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梅染

　　“梅染。”
　　魏杨看着门口牌匾上白底黑字的招牌，笔锋粗壮有力，行文浑然天成，仿佛冬日绽放的寒梅，铿锵中却不失柔美，这让魏杨对这店面又多了几分期待。店铺门口两侧各摆放着一尊石狮子，左边的一只顽皮幽默，半趴在地上玩弄着掌中的绣球，右边那只则神态严肃，傲视前方，威严中带着一点宁静。
　　魏杨正要推门进去，这时，从门里走出来一个清秀少年，看起来比魏杨略小几岁，带着蓝色的贝雷帽，一条深紫色的羊绒围脖正好盖住了口鼻，精致的眉毛如同水墨画一般清秀黝黑，微微眯着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清澄，少年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纸杯，上面印了两朵淡粉色的梅花，跟魏杨打了个照面，并没有停留，随即向魏杨身后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魏杨闻到一阵淡淡梨香。
　　进到店里，魏杨最先看见的是一块实木的七扇屏风，每一面深褐色的木质纹路上，雕刻的图案都各不相同，从左到右，分别刻了一些山水花鸟的图案，其中有一只青鸟，舒展双翼，嘴里衔着一只青蝉，飞过沙漠的刻画，让魏杨不禁多看了几眼。
　　越过屏风几步的距离，是个两米见方的玻璃吧台，后面站着一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清秀少年，衣领外侧別着的两朵红花格外显眼。吧台的玻璃橱窗里整齐得摆放着几排白色纸杯，跟刚才蓝色贝雷帽少年拿的款式一样，橱窗外面贴着一张简单的清单，上面写着，“九里梨汤，7元一杯。”
　　魏杨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女警的影子，他决定一边喝东西一边找个座位静静等待一会。来到吧台前，魏杨说道：“你好，一杯梨汤。”同时拿起手机准备扫码。吧台少年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高高的鼻梁上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对魏杨笑着说：“抱歉顾客，小店收银系统今早出了点故障，现在只能收现金。”魏杨一愣，心想原来因为只能收现金才这么冷清么。
　　然而自己也很久没见过纸币了，更别说现在身上能有现金了。于是双手插兜想找个座位就这么等着，但刚走到靠窗边的椅子旁，魏杨伸进上衣兜里的手好像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取出来一看，是一枚七元的硬币。魏杨心想，这种面值的硬币三年前就停止印发了，就算之前流通的时候，保有量也很少，他也没有见过几次，没想到自己兜里竟然还有一枚。
　　来都来了，正好把这枚硬币花了吧。他便又转身回去，看着吧台后面的少年，递上了自己的硬币，说：“麻烦给我来一杯梨汤。”少年笑着伸手接过硬币，不动声色的放到面前的零钱盒里，然后回身将身后的内门缓缓打开，魏杨这才注意到原来他身后的白墙上还有一条一人宽的通道，只是平日里关闭的状态跟周围墙体贴合的极好，咋一看很难发现。
　　少年转身向着魏杨微微鞠了一躬，伸手指向门内，说道，“我家店长在里间等您。”
　　魏杨顺着少年的指引的方向看去，门里面只能看见几束昏暗的灯光，魏杨觉得少年嘴里的店长应该就是女警，但又不敢笃定，便说道：“可我并不认识你家店长啊。”
　　少年笑了笑，淡淡的说：“客人您有我家店长的硬币，还说不认识她，怕不是您记错了。”
　　魏杨心想事到如今，这门内的应该是昨晚遇见的女警一众人没错了，于是便大步走进了门里。随着内门缓缓关闭，魏杨身后最后一点阳光也被隔断，吧台少年在门外继续招呼着几个偶尔进来的客人。
　　门后连接的是一段窄小昏暗的长廊，这让魏杨想起他公寓的那条走廊，只是非但没有他那些奇怪的味道，空气中还飘着一缕淡淡的茶香。魏杨平日里并不喝茶，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茶的味道，但这股香味让魏杨的心跳不像刚进来时那般快速了。
　　长廊两侧的墙面上，分别装了两条暗黄色的灯带，虽然亮度很低，但足够能看清地面和左右的墙体。长廊尽头是一扇木门，幽暗的灯光中映出深褐色的纹路，魏杨轻轻一推，“咯吱”一声，木门向里开启，露出门后一扇冬雪图案的屏风。屏风后面的房间四面刷着白漆，按面积算，并不比小店的前堂小，这让魏杨有点意外。
　　在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黑木茶桌，上面放着一套白瓷茶具。茶桌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一头乌黑秀发垂在身后，穿着一身白底绣着梅花的旗袍，脸上戴了一支白色面纱，正在闭目养神。
　　下一刻，女人慢慢睁开双眼，看见魏杨站在门口，便示意让他在桌子对面坐下，然后右手拿起一支绿泥紫砂西施壶，为魏杨面前的一支黑盏斟了三分之二的茶水。这支盏的内底刻着一朵红色的梅花，在金色的茶水中花瓣仿佛随着茶水表面的波纹摆动，栩栩如生，很是漂亮。
　　既来之则安之，魏杨落座的时候，斜眼扫了一下墙上的正方形挂钟，时间显示的是8点40分，他心想，这也不知是多久没换电池了。落座后，对方示意他拿起黑盏，魏杨先是闻了闻，除了一阵跟刚才走廊中弥漫的淡淡茶香相同的味道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杂味，魏杨举杯一饮而尽，舌尖一缕淡淡花香伴随着香醇柔顺的丝滑感，由口入喉，回甘藏韵。
　　对面女子这时摘下自己的面纱，双眼炯烁，细眉红唇，飒爽中流露出一种柔美。而魏杨此时也认出对面坐的，正是昨晚遇见的女警。他刚想开口询问，手腕上感忽然到一阵酸痛，低头看去，只见刚才放下的黑盏里那只梅花此时竟然化作一条小白蛇，从碗里爬出，缠住了自己的手腕，正以一种优雅的姿态慢慢升起。
　　一只梅花图案印在蛇头上，待升到与魏杨头部齐平的位置，小白蛇开始左右轻微摇摆，红色的蛇信子也随着舞动的节奏吐息着，仿佛一只寒梅在四周的茶香韵律中摇曳。魏杨出神得看着，像一个舞蛇人将他全部的专注都给予面前的响尾蛇，只是他并不知道眼前这条小蛇是否也像响尾蛇那样致命。
　　一阵舞动过后，小白蛇向后退了一点，随后嗖的一下，直奔魏杨左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条蛇已经钻进了魏杨眼中，他只觉得左眼一阵剧痛，随后双眼紧闭，双手也捂住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魏杨觉得自己这只眼睛怕是保不住了，然而片刻功夫后，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痛感已经慢慢消失，这时对面的女子开始说话了。
　　“你来早了。”女子淡淡的说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梅蛇是我的辰兽，你不需要太担心，她只是通过与你链接，使得我们不被外界打扰。哦，对了，忘了提前说，接入的仪式，可能会有点儿疼。”说到“疼”子，她嘴角微微透出一丝笑意。
　　魏杨心想，你都已经在后门走廊里藏了这么一个小单间了，这么隐蔽谁还能来打扰。你这可不是有点儿疼，这尼玛差点把我疼出翔来了。但表面上，他依然硬撑着展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慢慢说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女子拿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小口，然后把茶杯举到面前来回旋转，仔细观赏着杯上的纹路，悠闲得来了一句：“是啊，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呢？”
　　然后仿佛自问自答似的，说道：“你叫魏杨，二十二岁，孤儿。”
　　“孤儿”两个字上，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从小学到高中都寄宿在舅舅家，大学在琼海科技大就读金融数学专业，毕业进了东洲集团研发部，工作两年，虽然有点小成绩，但级别和待遇一直没有变化。”
　　“你说的这些我比你还清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找我来这里？”这个女人对他了解的程度让魏杨稍显意外，虽然这些信息也并非难以取得，至少现在东洲人力部的档案室里，就有一份安安静静得躺在那里。而且魏杨虽然对这个女人昨晚警察的身份有所怀疑，但不管真假，光凭一路经历的这些光怪陆离的事件，魏杨推测她想要了解自己这个普通人的情况应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女子好像没有听到魏杨的回答似的，继续像读稿子一样陈述着，“昨晚你去滨海小寨吃饭，跟一伙人发生冲突，其间你的身法动作就不多描述了，最后你还一个眼神放倒了对面带头的。”说完女子一脸得意的准备观察魏杨的反应，然后看着他说：“我还有什么说漏的地方么？”
　　说到昨晚，魏杨一直对自己的行为有个大写的问号，但第一反应是觉得昨晚的那伙人可能在交代情况时把打斗的细节也说得很详细，但这样以来，就不得不面对这个女人有可能真的是警察这样一个假设，可是又有哪门子警察开个车也能被不知名的尖刺追杀，又有哪个警察还能随身带条白蛇当宠物呢。
　　魏杨此时只能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惊讶，他也看着对面说道：“你现在这是在审讯么？我都说过了，昨晚我是自我防卫，并没有主动动手，你如果跟那伙人是一道的要逼我就范的话，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颠倒黑白的。”魏杨也做了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警察并且有意偏袒昨晚那帮人的话，那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和自己达成某种交易，而且在当下这个环境里，对方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刚才进店的时候他还额外注意了一下店外的公交车站站牌顶端和店内的顶棚角落里都安装了监控，而且是那种看起来就比较新的机型，应该不会像昨晚小店一样死无对证。
　　女子侧过身去轻叹了口气，“这自以为是的性格跟他倒是有几分相似。”说完随即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一脸严肃得看着魏杨，“闲话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请你听好。”
　　“我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我们的存在是为了维持你生活的这个世界上的一种法则。每当有我们称之为不符点的异常情况影响世界正常运转时，我们便会介入进行处理。同时，还有一股力量，他们的诉求是搜集并吸收不符点的数据，并且进行复制，从而达到随意改变世界法则的目的。”
　　说到这，女子将身子向前探了一点，然后两支眼睛盯着魏杨的眼睛说道：“而你，我的朋友。不知什么原因，从昨天开始，你身上的不符点就像汪洋海域里的一滴鲜血，取得了我们关注的同时，也吸引着四面八方的异象族。”此时女子一边向后仰着，一边拿起桌面上的一把茶刀。“虽然我们也可以就地将你消除。”说着右手一甩，茶刀向着魏杨迎面飞来。
　　由于两人只隔了一个桌面的距离，这个范围内加上极高的初速度，魏杨或者任何人类都不可能及时做出躲避的反应，然而就在茶刀将要刺中魏杨的眉心时，却偏偏像一块磁石般悬停在半空。魏杨丝毫不怀疑如果再晚个那么1秒钟，只怕这只小刀就要在自己脑门上开个大洞。
　　女子手在空中一挥，茶刀便又回到桌上。“你知道，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也不想这么随意就消除一个生命槽位，所以小伙子，请你配合一下。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个全面的检查，当然不是现在，这里的设备还需要点时间准备，但是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得到你的答案。”
　　女子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魏杨继续说道：“如果你同意，那么三天后下午两点，还是在这个房间，检查结束之后你就可以继续你正常的生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毕竟这是你的权利，只不过三天之后来找你的将会是昨晚那个东西，至于他们会对你做些什么。”女警停顿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看着魏杨，说道：“总之应该是你不太喜欢的事情。”
　　魏杨的心里现在有点矛盾。一方面他觉得如果对方讲的是事实，那么自己后天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去往西夏研究所的飞机上了，无论如何不可能来到这里的。另一方面，按照他现在所经历的以及对方所展现出的能力，双方的信息量明显不在一个量级。自己面临的选择确实不多，但他也不想这么早就跟对方摊牌。
　　而且魏杨注意到了一点，尽管对方对自己此前的经历了如指掌，但对于他后天出差这件事，似乎并不了解，于是魏杨看着女人，说道：“我需要点时间。”
　　女子显得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的神情，淡淡说了句：“也好，如果你同意了，三天后的下午两点，还在这里见面。对了，那枚硬币我劝你随身带着，能保你三天安全。”说完，魏杨眼前一黑，但这次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站在了梅染的吧台。
　　穿着中山装的少年递给他一杯梨汤，说道：“先生，这杯是小店赠送的，供您品鉴。”说完又把那枚七元面值的硬币放回到魏杨手上。魏杨看了看手里的梨汤，一股清甜的味道由鼻子穿入，沁人心扉，魏杨感到一种久违的舒畅。
　　他拿着梨汤，向门口走去。
　　伸手推门的一瞬间，突然一声剧烈的震动，魏杨一下没站稳，手上的梨汤洒了一地，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等回过神来仔细看去，一根小臂粗的黑色尖刺，正穿过前门，向店内延伸。
　　魏杨回过头顺着黑刺的方向看去，只见它穿过了吧台，把刚才的少年从胸口贯穿，牢牢钉在后面的门上，少年嘴角留下一滩鲜血，已经失去了意识。黑刺的动向还远没有停止，穿过着少年的身体，像一条蟒蛇，在不停得往内门内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