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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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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把他关在果壳中,他仍是无限宇宙之王。
  ——《王子报仇记》
  这是一幅好画。修谱诺斯昏沉地想,酒精让他的灵魂飘飘然,却没有蒙蔽他的眼睛。他和所有帝皇之子一样追求完美,又和其中许多分享了对艺术的爱好。他精通罂粟油和松脂的调制,也曾砸碎神像来取得其上纯净的青金石,并让其余部分和那个固执的女祭司一起焚毁。他声称艺术不屑于凡夫愚妇的牺牲,但也无须在意,而他的技艺配得上这种傲慢。即使他古板的连长也声称他握画笔恐怕比握剑更加精妙。
  然而门边那幅作品几乎让他惭愧。它精确还原了福格瑞姆的面庞,精准调和出烛光洒在他洁白肌肤上的色泽,剔透的紫色眼珠仿佛从画框中直直望向宴会桌,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浮现在嘴角。他用力摇摇头,脸颊羞愧地泛红,为自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酩酊大醉。
  “我差点以为您要从画上走下来了。”修谱诺斯自言自语,仰头灌下又一杯酒,摇晃的猩红酒液让他想起茜草汁。也许他该回去完成那幅半成品了,离开这……庆功宴?还是祝胜宴?
  他嘲笑自己无事生非,这重要吗?正当他拿起酒杯,让机仆再次斟满时,迷离的醉眼捕捉到了一丝变化。画布上的福格瑞姆愉悦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抿紧的嘴唇,眼中透露出无奈和不赞同。修谱诺斯用力揉揉眼睛,酒杯滑落叮当砸在桌上。
  “帝皇啊……”他本来想喊出来,最后还是让这声音仅仅从齿缝中挤出。他看到杯盘狼藉,碗碟一层一层堆满了长桌,其中一些装着食物残渣,而另一些里面是……更加糟糕的事物。一位仆役一瘸一拐走到修谱诺斯旁边上菜,托盘上却是一条新鲜的小腿,参差不齐的横截面渗出滴滴鲜血,看上去是用旁边的餐刀缓慢锯开的,后者锯齿间甚至残留着些许残渣。“凡人……你做了什么啊。”
  侍者着缓慢扭过头,露出谦卑的笑容,然后扭曲为伸出嘴唇的分叉长舌。“不愿继续起舞了吗,小家伙?”她抛了个媚眼,眼球啪嗒一下掉进旁边西塞罗的杯子里,而这位修谱诺斯的亲密兄弟毫无所觉地举杯一饮而尽,对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他微笑:“怎么了,兄弟,酒不可口吗?”
  像是某种信号,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停下,沉溺于宴饮的阿斯塔特们整齐划一地抬头,露出被染红的洁白牙齿:“宴会不够好吗,修谱诺斯?”
  修谱诺斯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能清晰回忆起自己是怎么用短剑敲碎西塞罗的脑袋,其中酷似朱砂和铅白混杂的内容物飞溅开时,兄弟们只是呆板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品味着酒食——即使是沾染上兄弟血肉的也一样。
  “保佑我吧,福格瑞姆。”他喃喃道,“但愿只是我疯了。”
  无窗的长廊中烛火摇曳,仿佛无穷无尽的墙壁延伸入视觉尽头的阴影中。修谱诺斯不知道崽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奔跑了多久,没有追兵,没有新的恶兆,空旷中作伴的唯有自己的脚步声,仿佛刚刚经历的不过是一场短促的噩梦。
  他看到了门,其上浮雕描绘着一场司空见惯的胜利,他记不清那是哪一场战役了,但这不重要,无论背后是什么凶险,他发誓自己都能承受。
  没有冷箭,没有突如其来的爆弹,修谱诺斯呆滞地看着自己击碎的木门溅落如雨,划破兄弟们的脸颊。西塞罗无头的身躯依旧倒在桌边,福格瑞姆的画像哀伤地凝望着他。
  “修谱诺斯,”连长对他遥遥举杯,“为什么不回到你的座位上,和我们一起享受这个夜晚呢?”
  “是啊,”盘子里形似基因种子的腺体对他尖叫,一双紫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一直到修谱诺斯把连长钉在椅子上,后者的微笑依旧凝固不变。
  第六十六次,修谱诺斯摇摇晃晃地走到福格瑞姆的画像前。他试图过战斗和拷问,那些戴着他兄弟面孔的东西从不反抗,也不会有邀请之外的话语。
  “修谱诺斯。”他们神情遗憾,语调甜蜜。“不再来一杯吗?”
  第三十六次时他挖掉了所有眼睛,因为无法忍受那毫无生气的目光。然而即使割开所有尸首的喉咙,那些声音依旧在颅骨内萦绕。他蘸着血肉在走廊、房间里涂抹下咒骂和哀求,他对着尸体歇斯底里。现在他来到父亲庄严的面容前,看着一滴眼泪滑下那无暇的脸庞。
  “父亲,”他哽咽着说,“父亲。”
  紫廷凤凰回以悲悯的微笑,那是一张适合出现在任何盛大典礼和葬礼上的脸庞。他身后的烛火摇曳,在错金长袍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您为我指明了道路是吗?”修谱诺斯大喊,在画框上留下猩红的指印,“天哪,我真该死,没有早看到救赎之道。”他丢下手中滴血的短剑,向福格瑞姆伸出手,看着手指穿过了本应该是画布的地方。
  “我将得救。”他轻声说,跨进了父亲的面容中。
  “真可惜。”福格瑞姆和颜悦色地说,看着浓稠颜料流淌下画布。“我还挺喜欢这幅画的。”他抓起一块海绵擦拭去曾经是修谱诺斯的颜料,顺带抹去了宴会桌和眼窝空洞的躯体们。
  “一份多么美丽的纪念品啊,我小小的果壳之王们享受着他们永恒的宴会,你不觉得这是对他们高贵灵魂的最好铭记吗,不是超越一切空洞墓碑和无聊悼词的杰作吗?”
  “一次又一次,我的孩子们总是破坏着我的心血。你觉得我应该再画点什么呢?”半晌得不到回应的原体撇了撇嘴转过身来,鳞片淅索被掩埋在身上零碎饰品的碎响中,流光溢彩的蛇尾漫不经心摇晃,紫色竖瞳浓郁而明亮。
  “永远是这么无趣,就像我们栖身的这个又大又空洞的果壳。维斯帕先,我需要建议。”
  维斯帕先,或者说曾经是维斯帕先的存在面无表情地扫过墙上一幅又一幅鲜活画作,蔓布全身的割开和缝合的痕迹让他看起来像个被修补好的人偶。“别这么看我,”他的声音嘶哑得仿佛刮擦锈蚀的金属,适应声带般吐出一个一个词,“好像你爱着我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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