荒木道:“我当然知道,警长拿去不过是为了制造男科用药‘还阳草’,紫禁城中有人要用,对吗?”
  狼七显得很狼狈,指着荒木:“你……”
  荒木说:“我们大日本帝国得到灵茸,是为了科研之用,明白吗?”
  狼七恶狠狠地:“为了这架灵茸,死了很多人,你就不害怕吗?”
  荒木毫不含糊:“为了得到灵茸,不惜任何代价!”
  关近山笑了笑:“我劝各位不要争论了吧!你们以为,这就是真正的灵茸吗?”
  “它出自宫中,这一点确切无疑,不是灵茸是什么?”狼七不以为然地说。
  “出自宫中不假,但也未必就是灵茸。”
  “你有什么根据?”
  “我有鉴别方法。”关近山一字一句地说。
  关有良拍掌道:“是啊,木匠的凿子铁匠的锤,裁缝的皮尺厨子的刀,这叫各有一套。你们知道鉴别方法吗?认识真假吗?不知道就别打灵茸的主意!”
  荒木和狼七愕然失措。他们没有想到,被认为早已解决的灵茸真假问题又一次摆在面前。琉璃琐看看赖传久,明明是自己带来的呀,咋又会是假的呢?除非大爷欺骗她。赖传久做了个手势,让她只听不说。他觉得,解开心中谜团的时候到了。
  “荒木先生,狼七警长。”关有良清清嗓子,说话声底气十足:“能不能拿出鉴别真假灵茸的办法,也是检验是不是灵茸主人的标准。就像养了一匹马或是一条狗,主人都有召唤它的声音……”
  一直沉默不语的肇面三说话了:“鹿达官,这可是你说的。我若是拿出鉴别方法,就是灵茸的主人吗?”
  关有良疑惑地看着他:“你?”
  “不相信是不是?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开药行的,常年经销关记鹿茸。”
  关有良愣住了。说那番话的时候只想着荒木和狼七,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肇面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关近山看看四目相对,有如斗鸡般的两人,拉了一下关有良的手,示意他安静,问肇面三:“肇老板,请你说说鉴别办法吧?”
  肇面三侃侃而谈。他说的方法无非是从外观入手,先检验鹿茸的形状、毛皮的颜色和光泽度,再切开鹿茸,看看切片是否纯正,有无杂质、腐烂等等。
  “说完了?”肇面三话音刚落,关近山立即追问。
  肇面三点点头。
  “肇老板,恕我直言,你说的办法看似有理,但它只能懵一懵外行人。在长白山,不用开药行的,随便一个买药的人也明白。别忘了,我们要检验的是灵茸,按你说的办法,岂不是要把它碎尸万段吗?”关近山指指赖传久:“这位赖先生家里也是开中药店的,在南洋经销关记鹿茸多年。若是按你说的办法就有效,还用千里迢迢跑到关外来找鉴别办法吗?”
  肇面三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
  刘老静放下水烟袋,抬眼看看关近山:“我知道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关近山、前任鹿达官,谁都知道关记鹿茸是你的发明,鉴别方法当然也属你是权威。我刘老静的药店在关东不敢说是首屈一指,也可以说是名声在外。开药店,鉴别真假是站稳脚跟的首要条件,所以老朽曾对鹿茸做过专门研究,包括鉴别灵茸的方法。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今天老朽就要班门弄斧了。”
  狼七对刘老静这套卖弄早就不耐烦了,催促道:“有能耐
  就使出来,咋那么多的废话?”
  荒木不动声色地看着,中国人这样的争吵也是暴露他们弱点的时候,荒木往往能够抓住机会,一举成功。
  刘老静不慌不忙地看看关有良:“鹿达官,麻烦你找一架普通鹿茸来。诸位稍等,我去去就来……”刘老静出去了。
  关有良叫人去拿鹿茸,心里七上八下。他看看关近山,关近山眯缝着眼睛,不知想些什么。
  刘老静进来了,他的左手高高举起,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诸位请看,这是什么?”
  人们凑上前去,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深感意外和不屑。刘老静手里捏着一只蚂蚁。
  “不错,这只是一只蚂蚁。但我劝诸位不要小看这随处可见的小东西,鉴别灵茸的办法就在它身上。”
  刘老静的话不啻一颗重磅炸弹爆炸,首先击中的是关近山,他脸色大变,觉得头晕目眩。用蚂蚁鉴别灵茸的真假是关家的秘密,从不外传,刘老静怎么会知道?难道真是他潜心研究出来的?再一个被击中的人是关有良,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它像一艘沉入海底多年的船只,正被打捞出水,已经可以看到它的桅杆。
  刘老静走到那架普通鹿茸前面,把蚂蚁放上去。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那只小小的昆虫身上,只见蚂蚁在茸角上双须舞动,爬上爬下,走走停停,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关近山一言不发地看着,神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狼七焦急地问:“咋样了,它鉴别出来了吗?”
  刘老静瞪大眼睛看着那只蚂蚁,几分钟过去了,蚂蚁还是乱爬一气,刘老静有些慌了,他把蚂蚁拿下来,又放到灵茸上。放到灵茸上的蚂蚁没有因为人们的期待有所改变,还是像在草地上觅食一样,不停地爬来爬去。和蚂蚁的不慌不忙相反的是,刘老静额头上流下了汗水。
  一个声音轻轻地响在刘老静的耳边:“你试出真假了吗?”刘老静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冬狗子在问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这是关近山掌握的秘密,但只要他能抢先说出,人们就会以为是他刘老静的。然而,他失算了。他不知道这该死的蚂蚁为什么这样不听话!爬在两架不同的鹿茸上,却有完全相同的表现。
  狼七也耐不住性子追问:“刘老板,哪一架是真的?”
  刘老静犹豫了一下,说:“蚂蚁爬在鹿茸上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这两架鹿茸都是假灵茸!”
  众人一片哗然!
  “何以见得?”狼七追问。
  “这个嘛……如果是真灵茸,肯定是另一种爬法……”
  “什么样的爬法,你见过?”关近山问。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刘老静流汗的声音。
  “你还是只知道皮毛……”关近山这句话是用叹气般的口吻说出来的,也轻而易举地卸掉了压在心头的磨盘。
  刘老静脚步沉重地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他的头低低地沉着,好久没有抬起来。
  “这算是咋回事呀?还有没有能拿出真本事的?”狼七又嚷了起来,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关近山。
  关近山看看众人:“诸位稍等。”走出门外,和刚才刘老静所为一模一样。人们又一次陷入静默中。
  关近山出去的时间要长一些,再回来时,他两手握拳,高高地举过头顶:“诸位,鉴别真假灵茸用蚂蚁不假,但刘老板用得不对。第一,要用长白
  山特产的红蚂蚁,而不是黑蚂蚁;第二,要用一群蚂蚁,而不是一只蚂蚁。”关近山走到灵茸前面,把手里的蚂蚁放到灵茸上。只见红色的蚂蚁排成队伍,在灵茸上浩浩荡荡地通过,不做一刻停留,直奔既定的目标。当它们爬到另一架普通鹿茸上时,情况发生了变化,原本整齐的队伍散乱开来,好像有人下了解散的命令,小蚂蚁或几只聚到一起,原地打转;或围着茸角反复转圈,寻找什么;或来来回回,不知所终。
  “看见了吧?蚂蚁通过灵茸时为什么会不做停留呢?因为灵茸炸得干净,没有一点儿茸血,对于蚂蚁来说,它就像一段干枯的木头;而这架普通的鹿茸,因为茸血没有炸干净,所以留有腥味儿,蚂蚁自然就要停下来,四处寻找了。”
  狼七露出赞许的眼神,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赖传久皱着眉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蚂蚁:“为什么要用成群的蚂蚁,而不用一只蚂蚁呢?”
  “这很简单。一只蚂蚁往往目的不太明确,一群蚂蚁才有一个统一的意志。”
  赖传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长白山特产的红蚂蚁?这种鉴别方法,在南洋就是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来呀!退一步说,就算你想出来了,上哪儿去找长白山的红蚂蚁?
  关近山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落到梅亦香身上。两人的视线相碰时无声无息,梅亦香却感到目光中的责问和不满,带着利箭飞行的呼啸声,直穿心底。
  琉璃琐突然惊叫一声,站在她身边的梅亦香晕了过去。
  用蚂蚁测试灵茸的办法,在炸制鹿茸的时候,梅亦香曾听关近山说起过,并要她严守秘密。当时梅亦香不以为然地一笑,她怎么会透露这样的秘密呢?关近山的话纯属多余,她是关近山的妻子呀!生活的变故无法预料,当她成为关有良的妻子时,关有良问起过这个方法。她这才意识到,关近山有先见之明。她虽然没有告诉关有良,却被关有良看出她知道这个秘密。不久,关鹿发高烧,昏迷三天不醒,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关有良提出,可以送关鹿去县里看病,条件是梅亦香说出测试灵茸的办法。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在测试办法和女儿的生命之间,为人之母只能将女儿做为首选。梅亦香怀抱一动不动的关鹿,说了三个字:“用蚂蚁……”关有良大喜过望,因为这不仅仅是一条发财的渠道,还是唯有鹿达官掌握的秘密。虽然他名正言顺地当上了鹿达官,但要树立起真正的权威,不是靠《狩猎图》,而是鹿达官独有的绝活儿。就像武林掌门人一样,一定要有服众的东西。鉴别灵茸的办法就是绝活儿之一。当然,这个办法轻易不会派上用场,可一旦需要时,必须拿得出手。
  在刘老静入股鹿趟子的时候,关有良酒后兴奋,无意中向刘老静吐露了这个秘密。他满以为刘老静也会像他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谁知刘老静眉头紧蹙,说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都知道了还叫什么秘密?关有良看了刘老静半天,明白了他的意思,问他怎么办?刘老静做了个杀头的姿势。关有良大吃一惊。刘老静笑了,说你怕什么,也不是叫你杀人,只是想封住她的口。他示意关有良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关有良的脸色由惊骇渐渐变为疑惑。见关有良还在犹豫,刘老静说,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我的利益着想,而且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末了,关有良接受了刘老静的建议。他这么做还有一重担心,那就是看着关鹿日渐长大,担心梅亦香会把孩子的身世说出来。
  梅亦香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交易,更不会有防范之心,在一场大病过后,原本清脆的嗓子变成哑脖子。她想不到,关有良把刘老静交给他的一包药掺入治病的药中,她还以为是后遗症。幸亏关有良只使用了一半药量,不然的话,梅亦香的冤魂早就在长白山到处游荡了。关有良和刘老静共同掌握了这个秘密,对双方来说也就不成其为秘密。所以在比试鹿茸的时候,谁也没敢提这个茬儿。当然,两人也都从没有地过显露这物绝活儿的机会。谁都没有想到,在拯救鹿趟子的重要时刻,梅亦香被迫说出的秘密成为打击关近山的有力武器,而这秘密也恰恰也是关近山的杀手锏。谁先使用谁就掌握了主动。她的做法与出卖关近山无异。但是,谁还会想到,她那样做的唯一目的是为了女儿的生命呢?百口莫辨,真正的百口莫辨呀!
  赖传久掐掐梅亦香的人中,梅亦香长出一口气,苏醒过来。她紧闭双眼,既无法与关近山的目光对接,也生怕人们窥见她心中的痛楚。那目光是两把利剑,不要说看一眼,就是想一想,也会觉得寒气逼人,心脏发抖。
  一阵尖利的笑声突然响起来,只见荒木仰脸看天,摘下眼镜,用手绢不停地擦着笑出的眼泪。人们的注意力从蚂蚁转移到他的身上。
  狼七问:“荒木先生,你笑什么?”
  荒木平静下来,带着嘲笑的口吻道:“我笑什么?我笑你们中国人真会开玩笑!警长先生,你都看见了,弄几只蚂蚁爬一爬,能说明什么?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他又转向刘老静:“刘老板,这就是你研究多年的秘密成果?”
  刘老静被自己的轻浮压得抬不起头,对荒木的诘问更是无从回答。他后悔轻信关有良的话,把道听途说的东西当成宝贝,还在最要脸面的时候甩出来!结果是踩在一块看似平稳,却最无根基的石头上,摔了一个大马趴!
  刘老静在荒木的逼问下,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关近山。关近山点燃了大烟袋,正有滋有味地吸着。就是没有人求他,他也会开口的。眼前这个矮小的日本人,气焰太嚣张了!不灭灭他的威风,拯救鹿趟子的打算就要泡汤。
  “荒木先生,山里人不懂啥叫科学,只知道天生万物,什么东西都离不开生它养它的地方,就像孩子离不开娘。神鹿灵茸是宝贝,别说是大广川的蚂蚁,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认识它。灵茸离开了大广川,它还要发挥作用,但要看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要是不适合它,它就会发生变化,至少不是原来的灵茸了。你们这样争来抢去,争到最后,到手的东西未必是你原来想得到的。不过,灵茸既然回到了大广川,自然有它的用处。”
  关近山磕磕大烟袋,好像让众人思考一下。荒木的眼镜闪着不可捉摸的光,那是一束束探照灯,想照出关近山真实的想法。
  “我劝各位不要再打灵茸的主意,因为这架灵茸和当年送入皇宫中的时个已经大不相同了,它受到了严重的污染。宝石可以流传千年万年,而灵茸是药材,它的使用时间是有年限的。”
  荒木怀疑地:“你是说灵茸失效了吗?”
  “重要的不是它失不失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自然生长的宝物是不能强取豪夺的。真正的宝物不会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不择手段的争抢只能加速宝物的腐朽。大广川最后一只王子鹿已在人鹿大战中自杀,鹿不屑于与人为伍,神鹿灵茸永不再现。”
  人群中发出惊叹的声音。
  关近山继续说道:“我还要告诉诸位的是,关家鹿趟子的唯一希望就在这架灵茸上。”
  这倒不奇怪,神鹿灵茸,镇山之宝嘛。但是,关近山说过,这架灵茸受到了污染,它还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吗?
  “刚才你说自杀,我倒要请教,动物也会自杀吗?”荒木疑惑地问。
  “不错,自杀。动物也有它的尊严。过去,梅花鹿在被人追赶的危急时刻,会撞向岩石或者大树,先把鹿茸毁坏。这一次,它将鹿茸刺进了人的胸膛,这意味着什么?”
  赖传久第一次听见冬狗子说这么多的话,眼睛一直盯在他的脸上。是啊,梅花鹿不惜毁灭最珍贵的东西,与人同归于尽,这意味着什么?是动物的进步还是人类的退步?他回想起王子鹿大战独眼老狼的情景,不由得心潮澎湃。在凶残狡滑的老狼面前,王子鹿镇定沉着,勇敢迎敌,最终取得了胜利。而在持枪的猎人面前,它同样不惧艰险,居然冲向猎人的枪口。比之与老狼的搏斗,究竟哪一个更残酷,哪一个更壮烈?
  荒木看看刘老静:“刘老板,你经营大药房多年,也算是个中草药专家了。你认为,他说的话有道理吗?”
  刘老静愣了愣,刚刚平静的心又擂起鼓来。冬狗子这番话深奥莫测,他还没有完全听懂,怎么能谈出看法?荒木的小眼睛死死地盯住他,那意思非常明显,是要他替自己说话。刘老静没想到,荒木看似随意地一问,轻轻地把他推到悬崖边上。
  “这个,嗯……”刘老静清清嗓子。转瞬之间,他和这个日本人的种种交往在眼前闪过,细细清理一下,没有一件是他占了大便宜的。说是荒木占有了全部好处倒是未必,但他得到的要比刘老静多上几倍是显而易见的。那种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态度毫不隐晦。似乎能和中国人做生意就是最大的照顾,中国人沾了多大的光似的。就是这样,他也没有放过自己的女儿,硬是把她逼死了。他不但没有觉得欠下了人情,反而又来逼自己,要自己为他争得鹿趟子的控股权出力!看看冬狗子,不论事情的结果如何,那身凛然之气就叫人佩服。长白山的明山秀水、日月精华把他清洗梳理得如此冰清玉洁,真是心底无私,心底无私呀!
  刘老静忽然觉得一股力量在心中升腾而起,直冲脑海。那是压抑多年的愤懑和痛苦,如急待喷涌的火山倾泄而出了!
  “实不相瞒,冬狗子的话我没全听明白,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很对。那就是真正的宝物是不能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的。”
  荒木吃了一惊,看看刘老静:“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荒木先生,这话很明白呀!反过来说就是心术不正的人得不到宝物。不是吗?”
  刘老静的态度完全出乎荒木的意料,竟说不出话来。不要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是私下里两人谈起话来,刘老静的唯唯诺诺也是一以贯之的。任何一个中国人,还没有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说过话。
  “刘老板,你以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荒木问道。
  “这个嘛,不用我说,世人自有公论。不过,听了冬狗子的话,我倒是敢断定,荒木先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什么?你……”
  一个役丁惊惶失措地跑进来报告,死鹿的现象加速,活鹿已经所剩无几。照这样下去,太阳落山以前,鹿趟子将变成一个死鹿场。
  荒木从尴尬中摆脱出来,得意洋洋地看看关有良:“鹿达官先生,我早就告诉过你,大日本帝国治疗鹿疫的特效药非常有效,你就是不听,拒不使用药口。出现这样的后果,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关有良不理睬荒木,扑到关近山面前,叫道:“大哥,快想想办法吧!”
  关近山看看荒木,将大烟袋别在腰上:“荒木先生,别以为就你们日本人能治鹿疫,我们中国人既然养鹿,自然也有防治鹿疫的办法。”
  关有良更加着急:“什么办法,大哥,你快说呀!”
  “办法自然会有的。”关近山看看梅亦香:“你来一下,我有话问你。”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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