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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醉波，争疑谁是弄潮儿？”
当女主秦香莲唱完这一句，在舞台上盈盈拜倒时，台下看客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肖连听得有些痴了，他原本不爱戏剧，甚至方才也没能听懂几句，但就是光看着台上秦香莲哀婉缠绵的肢体动作都已经醉了。
这是真正的艺术，不同于后世许多表演的浮于表面，台上的花旦每一个舞步、每一句唱腔都融入了女子思念情郎那种炽烈而又纯郁的情感，站在台上的，仿佛就是秦香莲本人。
肖连心中赞叹，看着台上的女子退到幕后，他竟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肖先生。”
忽然有人在旁边唤他的名字。
肖连转过头一看，是一名女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和平戏院的侍女。
“肖先生，有人请您到幕后一见。”女子笑着开口道。
肖连脸上平静地点了点头，跟着女子进入舞台侧面的珠帘卷门，穿过露天庭院，辗辗转转走了许久来到后院的一间侧房前。
女子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动听的女声：“请进。”
？
不是老师？
侍女推开了门，微微退开半步。
屋内的灯光有些昏暗，一名穿着戏服的女子正侧坐在台前，似乎在整理着妆容。
并没有其他人在里面。
肖连蹙起眉头，有些迟疑，但眼下也总不能扭头便走，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门去。
“咚。”门被侍女从外面拉上了。
肖连倒不至于惊慌，而是站在门边，试探着开口道：
“这位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子将手里的簪子放到桌上，从绣凳上站起身来，身上的珠玉哗啦啦地发出响动。
她转过身子，眉眼让肖连呆了一呆。
一双勾勒着红色眼线的脉脉凤眸，微施粉黛的琼鼻小嘴，瓜子脸，竟是方才台上唱秋江夜泊的“秦香莲”。
女子见肖连呆愣的模样，素手靠在唇上，宛如还在唱戏一般笑出声来：“公子方才在台下真是看得羞煞妾身了，妾身正是要向公子讨个说法。”
一时间媚态极妍，与清纯可怜的“秦香莲”判若两人。
肖连回过神来，心中直呼妖精，面上确是冷淡起来，道：“小姐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女子忽然笑了笑，道：“其实妾身寻公子没有别的事，唯国仇家恨而已。”
这样听起来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肖连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女子。
女子也在肖连的注视下缓缓收敛了笑意，俏丽的面容变得郑重起来：“你好，肖连同志。”
肖连肃容道：“你是？”
“烛火的接头人，上海地下党，林竹卿，代号：红蓝。”
烛火正是老师宁汉明的代号。
“外面那位是？”
“同志。”
肖连彻底放下了戒心，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你好，竹卿同志。”
……
“所以老师营造与我决裂的假象，是为了迷惑身边的叛徒？”肖连坐在林竹卿身边，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林竹卿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近几年来，学联的人被接连出卖，很有可能是宁老师身边出了问题。”
“嗯，老师他，没什么危险吧？”肖连担心道。
林竹卿沉默片刻，道：“如果真有叛徒的话，宁老师他很有可能也已经暴露在了日本人的视野里。”
“……我明白了。”肖连吸了一口气，道：“组织对我有什么安排吗？”
林竹卿看了一眼外头，坐在镜前卸掉头上的珠钗：“组织为你在汪伪政府辖下的上海特务部安排了一份文书工作，你的任务是尽可能取得汪伪政府的信任，爬到高层，最好能和日本人在沪高层打上交道，借此获取机要情报。”
“为什么不直接安排我到日本人的手下工作？那样岂不是更容易进入日本高层的视野？”肖途疑惑道。
林竹卿摇了摇头，解释道：
“日本人的戒备心很高，关键部门很难安插职位，就算安插进去了，提升也会非常困难。”
“另一个原因，则是你留日归来的灰色身份，在汪伪政府有着先天的信任和政治优势，这能让你爬到更高的位置。日本人统治上海，不可能光凭自己，很多情报都要经过汪伪政府的情报部门，在那里，你也许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肖连恍然，然而内心却陷入了些许犹豫。
进入汪伪政府情报部门工作，党员身份一旦暴露，那里的特务头子不会看你是中国人而手下留情，反而会用残忍无比的酷刑折磨你，让你真正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真的能胜任这样的潜伏工作吗？如果身份暴露，遭受酷刑之后，他能经受住考验吗？
身边的林竹卿似乎看出了肖连的顾虑，微微笑了笑，道：
“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组织会派人护送你去延安，从事后方的建设工作。嗯，听说你在东京学的是新闻学，应该会对党的宣传工作起到很大作用。”
林竹卿的声音依然清脆悦耳，目光澄澈中包含着解，完全没有任何失望或者勉强的感觉。
肖连望着这澄澈的目光，心底反而涌上一股愧意，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肖连啊，你不是从日本回来了吗？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些了吧？现在退缩又算什么呢，临阵脱逃的懦夫？
难道你就甘愿做一辈子的键盘侠吗？
肖连呼出一口气，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他认真地看着林竹卿，终于开口道：
“我接受这个任务。”
林竹卿脸上露出美丽的笑容。
“不过……”
肖连神色变得有些为难，林竹卿眸光不变，温柔地说道：“说吧，有什么要求组织会尽量满足你的。”
肖连确实提出了一个要求，不过那要求吞吞吐吐的，让她感觉有些意外：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了，在无法自杀的情况下，请组织尽量帮我了结，越快越好，毕竟，我有点……怕痛……”
怕痛？
林竹卿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窈窕的身形晃动，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变得更加坚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