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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阶前那座红莲大鼎，童荒登上超然阁，目力远方，天玄群山笼罩于六月的晨雾。
据乾坤宝镜启示，今日必见血光。童荒解开掌中暗囊，不紧不慢，服下一粒养元丹。
女人从一片雾茫茫中踏剑而来，白衣素裹，姿态轻盈，落足于童荒身前。
“你的灵根已近残废，即便有大圣丹，也无济于事。”她的眼神古井无波，声音就像漠河的冬天，眼看就要结成冰。
童荒不答，目光投向女人手里那道檄文，还有一封信笺。
她带来了两个消息。
檄文被净世白莲的藤蔓牢牢捆住。作为童氏前任宗主的他，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面无表情，但生冷依旧不及女人那双眼睛。
“你们要驱逐我？”
“是。”
听到预想中的回答，他看向了别处。山上大雾朦胧，从前的他能望见北边那座披朔山峰，峰头像一只荆鸾的短尾羽，最高点斜出一根极具观赏的栖凤枝。他曾和小妹一起坐在枝头上，用绑好的虫子垂钓山间灵鸟。
但如今已经做不到。
他不屑的一笑。“我身为家族长子，担任宗主时尽心尽力。前不久，又为天玄地界封印了妖兽龙子，不惜灵根破裂，经脉枯槁，如今，你们却要驱逐我，还对外发放了官方文书。”
女人昂起头，尖尖的下巴传达着几分挑衅意味。她的眼里没有愧疚。一点也没有，
“你可以留下来。”
“哦？”
女人凑近了他，凑得很近，身上散发一股药草的味道，是什么？童荒专注于细嗅。醉龙草，天仙子，还有捣成沫的腐骨灵花？刺鼻但很好闻。
“只要你修补灵根，”女人把檄文悄悄地放进他手里，“重回童氏第一战力，到时候，你想干嘛就干嘛，谁还拦得了你。”
童荒苦笑，摇了摇头。他将檄文扔出了阁楼。
“童素，你在耍我，你知道那已经不可能。灵根受损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别再为我做任何尝试，别去看《龙象脉论》上的灵枢篇章，都是些胡编乱写，腐骨灵花配上十二株醉龙草，参入两勺天仙子，大概是这么写的吧，”他托起女人的四根手指，放在鼻侧，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还有等量黄精。闷炉七日，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天，结果呢？结果只会让人长出满脸粉刺，便秘，甚至热邪而死。”
“你知晓的还挺多。”
“昊天教主的真正死因不过如此，七年前……你要我详说吗？算了吧，你的眼神很认真，说明这个结果令你失望了。”
女人抽回手，撇过脸去，与童荒的目光失去衔接。片刻后，她说:“你想留下来？”
“我想留下来，”他回答得干脆，“我不想离开这片生养之地，既然再帮不上家族的忙，就让我找一座山头，立一间屋，在寿元耗尽之前，做一介山村野夫吧。每年逢春，我就到阿爹的坟前坐坐，为他除草，陪他喝酒，我吸入的每一口灵气，都拜这片土地之上、东方青灵始老苍帝君所赐。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何乾坤宝镜会断言——”
童荒望向阁楼下的这片断崖。空气弥流，带来那棵嶙峋古树的沉香。他的声音低迷，堪比飞蚊的骚翼，“我会杀了帝君......”
女人回过身子，眼神里似乎有一片湖泊，“那你就留下来。”
“这话怎么说？”
“不过只能留一晚，毕竟，驱逐令明日才会生效。”
他拨开腰间的葫芦嘴，挑起葫芦猛地灌下几口。
“别再耍我了，童素素。”
“童荒，我倒觉得是你在装傻。”
“我不傻，”他顿了顿，改口道:“好吧，我有时候是挺傻的。”
“龙氏，叶氏，白氏，他们指名道姓要你离开，否则他们就联手，到时候，腰斩整座天玄山，掏空山腹，刨深，做成人工湖用来涮洗灵石，接下来，才是屠戮那些收我们庇护的百姓，九泉都，大目城，吊日城，双极郡，杀尽所有不甘下跪之人，这就是你留下来，而我们要付出的代价。”
“你们和对方谈判了？还瞒着我。”
“谈判？”女人嗤之以鼻，看向童荒的眼神中透着憎恨，“那哪是一场谈判，你想多了。你没了曾经的实力，我们就不再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第四大家族，从今往后，我们只能依附他们，任他们摆布，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每年要奉上多少洗髓丸，生骨丹，多少灵石，玄晶，甚至是多少矿隶，多少女人，我们也只能照做，童荒，有时候你很愤怒，但你无能为力。时不与往。”
“时不与往，”童荒附和道，点了点头，“待我被逐出天玄地界，去到某片荒郊野岭，他们就会埋伏在那，把我杀掉，这正是他们的意图吧？”
“要不然呢？你希望我们所有人都同你陪葬？”
“童素，你希望我死吗？”
“不是所有妹妹，都愿意和同父异母的哥哥陪葬。”
“也不是所有同父异母的哥哥，愿意豁出性命，同黑山魔蛛搏斗，剖取它的胆汁给他的妹妹敷面，只因妹妹为了脖子上那道疤痕耍性子，摔家里东西，她要那道疤、当天立马就痊愈。当时那只妖怪的十六只绿眼睛同时瞪着我，我身上全是蛛网和毒液，我才学会灵力屏障不到两天，我只好现学现卖，不过毒液很快就渗透进来，四肢发麻，浑身烫伤，我离家有上百里远，我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在蜘蛛洞里，它的洞穴就像一个蜂巢，它总是突然倒挂在我身后，当时我怕的要死。要我说，什么昊天教主，什么叶家，白家，龙家，还有什么龙子，如今想想，十六岁那年，才是我最艰难的一战。”
童荒看向她白皙的脖子，润着山间的潮气，散乱几根发丝。
“你的话很幼稚。但我还是要说，我不记得了。”女人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随后说道:“我想你是记错了，你口中的妹妹不是我，应该是小妹童婧，你为她做过很多事，而且，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的做法很傻。”
童荒会心的一笑，一笑置之。“你学会了审时度势，童素，你不愧是童氏的新任宗主，作为上一任，我得给你个建议，千万要在满面春风的时候留好退路，否则，到了西风残照时节，你会发现落叶纷飞，它们全都离你而去。”
“看来，我也得给你个建议，避免日后，你被他们无止境追杀，”
女人朝向北面，步至阁楼边上。雾气轻薄，山风见寒，“你最好向北走，听好了，我是认真的，前往无妄海上太一真王宫，去拜见真王遗孀九命童姥，做她九千岁老人家的座下童子，我听说，她对座下娈童们爱不释手，依你的年纪，加之皮相上的优势，或者再算上我们童氏的背景，她传闻中的九尺身躯有理由揽你入怀，老人家身上那件紫华青灵宝衣，会庇佑你的。”
“你的建议听得我瑟瑟发抖。”童荒盯着她的背影，口气厌恶。
“还有，你错了，”她回过身子，背倚着说:“新任宗主是童虎，不是我。我甚至……连药阁总管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