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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脂粉气,灯罩是粉色的,于是光也成了粉色。
袅袅的薄烟往香炉里妩媚的升腾出来,如同一个袅娜的粉衣舞|女在静谧的夜里摇曳生姿。
凤凰游的眼皮重若千斤,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了一小条缝。
睫毛如帘慵懒的盖着,她透过朦胧的视线,缓缓扫视这间朦胧的屋子,透过朦胧的薄烟,望见一个朦胧的背影。
漆发如水,她端起酒壶往杯子里又倒了一杯,四下静得只听得到倒酒声,叮铃叮铃,如同击石的清泉。
“姐姐?”
她轻轻喊,但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她完全被一种巨大的困意席卷了,好像怎么也醒不过来。如同做了一个清醒梦,你不喜欢梦的内容,想醒来,却怎么也没有办法。
她就这么撑着眼皮看着,直到那人的酒壶空了,她才站起身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朝凤凰游款款走来。
凤凰游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眼皮只能睁那么开,只能看见她的衣襟往下。
“你的脸很好看,我却只喜欢你的鼻子。”她伸出手用指尖轻抚凤凰游的鼻子。
从眉间一直抚摸到鼻尖以下,将她的鼻子一整个勾勒了一遍。
“因为你只有这只鼻子又瘦又尖,有许多棱角,这才像是我所见识过的人生。
人生又岂会处处顺遂呢?”
凤凰游能感觉到她的声音在笑,她的手指有一股夜来香的味道。
她发不出声,却看到这个女子的腰间挂着自己的龙钺。
她甚至连检查一下龙钺是否还在身上的力气也没有。
“你闻,这是一种迷香。因为味道实在醉人,明知它是迷香,还有不少人要自掏腰包到香馆去熏,熏完之后就躺在那儿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他们的感觉就和你现在一样,浑身无力,不能动弹,你觉得难受吗?
你觉得难受,不过是你想强力睁开眼睛,想要动弹,如果你能顺势而为,享受此刻,便会睡得很香,很舒服;
和那些人一样,每次睁开眼睛都想要再来一坛。
他们也的确那么做了,人总是不想死的,却想飘飘欲仙,迷迷糊糊的活,什么也不为,跟死也没两样。”
女人揭开香炉的盖子,香气肆无忌惮的流泻而出。
凤凰游眯缝的眼睛,也只得闭下去了,她实在好累。
……
地道仿佛是流动的,石块的每次摩擦都会带来新的意想不到的变化。
比如此时,便射出一支支毒箭来,射在了江自流的后心。
段泪烟挥起碧玉刀挡在江自流前方即将劈下的刀锋之上,两柄刀锋摩擦生出了火花。
江自流感到自己的半个身子都麻木了。
而另一侧的方成,则受伤更重。
从机关里飞出的每一种暗器,都好像长了眼睛,总有一支要刺进方成肉中。
他就像一只腹背受敌的刺猬,身上被|插满了五花八门的‘刺’。每一根刺都要不了他的命,却让他疼痛非常。
而这地道中的暗卫,也并没有谁给他一个痛快。
他们只一味的,将他身上那些刺踢进方成的肉里,刺得更深。
与其说想杀他,莫如说,是想小心翼翼的将折磨最大化。
老潜早已不见踪影,也许老潜正是那些暗器背后的眼睛。
很快,段泪烟也没了踪影。
江自流隐约听到石板在挪动,段泪烟兴许是踩到了什么机关,像老潜失踪那样,被墙体隐没了,进到了另一个空间。
方成感到自己的四肢酸痛无力;
伤口中藏着的暗箭似乎在体内炸开了,如同几万只虫子,在他皮下的嫩肉里爬,奇痒无比。
“方兄,方兄。”江自流摇晃着他大喊。
但方成只一个劲在地上打滚。
又是那种熟悉的石块摩擦的声音,黑暗的隧道被烛光点亮。
烛光中走出一个一席白衣的女子,薄纱遮面,整个地道瞬间弥漫着夜来香的清香。
“凤凰游?”江自流话音未落,就被那女子袖中的绵骨针击中,霎时间眉头一锁,后仰倒地。
“是……夜来香,娇红院的头牌,夜来香。”方成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痛苦的喊道。
那女子款款的向方成走来,从腰间扯下龙钺,姿态极其柔媚,但一只手却紧紧的掐住了方成的脖子。
接着他用龙钺的利刃在方成的胸膛画了个血十字。
方成登时皮开肉绽,但却十分舒服,比起奇痒来,疼痛要舒服得多。
密密麻麻的血虫从它的伤口里爬出。
方成终于看清了这女子的脸。
“娇杏,是你,娇杏……”方成一遍遍的喊着娇杏的名字。“你来救我来了……”
“我提醒过你的。”娇杏温柔道。“酸和甜你都尝过了,确切的说酸是你尝的,甜是这些血宝贝尝的——
你身上的每一根暗箭里,一半装着蜜,一半装着饿的头昏眼花的血宝贝;
暗箭接触到你皮肤的时候,它们便自由了,血宝贝本不爱血,只爱蜜;
但它们饿极了,蜜混在血里肉里,它们也愿意去吃,是不是很坚强?”
“这么说,你也好像血宝贝。你本不爱我……你也很坚强。”方成满头大汗道。
娇杏笑了,笑的很冷。
一边笑还一边用龙钺在方成身体上继续划着血十字,她划得很温柔,仿佛她手中拿着的只是一支绣花针,她若是生在好人家,便可以拿起绣花针吧?
说不定也可以剖白自己的内心,而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两难的境地。
她的心是空的,所以她也不需要与谁诉说这份空心。
她也不为自己辩解,见多了生死的人便自然而然不再问对错。
“我没猜错的话,你正在让我吃苦?”方成道。
“不,让你吃苦我不够格,我不是那种自视甚高的人,相反我总能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娇杏幽幽道,手还机械的在方成身体上划着血十字。
“可我却觉得好苦,我今天这样拼命,只为了活着,我想带你走,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方成道。
“呵呵……”她笑的很轻。“你方才可不那么想,是你知道你错杀了好人之后,才不得不那么想的,你想逃避,逃避你内心的审判;
人总是这样,看见别人做错了事,即便那人是你的朋友,你还是会在心中暗暗高兴,但你到死也不可能承认;
但倘若是你自己做错了事,便要装作不后悔,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你杀了朋友,背信弃义;你便要找个现成的女人,显得你有情有义。”
方成别过头,缓缓道:“我倒像是此刻才认识你。”
娇杏道:“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了,现在我开始叫你吃苦。”
她站起身来,夜来香的幽芳灌进方成的鼻腔里。
“你交出那五十四万两之后,本就该死了,你被刺杀过两次,皆是钱眼开暗中护着你,组织觉得甚是有趣,才顺水推舟,让你加入青龙会。”
方成的瞳仁瞬间张的极大,娇杏瞟了一眼,又接着说:
“你的师父有一个死党——‘如意刀’高风。高风是极爱喝酒的,喝醉了酒就喜欢讲故事,他说,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小偷,爱酒又爱色,这两个爱好都是要花钱的;
可是他没有钱,于是就混迹在天下各大山庄别院,骗吃骗喝,但奇怪的是,再精明的人都喜欢招待他;
有一天,这个小偷捡到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患有黄疸,目黄身黄,十分可怕,把他的母亲也吓坏了,纵然十月怀胎,还是悄悄把他扔在了水潭里;
小偷带着这个患有黄疸的孩子,找到了方二十出头,便已名动江湖的河朔大侠万君武,他说服万君武收养这个孩子,说这是个练武奇才,只要医好他的黄疸,大器方成。
于是,万君武便给这个孩子起名叫方成。
你师父将你养大,但从水潭里捞出你的却是钱眼开,如果不是天意让他发现了你,你怕是遇不到万君武,也早就死了。
钱眼开若是知道自己当日捡的是一把要了他命的快刀,你觉得,他还会那么做吗?”
方成突然想起在过江龙初见钱眼开时,自己说过的话——
【过去就听我师父说酒色只是虚名,钱前辈最厉害的是有一双毒眼,所谓钱眼开,非见钱眼开,倒是像开了天眼。】
每一个字,都如针尖,刺向他的心脏。
万君武之所以评价钱眼开是毒眼,无非是他没看错那个尚在襁褓中的自己,多年后,真的成为了万君武的得意弟子‘快刀’方成。
方成出了一身冷汗,身体也不再疼痛了,心里的疼痛,永远比身体更甚。娇杏给他吃的这一记苦,是真的苦。
方成觉得自己已完全破碎了,可娇杏的故事却还没说完:
“你知道为何青龙会要将你从中原派到江南吗?”
“你说了,是因为有趣。”方成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零散破碎的。
“那你可曾想过为何有趣?”娇杏踱了两步,她知道方成答不出,而天却快亮了。
“你不知道,可你方才带来的那位朋友却猜透了。这个地道为大牢里的那位而修,你们方才只有一墙之隔。
而这个人,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现在你就快死了,他虽身在大牢,可活的却比谁都好。
他授意狄小侯爷杀了你师父,你这一生中最接近他的一刻已经错过,你杀不了他,但他却杀得了你。”
娇杏话音刚落,手指就按动了墙面的机关。
方成来不及挣扎,就已掉入一潭深水里。
他出生便被遗弃在水潭,死,也死在了水潭里。
唯一不同的是,这底下的水是辣椒水。
水随物赋形、无孔不入,娇杏划得那一道道血十字,都成为辣椒水最好的入口。
血宝贝还在方成的体内吃蜜,突然便灌进许多辛辣的水来,血宝贝也想活,便拼命的往方成身体深处钻,越钻,水进的越多。
方成不会活,也不能活了。
老潜缓缓走近,将那只长满老茧的瘦手伸进娇杏的肚兜,使劲的抓捏了一把道:
“做得好,天还未亮,酸甜苦辣却已尝尽,我说过,他活不过今晚。”
娇杏的面容很冷,却还是笑的很媚。
她过去曾是娇红院的头牌,她的笑是泪堆成的;
有一天,她被赎了身,于是她彻夜未眠,像所有同龄的少女一样做梦,梦想自己会幸福,会有人爱;
梦醒时,她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做头牌,她还是得笑,她的笑,是血堆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