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溟蝉之种

　　梅若星想起一个月前，鹿爷通过内部通讯，邀请她会商溟蝉密钥事宜的那天，她到得有些早，鹿爷给她沏了一壶单丛，夸张的浓香充满了房间，但在这其中，梅若星却闻道一丝血腥，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参杂岩壁中的土腥味里，若隐若现，她便没再留意。
　　如今，鹿屿虽然站在她前面七八米的距离，但那股粗暴的血腥气，却不住向她的鼻腔中倾泻。梅若星知道，这么强烈的异味，只能说明，鹿屿叛变了时守。这让梅若星后背不禁渗出一身冷汗，这期间鹿屿通知他魏鞅身上有了溟蝉的楔子，让她动用时守的关系，做好琉璃境界的安排，同时又让她亲自去往异乡，提取魏杨的灵识，最后在魏杨深陷岩壁时，又指示她帮魏杨逃脱，并且约定相聚在竹园交接。
　　这所有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鹿屿叛变这个冰冷的事实之上，顿时让这其中每一个环节背后支撑的动因，全部需要重新考量。梅若星不敢想自己在这部计划中扮演的角色，而眼前这场大戏，似乎却要想要以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结局收尾了。
　　她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她的辰镯已经被之前辰砂部队的人粉碎了，布雷克和青狮来到这里大概用的也是非授权的时理之门，只有一次机会，这里唯一可能再次将门开启的鹿屿，又偏偏是亲手关闭最后一道门的叛徒。
　　梅若星对时下的判断只有一种结局，等到天锁三十分钟倒计时结束，这片区域中的一切将崩塌为虚无，就连上位的溟蝉方士，也不可能逃脱，天锁的审判，是在绝对维度上对一切物质终极而纯粹的毁灭。只是她不明白，明明是赴死的结局，鹿屿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样的场合出现，若只是为了将这周围的一行人置于死地，大可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而且白衣人和鹿屿脸上的表情，也丝毫看不出是即将灰飞烟灭之人的神态，这让她隐隐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衣人看着鹿屿，依然是那种不可一世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嘲笑着面前的一切存在，说道：“鹿老辛苦了，只是没想到你下手这么重，杀了辰砂的人，对时守宫可是重罪。”说了一半他忍不住发出一阵诡秘的轻笑，那声音中好像带着干巴巴的血丝，让人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笑声停罢，他接着说道：“溟蝉答应你的事自会办到，还请鹿老稍等片刻。”说完白衣人转向来时那道椭圆形的绿色空洞，抬起右手，手中一柄九寸折扇，扇骨凌白，扇顶正对着虫洞，只见洞中飘出一缕暗绿色的碎尘，拇指粗细，慢慢浮游在空中摸索，最后连接着扇顶，同时扇骨中心处，慢慢出现一朵红色的花苞。白衣人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宛若磐石般，一动不动。
　　鹿屿这边转头看向魏杨和布雷克的方向，两人被刚刚时理之门崩塌时的冲击力击中后，现在刚刚勉强着爬起，他又转向看了看梅若星和青狮的方向，这时青狮则严阵以待，挡在梅若星身前。鹿屿两眼微微眯了一下，看着青狮说道：“小伙子，省省吧，我不会对你们出手的，反正天锁发动，你们都得死。”
　　梅若星上前一步，伸手按住青狮的肩膀，看着鹿屿说道：“鹿屿，你为何要叛变，时守人的誓言，你竟这般轻易抛在脑后，就算粉身碎骨，这笔帐也要跟你算清楚！”说完摆开架势要上前厮杀。
　　鹿屿轻叹一口气，单手一甩，一道黑色针刺奔着青狮袭来，由于速度过快，青狮和梅若星竟都无法反应，青狮一声哀嚎，右手臂已经被戳了一个食指大小的圆洞，一股鲜血涌出。梅若星赶忙让青狮盘坐在地上，从自己衣角四下一块白色缎带，绑在手臂上，不一会的功夫，缎带也印出了红渍。
　　鹿屿一脸不屑得看着她说道：“时守人的誓言，哼！大言不惭，跟时守宫那群人渣一样。”
　　这时魏杨和布雷克已经站了起来，看见梅若星正在跟鹿屿对峙，便也蹒跚得来到近前。鹿屿看着魏杨，眼神中刚才的不屑一扫而空，反而漏出一丝关切，说道：“小子，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也来听听吧。”
　　说完众人把目光同时投向一头雾水的魏杨身上。
　　鹿屿两手背后，踱着步子，慢慢说道：“十年前，时守宫第一次启动天锁，最后让第四异乡守军跟进犯的异象全部覆灭。”说到这，他看了一眼布雷克，接着说道：“你那时就在本部，当时的情况你也最熟悉不过。”
　　布雷克看着鹿屿，说道：“鹿爷，十年前天锁崩塌，我知道你失去了至亲，但那时，时守宫也是迫不得已，第四异乡前线节节败退，未能在限时内清除异象，如果不发动天锁崩塌，整个时守宫的密钥和其他异乡也将被相继入侵，况且时守宫也为第四异乡守军全员追任了英烈的名号。你却不应因此事怀恨在心。”
　　鹿屿听完，冷笑了一声，说道：“那是他们对外的说辞！那一役，时守的高层并不知道，因为我儿子驻守在第四异乡，我早在半年前，便把还在实验阶段的探头暗中投进了第四异乡的地界，平日里，只是看着我那鹿儿训练的情景，但那天，我这个老家伙，却在屏幕前，目睹了全过程。”
　　布雷克知道就在当年第四异乡崩塌之后，鹿爷从缃阳军内退出后主动申请驻守止水，旁人只道他丧子心灰意冷，无意再战，如今听鹿屿说的仿佛另有内情。
　　鹿屿一想到当时场景，便不自觉面目狰狞，狠狠咬着牙，说道：“你们可知，当时第四异乡入侵的异象，数量并不算多，只是不知因何原因，异象出现的范围极大，横跨整个异乡的纵深，这让守军疲于奔波在不同数据异常点位，才因为时长出发了天锁。但天锁启动后十分钟里，异象便在时任守将青崖的带领下，尽数歼灭。我儿当时就在青崖身边，他挥动手中战戟的姿态，至今我也不曾忘怀。”
　　青狮听罢，急忙问道：“若你说是真，那为何第四异乡仍会因天锁而崩塌。”
　　鹿屿看着这个他，一边缕着胡子，一边说道：“哼，你却是有资格问这问题。在那日之前，我便听说时守宫内廷九卿中，有人暗通溟蝉。而第四异乡青崖的暗部夜蜂已经拿到了证据，只待下次内廷议会上一举揭发。可没想到，对方先下手一步，将预先准备好的青烟血镯强行注入时理之门，导致守军撤离时，时门崩塌，同时又伪造了前线通信记录，说守军寡不敌众。最后，在28分45秒时。”到此，鹿屿眼中闪过一点泪光，言语中一度骤显哽咽，说道：“28分45秒，太常寺卿人工触发天锁。谁能想到，那日竟然没有一只异象，是因天锁崩塌而陨散成灰，最后飘散在幽冥之间的，却只有第四守军的冤魂！”
　　鹿屿伸出双手，仰天长啸一声，说道：“那日我才知道，原来我儿一直都知道我投放的探头位置，每日操练时，却故意没有发觉，直到异乡崩陨那一刻，他把脸冲着我的探头面前，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崩裂消散。只是至今！”鹿屿向天挥动着双拳，道：“至今，我也忘不了我那儿最后道遗言。他说：“父子连心，轮回不散！”此时鹿屿却已是老泪纵横，仿佛一腔的仇怨，都化成溟蝉的白蕊，开遍了竹园前庭。
　　“若我与我儿这世无缘，我便再造一个轮回同他一见！”说完，鹿屿看向众人。梅若星和布雷克一时却无言以对，只有青狮，咬着嘴唇，紧握双拳，眼中留下两股清泪。
　　鹿屿看了看魏杨，说道：“只是时守那帮混蛋，并未曾想到，初始的天锁并不完善，崩坏初期，还有一丝窗口，能够提取灵识。我在探头周围，发动尘缘禁术，将我能救的亡魂，送入其他异乡，只是我却不知我儿最终下落，直到一月前，溟蝉送来我儿那块时守令牌，我便知道，他人就在东洲。”鹿屿指着魏杨说道：“你且等片刻，为父便带你离开此地。”
　　魏杨此时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他右手脱臼的疼痛显得轻了许多，如今他也不能理解，自己怎么就成了面前这位老者的儿子。他本能的搜索着他的记忆，从小失去双亲似乎让这一切增加了一点合理性，但舅舅舅妈的音容笑貌，让他觉得命运这种安排还是有些虚幻。
　　布雷克此时双腿跪在地上，两手撑着身体，精神竟然有些恍惚。
　　一直以来，他所向往的那些英雄的身影，被鹿屿一席话翻涌而出的悲凉和阴暗不停的侵蚀，他想到曾经日日夜夜的苦练，想到第一次加入缃阳的自豪，但也想到十年前那一天，天锁崩塌的悲壮，只是此刻，那悲壮的情愫，正被一层悲凉的凄风冷雨一遍遍浇筑，最后那信仰的天平已经无法再次平衡。
　　此时的布雷克，已经失去了心中憧憬的理由，突入其来的茫然，让他无法移动哪怕一根手指。梅若星则一把揽过身前的青狮，搂紧自己的怀中，青狮两手下垂着，一言不发，嘴唇紧闭着，任由两只眼中的泪水默默流淌。
　　一声阴冷的嗓音，打破了这种沉寂，白衣人依然来到鹿屿身边，说道：“鹿老，这么好的氛围，还是留到跟令郎团聚后再续吧。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将打开溟蝉之穴，让你和令郎的灵识前往幽州异乡，届时，你们的记忆将按照你的要求全部抹去，只保留父子的交集，我们保你二人一生无忧。溟蝉之主的承诺，还请您笑纳。”白衣人抬手，他手中那把折扇顶上的红色花苞轻轻一抖，便向着魏杨飞去，落在魏杨的手背上，魏杨只觉得这花苞比他想象中更沉，不禁手肘向下顺了一些。
　　鹿屿见状，颇有些不接。一般来说，通往幽州的溟蝉之穴，跟时理之门相仿，这红色花苞，他还是第一次瞧见，正当鹿屿想要张嘴一问究竟时，白衣人突然将手中折扇打开，魏杨手上那朵花苞瞬间绽放，紧接着，魏杨感到后颈一阵刺痛，只见一支绿色藤蔓，从他后脖颈的位置破皮而出，周围组织一时间血肉模糊，这支藤蔓悬浮在空中，延伸出无数分支，相互包裹，最后形成一个绿色的虫茧，茧的顶端，则开出一朵一人多高的巨型白色五瓣莲花。
　　鹿屿见状疯狂的大吼一声，一道黑刺斩断了魏杨后颈上的那根藤条，魏杨整个人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径直栽倒在石板地上。鹿屿回手便扑向白衣人，只是还没到跟前，便被他用折扇一挥，飞出两道劲风，将鹿屿双腿斩断，一时间他鲜血横流，躺倒在地上。
　　白衣人看着梅若星等人，说道：“算你们命好，能见证溟蝉之种的绽放，一时半会你们还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