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生

　　唐平在阮老大耳边轻声细语，用力抓着阮老大的右手帮他抬起枪，用力扣动扳机！
　　方向正是还在吐血的黎二。
　　呯呯呯的爆裂枪声中，黎二脑袋身体又各中一枪，僵直的扑在茶几上，彻底不动了。
　　“咳咳，你不得好，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阮勇咳着血双眼外凸，心里清楚，马上轮到他了。
　　“你语言之贫瘠，内容之老套，充分彰显黑帮没文化，闲时学学孙子兵法也不会上当不是，愤怒时至少可以来一句逼格高的，我想吃鱼了。”
　　唐平嬉笑怒骂间放下他的手，小心翼翼扶阮勇坐好，绕出办公桌走向茶几。
　　就在此时，一道蓝色鬼影离开黎二身体，慢慢升空。
　　黎二出窍鬼影桀骜凶残、戾气十足，升空后不像其他人笔直往上飘，而是张牙舞爪抗拒着，原地转了两圈朝唐平扑了过来！
　　唐平右手在腰上一摸，拔出了一把……菜刀。
　　红光闪过刀刃，抡起来朝前一劈，菜刀干脆划过鬼影的虚体。
　　无人能听见的尖锐鬼音在室内回荡，黎二刚生成的鬼体急剧扭曲，收缩，鬼脸上惊骇与留恋尘世的表情来回切换。
　　唐平都觉得他有点可怜，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狠了，这一刀会断了他重生，不，去地狱的资格。
　　不对！不能心软，别说是报杀父之仇用酷烈手段理所应当，就算为民除害让他魂飞魄散也义不容辞。
　　胡思乱想间，黎二鬼体爆了开来！
　　无数小蓝点飞向四面八方，转眼消散在空气中。
　　黎二的尸体也同步发生了变化，皮肤像是牛奶掺了水，惨白黯淡。
　　垂死的阮老大眼瞅着唐平抽出把菜刀滑稽的比划了两下，黎二尸体就变的煞煞白，吓的又吐了好几口血。
　　眼神中恐慌和歇斯底里交织，像是狂躁症和精神分裂双相障碍同时发作了一般。
　　收起菜刀，唐平小心绕过地上尸体，抓起茶几上黎二持枪的右手，生疏且认真的瞄准阮老大，重重的扣动扳机。
　　“咔咔！”
　　“唉，没子弹了。”唐平无奈摇摇头，放下黎二的手。
　　阮老大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苹果肌还没回位又僵住了。
　　唐平又抬起沙发上另一个黑大衣身体，抓着尸体持枪的右手重新对准阮老大。
　　“咳咳，别，别开枪，我给你钱，我有……”
　　“呯呯！”
　　阮老大话没说完，额头、颧骨已各多出一个洞。
　　胖胖的蓝色鬼体几秒后离开了他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怕极了唐平，“阮勇”根本不抗拒来自地狱的吸力，转眼钻入吊顶板缝隙，消失不见。
　　“跑这么快？你真行。”唐平咋舌摇头。
　　来不及下手，阮勇的鬼魂就忙不迭跑路了，自己杀鬼经验不丰富，欠考虑了。
　　“赶紧走，警察快来了！”“唐猛”蓦然从沙发后露出脑袋，急切的连连挥手。
　　“我以为你在楼下望风呢，躲这儿干什么？”唐平吃了一惊。
　　“穿包臀裙的小姐姐都跑光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外面风又大，我一直在这儿待着呢，菜刀一出我只能躲起来了。”
　　“收拾一下就走。”唐平俯身捡起沙发下的迷你录音机。
　　“保险箱里的钱呢。”
　　“不能拿，两帮人火并死光光，钱却没了，很明显现场还有其他人出入，警察不会忽视这一点，何必为了点小钱后患无穷。”
　　唐平从办公桌柜子里取出钱，重新放回保险柜，明晃晃的放着也不关门。
　　“可惜了，走吧。”
　　一分钟后，“流浪汉”悄悄回到墙角继续做一滩烂泥。
　　街上仍然空无一人，后续几声枪响把迟疑着想靠近的马仔们彻底吓跑了。
　　看看左右无人，披斗篷的流浪汉小跑到对面街道，隐入黑漆漆的小巷中。
　　……
　　半小时后，穿黑卫衣套装的唐平作夜跑状，回到了家中。
　　斗篷，手套、鞋套早已扔进路上流浪汉烤火的油桶中，烧了个精光。
　　唐平瘫在沙发上，觉得有点冷还有点累，却诡异的不觉得怕。
　　冷血？变态？精神分裂？
　　“儿子，我该走了。”
　　唐猛从墨水瓶里钻了出来，声音低沉落寞。
　　“哦，去哪儿？”
　　唐平还在回想着杀人的事，有口无心答了句，转头看向黯然神伤的唐猛，心中悚然一惊。
　　唐猛已慢慢从地板上飘了起来。
　　“老婆短时间内找不到，儿子安然无恙，大仇已得报，尘世间心愿已了，我的怨念放下了。
　　我看到绿色门后，彼岸花已开，我要去轮回转世了。”
　　唐平大急，一伸手，抓住它脚脖子将鬼影拽了下来。
　　“对抗生死轮回，撑不了多久的。”唐猛黯然摇头。
　　“妈妈不见很久了，你又要走，这人世间只剩我一人了！”唐平声音不自觉变的哽咽，他已分不清自己是谁，自觉唐猛和亲生爸爸别无二致。
　　骤然获得又突然失去，唐平的身体里像有坨奇重无比的铅块，一直往下落，让他直不起腰，喘不上气。
　　“人活一世，最后都是孤独一人，生老病死逃不掉的。”唐猛惨然一笑。
　　“你就没什么后事要交代的了？”
　　“哎呀呀，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给忘了，家里的资产忘了交代。储藏室最上面那只鞋盒里有一万三现金，还有张以你名字开的奥美银行储蓄卡，里面有五万，密码是你生日。收钱的那个饼干盒里有点零钱……多少我懒得点。
　　还有两本房契，是这套房和隔壁李伯的超市。
　　前一阵子，李伯的儿子摊上了大事，李婶李伯把他家超市的地和房子卖给我了，你可不许收李伯的租金，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和亲人没什么两样。”
　　“知道了，现金才六万三？我还以为可以做富二代，房二代呢。”
　　“你长的帅想得更美，你不是会画画吗？卖钱呗，无论如何，你妈回来之前不许走！”
　　“我一个还未毕业的美院学生，画的画哪有人买？”
　　唐平回忆了下原主的画功，也就基本功过得去，整体水平真不怎么样。
　　“那怎么办？保险费还能赔多少？要不你在镇上找个工作？”
　　轮回之所的吸力越来越大，鬼唐猛愈发焦虑。
　　“保险费得还部分给街坊邻居们，葬礼和墓穴的钱都是他们帮着给的，富二代是做不成了，哪有富一代这么穷的。爸，你不是说饼摊很赚钱吗？我继续做就是了，靠劳动赚钱，不寒掺。”
　　“以前你可是对做饼的手艺不屑一顾，根本不知道操作流程。
　　譬如面粉怎么选，酸豆角炒肉末怎么炒制，火候怎么控制，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口授你记一下，能掌握多少看你造化了。
　　唉，可惜我没从你妈那里学会看相看风水那套专业技能和话术，不然靠着华人街看看风水也能糊口过日子。
　　教训很深刻，应该重视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
　　唐平想起了什么，不顾礼貌与否，伸手按在“唐猛”脑袋上。
　　“别抵抗！”
　　“啊，哦。”
　　一股信息流极快进入唐平大脑，软面饼摊饼的步骤、动作，酸豆角炒肉末的炒制方法，葱花和调料的用量，甚至包括泡菜坛子的使用事项。
　　不等唐平确认回顾这些信息，唐猛练拳的心得，套路，实战经验，刀枪器械和一手飞镖绝技一股脑灌入脑海。
　　“你居然有读取我记忆的能力？还是那个老问题，你是人是鬼？不，是人是神？”唐猛鬼嘴大张，像是要去天堂般难以置信。
　　“是人，地狱使者和天使怪喜欢我的，所以给了我一点点不足挂齿的能力。”
　　“我不走了，你罩得住下面和上面，我还回去干嘛？”
　　玩笑归玩笑，唐猛还是得去轮回。
　　唐平不可能一辈子扯着他不放，投胎转世是唐猛新的开始，唐平不想自私的耽误他。
　　“爸爸，你走吧，我给你念一段上辈子被害人家属请的老和尚念的经文，也许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你能把所有牵挂放下，在另一个轮回中幸福快乐。”
　　“是不是往生咒这些玩意，听说都是古梵语，可怜老子没文化，只叹挖槽好牛叉。”
　　“不是，你走吧，路上会听到的。”
　　“好，平儿，下辈子再见！”
　　“唐猛”勉强一笑，唐平慢慢放开了它。
　　蓝色鬼影冉冉飘起，轻缓柔和的偈语一句句念响。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半空中，唐猛如闻洪钟大吕，恍然大悟后面露平和之色，飘至窗外消失在黑夜中。
　　几公里外的公共墓地深处。
　　地下两米的棺材里。
　　唐猛缓缓闭上了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