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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阁 / 玄幻奇幻 / 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上部 / 第二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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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第二天他和春晖很早就到了学校。他见陈斌走进教室,见他先是大张着嘴呆在那里,然后“噗嗤”一笑,侧身过去坐到座位上。他现在想起来,当时怪声怪气地喊“起立”,喊“妈妈”的同学中,陈斌是最起劲的一个,只是当时没有太留意而已。乐隆知道,在他转学过来之前,陈斌一直和刘华玩得很好,两人总是形影不离的。平时他和刘华很少在一起玩,加上刘华做事比较谨慎,乐隆觉得抓不住他什么把柄。乐隆打算从陈斌开始,也好警告一下其他同学,证明自己是不好惹的,不要再在背后说三道四。他在心里盘算着对付陈斌的办法。他想起陈斌陆陆续续借过他很多本小人书,有的已经很长时间了,肯定早就弄丢了,抓住这一点陈斌肯定没有办法的。
  课间,乐隆等老师离开了教室,就走到陈斌的座位前,先发制人地对他喊道:
  “你昨天说我什么坏话了?”
  陈斌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嘴巴微张着,很长时间没有反应。但是乐隆感觉得出来,陈斌的脑子正在飞速地转着,正在回忆着昨天说过的什么话,也正在思考着怎么来应付眼前的突发事件。
  “没,没说你什么啊。”陈斌说道。
  乐隆只是听春晖告诉他昨天放学后陈斌和刘华在嘀嘀咕咕的,并没有抓住陈斌的什么证据。他本来想诈出来陈斌的话,见他否认,只好回溯到更加明确的全班起哄的事情上去,说道:“那你起什么哄?就你声音最大!”
  “大家都在笑,我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陈斌有了些底气,要怪你就怪所有的人。
  “就你笑的时间长!下课了还在那里笑!”
  “我没忍住啊。我只是笑了笑,又没有骂你。你平常还骂我呢!”
  “我骂你什么啦?”
  “你骂我,”陈斌像是不好说出“大脑袋”几个字,只好转口说,“你给我乱取小名。”
  乐隆提高了嗓门,像要专门说给同学们听似的。“说你‘陈文武’是骂你吗?你本来就是大脑袋,说你‘大脑袋’也不是骂你。”
  在周围同学的一阵哄笑中,陈斌气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乐隆不依不饶,将事先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借我的小人书都还给我!”
  陈斌又一次惊讶地张开嘴,结结巴巴地发出“我…我…”的声音。
  “我什么我?借人的东西要还的!”乐隆理直气壮地说。他知道陈斌肯定是还不上了,估计有的叠成了飞机,有的擦屁股了。他就想为难他,看他怎么还得上。
  陈斌说道:“你又不是借给我一个人看的,别的同学也看了。都不在我手上。”
  乐隆没想到他会赖帐,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指着他的鼻子说:“好!你记着!”
  乐隆看也不看旁边的同学,得胜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好后,扫了一眼远处的刘华,见他装着没发生什么事似的埋头看书。春晖从远处看着这边,看到乐隆的目光,立即埋下头去。
  每次放学,乐隆总是第一批离开学校。班主任每天都要点名留下一些同学,他却好像没有被留下来过。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成绩好,所以能每次都没被留下。但仔细想想,他又总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自己是班长,照理说要为班上做些事情的,可是除了喊“起立”以外,实在想不出还做了什么事情。他记起来有一次,班主任出去办事去了,于是班上像炸开了锅一样地吵闹起来。他当时没有去理会,并且趁乱也和别的同学打闹过。后来校长进来了,居然很多同学都还没有看到,吵闹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校长大吼了几声,同学们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样,一个一个呆在那里。后来班主任肯定被狠狠训斥了一顿,他走进教室后,同学们都见到他涨红着脸,浑身发抖,说不出话。那一天,全班同学都被留了下来。乐隆记起来,就只有这一次他也被留了下来。天渐渐的黑了,却不见班主任的影子,大家都不知道要留到什么时候。那一天还下过一场大雨,可想而知回家的泥泞路是会很难走的。这时班主任终于走进了教室,于是大家都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一个一个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班主任说:“李乐隆,你过来一下。”
  乐隆顿时很紧张,心想,这下要挨批评了,一是自己当班长却没有尽到责任,二是自己还参与打闹。同学们都幸灾乐祸地转头看着他,像是都在想,早就应该训他了,当个班长什么也不做,比其他同学都还不如。他忐忑不安地走出教室,却惊讶地看见了母亲。班主任笑着和母亲说话,母亲却气呼呼地,领着乐隆转身就走,没搭理他。
  回家的路确实很泥泞,稍不注意就会滑跤。乐隆和母亲都踩了一脚的烂泥,滑滑溜溜地走着。
  母亲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这个何老师,谁犯了错就批评谁啊,怎么能将全班同学都留下?我问他你犯没犯错,他说没有,我就来气了,这么晚了,又是泥巴路,多不安全,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还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呢!我就说他的教育方式太不行了,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眉毛胡子一把抓?”
  母亲嘀咕完,气消了些。但一不小心脚下一溜,母亲的气又上来了,又狠劲说了句,“这个何老师!”
  乐隆记得,他当时是很高兴的,能够一个人提前回家,而其他同学则不知道还要留到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有一种很强烈的优越感。从那次以后,他就能每天都早早地回家。他觉得一定是班主任碍于母亲的面子,故意这样做的。但他仔细想想,班主任是不是心里也会有一些怨气呢?
  这次乐隆本来是躲在校门外的墙角,打算等陈斌,要找他算账的。想到这些事后,他的心软了些,觉得是不是不应该再找陈斌了?在班上已经骂过了他,占了上风,是不是就可以了?自己如果真的犯了大错,那母亲想救都救不了了。再说,也没有亲耳听到人家说自己,人家也许只是心里想而已。人家心里怎么想,又怎么能知道?又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不也是很看不起这些农村的孩子吗?他打算不再等陈斌了,于是从墙角出来准备往回家的路上去。不巧他刚出来就迎面碰上了陈斌,还有刘华和其他几个同学。他很惊讶,呆呆地张着嘴,身子往后退,想离开他们远点,生怕惹什么麻烦。陈斌也很惊讶,往刘华他们身后躲。可是刘华和其他几个同学却嘻嘻哈哈地把陈斌推搡了出来,摆开了看热闹的架势。乐隆感到有些骑虎难下,只好挺了挺胸脯,硬着头皮,指着陈斌喊道:
  “你!还我的小人书!”
  陈斌缩着头,好像被指得矮了一截,敷衍着说:“我,我没有…”
  乐隆见他又想抵赖,又看见刘华在旁边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就上来了,指着陈斌的鼻子喊道:“你这个大头怪,还我的书!”
  陈斌像被揭了伤疤一样,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你这个黄毛怪!”
  刘华和几个同学笑得兴高采烈。乐隆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叫他“黄毛怪”,一时反应不过来,急得眼泪在眼眶里转。在手足无措之中,他用身体去撞陈斌,嘴里不停地喊着“大头怪!大头怪!”。自从胳膊受伤后,乐隆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体是虚弱的,是不足以跟别人对抗的。他这一次大胆地去撞人家,完全是一时冲动。谁知,他感觉根本没有使劲,陈斌却倒在了地上。陈斌爬起来,开始哭着喊着:
  “你这个黄毛怪!”
  被陈斌说成“黄毛怪”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乐向东中学的一些老师也说过他头发有点黄,还有点稀,但都说只有一点点偏黄和偏稀而已,根本不影响什么的,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他也仔细照镜子看过自己的头发,也觉得只是微微有点黄而已,怎么就成了“黄毛怪”了呢?也许在别人眼里,他的头发就算是很黄很稀了,比如和春晖比,人家的头发多么黑多么密啊。
  他从河堤上转下来,转入通向乐向东中学的一条小路。小路的两旁是草丛和矮树林,左边是一间孤零零的房子,那是向东卫生所,而右边则是一大片坟地。白天他走这条路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如果天黑,即使是傍晚,他就会害怕走这条路,就会走远一些的绕过卫生所后面的那条路。他走在这条路上,心里还在胡思乱想一些事情。他想,“黄毛怪”难道是一种妖怪?那“大头怪”是不是妖怪呢?
  乐隆这样想着,突然听到面前“哗哗”的响声,同时看见离自己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一条蛇在拼命地摆动着身体。他的思路被吓回到了现实中,他急忙停住脚步,站着不敢动,也不敢往后退。蛇停止了摆动,头昂起来对着他,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乐隆急中生智,想起不知道是哪个小伙伴告诉他的,很可能是刘安告诉他的,蛇最怕针刺,哪怕是头发它们都怕,你做一些拔头发刺它们的动作,它们就会怕得要命的。于是他真的做出拔头发的样子。他的头发不长,并且都竖立着,还真像一根根刺。他假装拔下来头发,然后向蛇甩去。果真,蛇像泻了气一样,没有了斗志,眼睛里没有了凶光,头一顿一顿地往下低。随着他假装的拔、甩头发的动作,蛇的身体一阵阵地战抖。他很得意地拔啊甩啊,蛇被彻底打败了。这时他才看清,是一条很肥大的蛇,皮肤是清色的,带有艳丽的花纹,样子比水蛇吓人多了。平时他如果远远地看见蛇,就总是停下脚步,让蛇从容过去,这次是因为自己走神,没有看见,所以它才来不及避走的。这时他认为自己战胜了它,它已经彻底认输了,就将手停在头发上没有动,装着拔头发的样子,却不甩出去。蛇见了,像是也感到自己忽然没有被刺了,便强打精神,灰溜溜地爬进了草丛里。他顿时高兴起来,觉得自己果然挺聪明的。
  不过快到校门口时,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地出现这么多事情,连续地遇到蛇,难道是有什么因果关系吗?他觉得,可以肯定,确实是不太正常的。
  他回到家里,见母亲在筛米,知道她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母亲看出了他红肿的眼睛和不高兴的神色,就问他怎么回事。他不想说什么,见母亲已经将米筛得差不多了,就端过来细细拣着米里面的石子。拣石子是一个细活,很花功夫。有的石子颜色和大小跟米粒不同,比较好拣,但是有不少不但颜色和米粒差不多,大小和形状也差不多,就要很仔细才能拣出来。即使费尽功夫,吃饭的时候还是难免偶尔会有石子嗑牙。母亲在旁边摘青菜,见他一直不说话,忍不住还是让他讲出来哭的原因。他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心想自己和同学打架,肯定是瞒不住的。他寻思着,怎么跟母亲说比较合适,不能将责任全部怪在陈斌的头上,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否则母亲也许又会去找班主任说理,那样事情就复杂了。毕竟不管是他在教室里骂陈斌,还是在校门口推他,都是他自己挑的头,陈斌自始至终扮演着一个受害者的角色。于是他说道:
  “和同学闹矛盾了,别人都说我的坏话。”
  母亲揣摩着乐隆说的“说坏话”的意思,像是意识到了肯定会有人也说她的坏话,只要想想消息传得多快就知道了,于是心情沉重起来,皱了皱眉头,问道:“何老师呢?”
  “何老师不知道。再说人家也没有当面说我,只是在背后嘀咕。”
  “就为这个?人家背后说什么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就找同学理论,还推了他。”
  “那你哭什么呢?”
  “我推他的时候旁边有同学和老师骂我。”
  “老师?哪个老师?”
  他没有说是哪个老师。母亲像是也能感觉得到,事情可能比他说的要严重,骂人的话也许很难听,但也没有再细究。
  他害怕再去上学时会遭陈斌报复,害怕刘华又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主意,更害怕学校会批评他,于是边抹着眼泪边说道:“我不想去那里上学了。”
  他感觉得到,母亲也觉得事情很严重,再说去那么远上学,刮风下雨的是不容易。母亲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怎么办呢?还有一年多。向前小学离得是最近的。东安小学离得远,乐业小学就更不用说了。要是上初中就好了。”
  母亲忽然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母亲,知道她心里有一个对他有利的重大的决定,但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她犹豫着是否应该说出来,但似乎又觉得确实没有其它的办法,于是说道:
  “今年跳级考初中,你愿不愿意?”
  他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决定,有些失望,觉得跳级考初中几乎是不可能的。离初中考试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以前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怎么能考得上呢?当然要是能在乐向东中学读初中,那就方便了,并且老师和同学都不会再说他什么的。
  母亲看出了他的犹豫,就鼓励他说:“五年级的课程没有什么的,语文补一补文学常识就可以了,数学我来辅导你,应该是希望很大的。不如试一试,如果实在没考上,就没有办法,只好再坚持一年了。”
  他虽然觉得难度很大,但经不住提前在家门口读书的诱惑,加上至少不用再和陈斌和刘华那些人在一起,觉得不妨试一试,于是使劲点了点头,说道:“行!”
  母亲见他同意了,宽心了很多,长舒了口气,并立即想着实行的办法。
  “我跟你们校长打声招呼,让他找两本五年级的教材,下周就到五年级去上课。”母亲说道。
  他一想下周就不用和陈斌和刘华他们在一起上课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并且,今天和陈斌打架的事也就会迎刃而解了。
  母亲去厨房炒菜,他就在门口张望,盼着父亲回来。
  父亲回来的时间和以前差不多,看来母亲的电话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父亲一回来,就开始吃晚饭了。父亲问了问这几天的情况,并没显得多么着急,也许是看到现在一切又都正常了。乐隆觉得,确实,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二天吃晚饭前,父亲照例带着乐隆出去散步。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以前好像是父亲硬要他去的感觉,每次在路上,父亲就要唠叨一些人生的大道理,很令他反感,但他又不敢打断父亲不让他说,只能故意不去听。父亲以前一直是语文老师,现在是公社联校的教导主任,同时还兼教语文课,所以总是要求他在散步的时候多观察周围的人和事,说对写作文有好处。他也同样不以为然,甚至觉得父亲每次回来就要带他去散步,目的是逃避家务。他知道父亲是最不爱干家务活的,做饭、洗碗、洗衣服,都是父亲不爱干的。父亲每次回来,任务就是将水缸里挑满水,然后就坐在那里看书。有时母亲忙的时候叫他干活,他还有很大的意见,经常说:“我在外面工作累了一个星期,回来就是要休息的,怎么让我干那么多活?”母亲往往哭笑不得,说她在家里辛辛苦苦带孩子,你一直在外面照顾不了家里,还说这种话,谁不是要工作啊?不过这样习惯了,母亲也不和他计较,自己去干活去了,还说着:“算了算了,让你干也干不好,还不如自己干。”
  而这一次,乐隆觉得是自己盼望着和父亲一起散步的,并且主动像父亲一直要求而自己不愿意做的那样,去观察周围的人和事。他觉得,如若去主动观察而不是被动应付,所注意到的东西还真是差别很大。比如眼前的向东供销社,他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的,平时却很少留意。不过也许是平时供销社门口冷冷清清的缘故,到了周末,供销社门口就热闹起来了,大门两边有很多摆摊的,有的卖甘蔗,有的卖花生,有的卖红薯片,还有的卖手工做的布鞋和鞋垫。去供销社里面买东西的,在大门口买东西的人都不少。他看到,大家都叫他们水瘫子和水老倌的,在和几个乐隆不认识的年轻人打赌劈甘蔗。赌法乐隆一看就能明白,就是两伙人买几根甘蔗,各自出一半的钱,然后每次选一根,将甘蔗的顶部削平,立起来,用刀横着压在顶部,不能用手扶甘蔗,随后猛然将刀立起来从甘蔗顶部劈下来,劈到什么部位,就根据痕迹将上面一部分甘蔗截下来归劈的人。因为甘蔗立不稳,如果不快速地劈下去,甘蔗就会倒;同时,如果不使劲,痕迹就不会长。赢下来的甘蔗就分给自己的同伴吃。
  乐隆见两伙人比得脸红脖子粗,为劈到哪个位置而争论不休,就觉得很奇怪,觉得这件事情本来像是并没有太多意思,因为一根甘蔗也值不了一毛钱的。水瘫子和水老倌几个大队的人都很讨厌他们,但乐隆倒并没觉得他们有多讨厌,不过就是觉得他们喜爱游手好闲而已,也没见他们做过多么坏的事情。水瘫子几年前还在乐向东中学读书,应该是没有毕业就没读了。乐隆只记得,当时水瘫子打球时好抢别人的球,霸道了一些。乐隆听母亲说,水瘫子除了怕母亲,其他老师和同学,他没有一个害怕的。母亲教书从没有骂过学生,但学生都怕她。母亲说,上课的时候,她在黑板上写东西,水瘫子就在下面搞小动作,母亲只要一回头,他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如果是别的老师上课,他都能坐到桌子上去,把一些老师气得半死。水老倌据说是从省城来的,是水瘫子的亲戚,整天穿着喇叭裤,叼着过滤嘴烟,很神气的样子。
  乐隆所主动观察到的,还有河上的这座桥。这座桥他太熟悉不过了,以至于平时根本没有注意。这座桥是一座石拱桥,名字叫乐业桥,却一头连着乐业大队,一头连着向前大队和东安大队的交界处。他对桥的名字有些异议,比如向东供销社,是在向前大队和东安大队的交界处,所以照道理这座桥应该叫“乐向东桥”才对,就和乐向东中学的名字一样。不过他听父亲说过,这座桥是乐业大队自己修的,所以叫乐业桥,为了方便乐业大队的人到向东供销社买东西。他曾经从书上看到过赵州桥的照片,觉得和乐业桥样子很像。乐业桥奇怪的地方在于,它的长度只有河的宽度的一半的样子,两端都有堤坝延伸到河里去,桥两头的石墩子就竖在堤坝上面。他知道,这是由于河面被拓宽过。有一年冬天,河水几乎没有了,不知从哪里忽然来了很多身强力壮的男子,加上附近大队里的劳力,大干快上地就把河给拓宽了一倍。乐隆记得很清楚,那些天有七八个男子在他家的堂屋里睡觉。那些人说话都粗声粗气,有的还一边抽着烟,一边咳着嗽。
  这条河也很奇怪,每个大队的人叫的名字不同,乐业大队的人叫这条河是乐业河,而在向前大队这边向前大队的人叫它向前河,过了向东供销社,东安大队的人就叫它东安河。
  过了向东供销社,就到了向前大队的地界,再向前就是乐隆每天去上学的方向。附近的一户王姓人家是他很熟悉的,他刚从乐业小学转到向前小学的时候,由于向前小学教室漏雨在修补,他们班是借的这家人家的一间房子上的课。他用观察的眼光瞧了瞧这个屋子,有了一个平时没注意的很大的发现,他看到,这家人家的一面墙很黑,被烟熏过。他很奇怪,已经熏了至少一年多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黑呢?当时老师正在讲课,突然外面有人大喊“着火啦!着火啦!”,于是老师和同学们都往外跑,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挺兴奋的,这样不用上课了,可以出去看热闹。他出来后,发现火已经被扑灭了,靠墙堆的一堆稻秆被烧得干干净净,墙上被烟熏得黑黑的。他觉得奇怪,屋顶是茅草盖的,应该很容易着火,竟然没有着到屋顶上去。这时他看到了他表妹。表妹低着头,好像被吓着了,浑身战抖。旁边站着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王氏,抬起巴掌摆出要扇他表妹耳光的架势,但看到面前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穿着干干净净的小女孩,有些迟疑,于是大声训斥道:
  “你是哪里来的?”
  表妹战战兢兢地回答:“向,向校长家的亲戚。”
  王氏迟疑了一下,问道:“向校长?乐向东中学的校长?”
  乐隆的表妹点了点头,见训她的人神情柔和了些,似乎觉得这一顿揍也许是可以避免的了,神色缓和了很多。
  令他没想到的是,班主任何老师竟皱着眉头对他说:“以后不要再带小孩到这里来了。”
  他觉得很委屈,表妹根本不是他带来的。平时王氏和母亲打过一些交道,王家的小女儿有时会和表妹在一起玩,肯定是王家女儿带过来的。乐隆倒没有申辩,觉得这件事情毕竟和自己有关系,毕竟是自己的表妹干的,不如老实点不吭声。后来老师叫他们上课,随后的事情他就没有太多印象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父亲指着河堤下面说:“当时你就是从这里滚下去的。”
  乐隆听父母亲说过这件事,却没想到就是在这个地方,就是他砍死蛇的地方,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呢?他听父母亲说过,他们家搬过来的时候,父亲用箩筐挑着他,由于父亲力气不够,挑得不稳,箩筐侧翻了,他从箩筐里滚了出来,顺着河堤向下一直滚下去。父母亲觉得,这下完了,要滚到河里去了。谁知,快滚到水边时,突然停了下来。父母亲赶忙跑下去看,结果发现他还在睡觉,睡得呼呼的,没有醒来。父母亲说,幸亏是冬天,身上裹了一层很厚的被子,否则全身会被草丛里的刺划得鲜血淋漓。
  乐隆想,他和父亲散了那么多次步,为什么以前父亲没有指给他看过这个地方?偏偏这一次就指给他看呢?为什么滚啊滚,眼看就要滚到河里去了,会突然停下来呢?他突发奇想,难道是那条水蛇救了他?也许这块地方一直归那条水蛇管,水蛇见他滚啊滚,快滚到河里去了,就施了个法术,将他定住了?难怪水蛇从河里游过来的时候,见了他,瘪个嘴,像是笑得很开心,还一摇一晃的。水蛇可能心里在对他说:“你不知道吧,当时是我救了你,呵呵。”可是他却将水蛇砍死了,真是恩将仇报啊。想到这里,他懊悔极了。不过,他又想,这条河是被拓宽过的,这个地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地方了吧。这种因果联系是不是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呢?
  父亲见他望着河面发呆,露出有些后悔告诉他这件事的表情。谁知他说的是另外的事情,竟令父亲更加担心。
  “很奇怪,大前天我在这里砍死了一条蛇,晚上就出现被雷打的事。”
  父亲惊讶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像是在考虑着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雷电完全是自然现象,跟砍死蛇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蛇只是一种动物而已,杀死动物的人很多很多。学校因为地势开阔,被雷击中的可能性要比周围的地方大些而已。”父亲终于说道。
  “但是听说蛇是有灵性的,并且我砍死的是水蛇,是没有毒、不害人的。”
  “蛇是一种很可怕的动物,我们这里时不时有人被蛇咬死。蛇有很多种,有剧毒的,有不太毒的,也有无毒的,但都会咬人,咬起来都很痛的。一般人很难分辨出毒蛇还是无毒蛇,所以见蛇就打,也是正常的。但是一般人怕自己受伤,所以大都避开它们。再说,还有人专门打蛇卖钱呢,有不少人还吃蛇肉呢。”
  乐隆想,父亲说得很有道理,感觉心情放松了很多。
  父亲接着说:“大队里很多人确实很迷信,把被雷击的现象说成是人做了坏事。但是你这个根本不能算什么做坏事,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系。你妈也跟我说,怕大队里人有什么看法。我对她说,那只能说明他们太没文化,就不要去管他们怎么想了。”
  父亲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皱了皱眉,问道:“你跟你妈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妈最怕蛇,她做梦都梦见毒蛇咬她,我不敢跟她说。”
  “不说也好,你妈有时候也有些迷信。”
  父亲建议不再往前走了,而是过乐业桥到原来住的地方去看看。乐隆很赞成,他觉得很久没有走过乐业桥了。自从搬了家后,他除非去找刘安玩,否则就不会到乐业大队去。
  他的家还在乐业大队的时候,他经常会来乐业桥玩。夏天的傍晚,乐业桥会很热闹,很多人都在桥上乘凉。年龄大的就搬个椅子或者小板凳坐在那里,手拿芭蕉扇轻轻扇啊扇的。小朋友们就在附近乱跑乱闹。在这里他听到过很多奇闻趣事,特别是一些鬼故事,他听了很害怕,不敢一个人回家。他觉得听来的故事太多太多,都搅在一起,现在回想起来,反倒记不起来到底是些什么故事了。他倒清楚地记得一件真实的事,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是有关刘安的。时间是冬天,枯水季节,刘安竟然从桥上掉了下去。桥是有护栏的,怎么会掉下去呢?据说是因为几个孩子打赌看谁胆子大,爬到护栏上站起来,结果刘安就掉下去了。后来刘安说后面有人推他,他才掉下去的,但又不清楚到底是谁推他。乐隆估计是旁边的小孩,可能由于不懂事,或者不小心绊到了刘安,才致使他掉下去的,不是故意将他推下去的。乐隆庆幸自己当时不在场,否则岂不也是被怀疑的对象?或者,也许会由于自己的不小心,碰到了刘安而致使他掉了下去,那样就犯了大错误了。乐隆见到刘安时,已经是他被抬回家里,躺在用褥子垫着的地上了。他们家堂屋里围了很多很多人,有帮忙的,出主意的,但大都是看热闹的。乐隆透过人的缝隙,看见刘安躺在地上嗷嗷乱叫,看到他的大腿被划开一道很大的口子,肉往外翻开,血不断地往外冒;看到他的额头也破了一道口子,血一直往下流着。大人开始铲墙上的泥巴,铲下来后捣碎,然后敷在刘安的大腿上和额头上。额头上的血很快就止住了,可是大腿上因为伤口太深,血还在不断往外冒。大人又不断地将泥巴往上敷,几乎把刘安的腿给埋住了。大队里的人都相信,当初建房子时抹在墙上的用牛粪和黄泥巴和成的泥土能够止血治病。乐隆也试过,有一次手背被小刀划了一条口子,他敷了些牛粪泥巴,血就止住了。他想拨开人群去安慰刘安,但看到他极度痛苦的样子和大人们手忙脚乱的样子,又犹豫着没过去,只是站在人群中透过缝隙看着。后来他害怕刘安会看到他,就偷偷地走开回家了。
  他和刘安还经常在河里玩水。这条河里每年都要淹死小孩,因此母亲是不允许他去的。有时他在水里玩着,忽然见母亲从乐业桥上走过,就急忙躲到水边的草丛里去。钓鱼母亲是允许的,他和刘安去凤山镇买过鱼钩鱼线,回来挖些蚯蚓做鱼饵。他只钓到过一条小鱼,当时很兴奋,跑回家去让母亲用洗脸盆养着。
  他和父亲到了他们家原来住的地方。这个地方以前是一个很大很高的土丘,现在被铲平了很多,但还是能看见矮了很多、小了很多的一个土丘。听说,这里要全部铲平改成耕地的,但过了这两年却还没有改成耕地,被荒废在这里,上面长满了很深的杂草。以前这个土丘上住着四五户人家,刘安家住在最西头,乐隆家紧挨着他家。挨着乐隆家的是一户王姓人家,他只记得那家人家孩子特别多,其他倒没什么印象。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孩子?他问过母亲。母亲也觉得很奇怪,说一年要生一个,岂不一个孩子生下来刚满月就要怀下一个?每次生孩子的时候,乐隆和大家一样,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很快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又怀孕了。
  乐隆家刚来的时候是寄住在刘安家的,后来就在旁边自己建了房子,在刘安家和王家之间。所以,三栋房子看上去有点拥挤。他最记得的是家门前的那个大斜坡,斜坡上长满了草,还有很大的树。他经常爬到树上去玩,坐在树丫之间休息。夏天,他喜欢捉知了,经常找刘安一起去。用一根细竹竿,将一头劈开一点,然后用木棍撑开来,然后够到墙角的蜘蛛网,将蜘蛛网绕在上面,就做成了一个捉知了的工具。要尽量将竹竿从知了的后面慢慢移过去,否则知了见到竹竿就飞走了。等快接近知了时,猛地一扑,就有可能捉到它的。他还记得的是小朋友们一起捉迷藏,一不小心就滚下坡去了。他总是找刘安玩,却很少找大队里的其他孩子玩。
  后来刘安上小学了,他感到很孤单,每到快放学的时间就到屋后的小路上去盼着刘安回来。
  他不由得回想起搬家前那天晚上母亲和父亲吵架的情景。全家人都已经睡下了,他迷迷糊糊地听到父母亲在大声地争吵着。母亲的打算是,将门前屋后的树木,以及拆下来的木料先搬到学校去寄存,以后做家具用也好,再卖掉也行。而父亲觉得挖树、搬树、拆屋还要雇人,都太麻烦,还要花不少钱,得不偿失,再说留着那些木料也没有太多用处,打算让住在玉阁附近大队里的亲戚砍了树、拆了屋把东西运过去。母亲也知道这一点,但总觉得就这样白白地送给别人太划不来了,觉得一个家就这样没了,没留下任何东西。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家和其他农村里的人家比,表面上看好像很不错,但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父母亲都当老师拿工资,但工资并不高,柴米油盐都得靠买,还要负担哥哥在省城上学,负担姐姐在县城上学。农村里的人自己有稻田,还有菜地,这两年很多都盖了砖瓦房,房子很大有很多间,不像他们家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只能寄居在学校的两间房里。他有时觉得,父母亲教书还不如人家种地呢。但他知道,父母亲是种不了地的。父亲连挑担都挑不来,没有什么力气,差点将他滚到河里去,又怎么能指望种地呢?听母亲说,他们刚下放来大队里时,觉得这一辈子要当农民了,就打算从头学起干农活,但是难度很大,比如父亲跟大队里的人一起挑土,不仅挑得比人家少很多,也挑不远,挑一会就得歇,经常被别人笑话。很快,父亲的小腿肚子上就长了好几条像蚯蚓一样的青筋。父母亲对于其它农活也一律做不好,连自家菜园里的菜种起来都有困难。大队里的人虽然笑话他们不会干活,但都是很友好的,有时还来帮帮他们,父亲觉得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了。但母亲不这么想,母亲觉得,她跟了父亲算是倒了霉了,本来自己成份不错,好不容易从农村出去读书工作,又被下放到了农村。
  乐隆跟着父亲刚回到家,母亲就兴奋地告诉他,跳级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这么快呢。母亲告诉他,正好向前小学的校长找她有别的事,她就把孩子要跳级的事说了。校长起初很惊讶,觉得这事情简直不可能,并说如果考不上会影响学校的升学率的。母亲想了一个办法,说她会去跟公社联校说,如果考上了就算学校的名额,如果没考上就不算学校的名额。这下校长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同意了。母亲告诉他,周一就去找班主任何老师,何老师会带他到五年级去上课,并会想办法弄一套五年级的教材给他。他听了后反倒有点担心起来,离考试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能考得上吗?考初中可是真刀真枪的,卷子要封起来统一拿到公社联校里去批阅,别说是母亲,父亲都没法帮忙的,徇私舞弊后果是很严重的。三个大队的小学,却只有一个初中可以上,也就是说,只有大概三分之一的学生能上初中。如果考不上,再回到原来的班级去,那岂不被人笑话死?但他又感到这个险是值得冒的,如果考上了,就在自己的家门口上学,再也不用刮风下雨时跑那么远,那么艰难地上学了。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和刘华和陈斌他们在一起上学了,并且,昨天的事也将不了了之。他心想,哪怕考不上,也一定要试试。如果实在没考上,就转学到东安小学去,或者哪怕再转回乐业小学去都愿意。
  吃过晚饭,乐隆见蒋老师将学校的电视搬到操场上,很多老师,还有大队里的一些人在围着看,于是也去看热闹。蒋老师从教室里接出来一根很长的电线,将电视的电源插在上面。他摆弄着电视天线,调到认为电视效果比较好的位置,但手一旦松开天线,电视效果就差了很多,只好又用手将天线捏住。宋老师在旁边说道:
  “不如今天晚上你就站在那里当天线吧。”
  大家都笑起来。
  学校的电视买了时间不长,一直是放在会议室的,只有周末才打开看。刚开始乐隆看得很来劲,什么节目都觉得好看,特别是相声,他以前只能从收音机里听到,看不见人的表演,这回终于能从电视上看到表演相声的人的动作和表情了。后来学校有电视的消息在三个大队里传开了,每到周末,大队里的人像过节一样聚集到学校来看电视。会议室挤不下,蒋老师就敞开着门让大家站在门外看。乐隆就觉得不方便了,不太愿意去挤。后来实在没办法,人实在太多,学校就决定收取少量的费用,几个年青老师站在会议室门的两边看着,谁交了钱谁才能进去。大队里的人有的乐意交费进去看,但大都不愿意交费,就聚集在门口吵闹。还有的想强行进去看电视,和负责管理的几位年青老师发生过一些小冲突。乐隆当然是不需要交费的,总是很有优越感地从人缝里挤进去。外面就有人起哄,说为什么有的人不需要交费?有人说,那是校长的儿子,交什么费啊?问的人似乎觉得也有道理,但是还是会不服气地说一句,校长的儿子就不要交费了?电视又不是他们家的。乐隆知道,这件事情大队里的人是意见很大的。有一次他去找刘安玩,刘安就流露出来说对学校放电视收费有意见,都有点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像是觉得他们俩不是一类人。乐隆估计刘安也遭到过哪个老师的拦阻甚至推搡,所以才会那么说的。现在这样放在操场上看,他觉得倒是挺好的,大家都能看得到。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母亲肯定和蒋老师商量过,也许是因为雷击的事怕大队里人说闲话?乐隆觉得肯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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