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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同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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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周围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他这句话的重音落在“我的”上面。
  
  柏斯时作为柏家最出色的孙辈,自小被寄予厚望,按照掌权人的标准培养。言谈举止严谨却不冷漠,待人接物散发着向下兼容的亲善,却又有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
  
  在场众人听出话中宣示主权的袒护之意,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简彤悬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塑料刀落在地上,油腻的奶油蹭到她的礼服上。
  
  “斯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瀚川赔笑,奉承中有些苦涩。
  
  柏斯时冲简瀚川毫无感情地温和一笑,默认就是他听到理解的意思。他款步走向在人群中遭受指点恶评的简矜,如明火向黑暗汇聚带来的希望,冷空气涌向热空气形成的风。
  
  简矜在习惯中麻木,在落魄中冷静,她缓缓抬起头,隔着攒动人头,不知在找什么。
  
  柏斯时走近简矜身后,她恰好扭头,撞进他沉静如水的黑眸里。
  
  她唇角微动,笑容还没抿出。柏斯时展臂揽在她的腰后,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询问:“要现在离开吗?”
  
  “可以。”
  
  另一边,周致森仍愕然震惊地愣在原地,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见人要走,才大梦初醒般追去。
  
  “致森哥。”简彤急忙拉住挽留。
  
  周致森干脆地拨开她的手,注意力都在简矜身上,烦躁地说:“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简彤被狠狠地剜了一眼,欢喜落空,手臂滑落,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
  
  周致森脸色难看地挡住两人的去路,目光直直地落到简矜脸上:“矜矜,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简矜不解地一挑眉,单纯地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做事冷静理智,却不冲动,那天在会馆包间的事,不管周致森本意如何,从不是事情的关键,只不过是推动简矜做决定的致命一击。她和周致森的关系不是在一天间崩盘,而是一天天的失望和厌恶,积攒成山,终于在那一刻爆发。
  
  简矜绝情却不冷情,心也是软的,念在相识多年的情分上,她压下心里激烈的言论,只说:“周致森,我和你的事情已经说清,没什么好解释的。”
  
  周致森知道简矜的脾气,认准的事情从不改变,但突然介入他们中间的柏斯时算什么,他恶狠狠地瞪过去。
  
  柏斯时稳稳地接住他的目光,微微笑着,由衷道:“今天过来得匆忙,忘记备礼了。祝你和简彤小姐百年好合,新婚时我一定送份大礼。”
  
  -
  
  一场闹剧,潦草收场,被簇拥的主角成了日后遭闲谈八卦的笑话。
  
  简矜来到室外,万籁俱寂的四野有一种孑然一身的恍惚感。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对面的街边,司机下车为柏斯时开门。
  
  快走到车边时,简矜顿足,侧身看向一路同行的柏斯时,迟疑开口:“今天谢谢你。”
  
  “上车说。”柏斯时侧身,把这侧的座位让给她。
  
  简矜略一点头,矮身进去。
  
  密闭的轿厢空间里,懂事的司机安静得恍如不存在般。行道树后退掠过浓稠盎然的光影,简矜在沉默中再次开口:“谢谢你帮我解围。”
  
  “不必,我不白帮人。”柏斯时也有要求,“作为交换,周末陪我回家吃饭。”
  
  “好。”本就是协议关系,理应有来有往,简矜没意见,只谨慎地问,“我需要准备什么吗?第一次上门是不是该带东西。”
  
  偶有街灯匆匆洒在她脸上,青春靓丽的五官散发着别致的韵味。
  
  柏斯时盯着她,说:“我来准备。”
  
  简矜点点头,开始思考去柏家拜访自己穿什么合适。简矜不喜欢瞎猜,索性问出口:“会有哪些长辈在场?”
  
  “姑姑一家和舅舅一家,我二叔那天有工作,不一定赶得回来。集团内派系复杂,对利益的诉求延伸到家里,你作为我的未婚妻出席,不需要讨好谁,只需要和爷爷相处或者待在我身边就行。”
  
  “明白了。”妥善如柏斯时,自然事事做好准备,她只需到场便好。
  
  简矜应声,侧头看着窗外排成长龙的车流,思绪再次被拉回到生日宴。
  
  她和简家感情不深,但割舍掉这段关系并没有她所表现得那么干脆。过往经历如电影画面般一帧帧在脑海中闪现,简矜的疲惫情绪不受控的暴露在光线不明封闭轿厢中。
  
  城市夜晚喧嚣繁华,霓虹街景熟悉又陌生,简矜越发感慨自己渺小,天大的烦恼似乎都无足轻重。
  
  车子拐进一处胡同,北央城严肃奔忙的生活节奏突然慢下来,路旁有老人扎着马步练太极,精神矍铄;理发店门口支的架子上挂几条深灰深棕的毛巾;小卖部的招牌是手写的,红色的字,墨绿色的车窗里,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的整齐有序。
  
  远处淡紫色的晚霞晕染在天边,影子被拖得长长的。
  
  车子又开了会,停在一处高门大户前。
  
  柏斯时说:“下车吧。”
  
  司机替柏斯时开门,简矜自己推门下去。
  
  “这是哪里?”她站着车边打量四周,垂花门东西两侧各有一棵老槐树,荫出满院清凉,内院西南角种植的紫藤生命力旺盛的攀出院墙,花香沁鼻。
  
  柏斯时将西装解开的扣子扣好,对司机说“一个小时后来接”,从车后绕到简矜身边,回她:“吃饭的地方,带你练手。”
  
  有必要吗?
  
  似乎是挺有必要的。
  
  简矜不是刻板的性格,却也不是随便的人。她和柏斯时欠缺默契,缺一个契机度过现阶段不算生分却也算不上甜蜜的状态。
  
  简矜垂眼,见柏斯时临近她身侧的这只手伸到斜前方,掌心朝上,这是一个要牵手的动作。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骨骼修长匀称,不会过于瘦,手腕处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看着莫名的欲。
  
  简矜乖顺地把掌心扣上,和他交握。
  男人手掌干燥,体温要比她高些,宽厚有力,简矜觉得整个人被他掌控住般。
  
  她想到高中时,杨滨要参加服装设计类比赛找柏斯时做过模特,他身材比例好,不魁梧却高瘦有型,是最合适的衣裳架子。后来简矜学珠宝设计,找模特时,柏斯时已经出国深造,她也曾将柏斯时作为模特参照。
  
  高中时,学校里一多半男生喜欢她,还有一部分则因为周致森光明正大地追求而对她很客气。
  
  柏斯时不属于以上两类。他和简矜一样,学生时代的他们是不合群的。
  
  一个是天之骄子,在非富即贵的国际学校,优秀得不接地气。
  
  一个是私生女,被女生们造谣抹黑,声名狼藉却活得我行我素。
  
  离开校园分明没有几年,几人社会地位改变,之间的差距被骤然拉开,可谓云泥之别。
  
  简矜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再和他产生交集。
  
  两人携手而行,绕过照壁,穿过天井,正房摆着一张招待客人的八仙桌。
  
  出来招待的老板年过半百,眉目亲善,给人的感觉随和舒服。在柏斯时的示意下,他把菜单递给简矜。简矜翻菜单时,听见老板跟柏斯时说:“第一次见你带女生过来。”
  
  简矜目光落在菜单上,心说在影视剧里每一个矜贵禁欲的霸总身边总有个说这样话的角色。
  
  没想到柏斯时竟坦诚地介绍:“我未婚妻,简矜。”顿了下,他又跟简矜介绍,“矜矜,这是看着我长大的陈叔,过去在老宅管家。”
  
  菜单简约却讲究,是一份左右折叠起来的书页,上下封着赭红色的书衣,白色宣纸上用软笔手写菜名。简矜正捧着菜单研究,闻言,抬头,微笑着喊人:“陈叔。”
  
  “诶。”老一辈人眼里,成家是件大事。陈叔看向柏斯时,感慨:“不知不觉你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我还记得你七八岁时,去游乐场玩大人指着公主玩偶问你喜欢你哪个公主,你说不喜欢公主,太柔弱,喜欢女王,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
  
  简矜以为对方是给自己练手“搭戏”的演员,听陈叔叙旧地说了会柏斯时小时候的事,自觉接话:“还有这事吗,斯时都没跟我讲过。”
  
  简矜笑盈盈地望向隔着一张方桌的柏斯时,嘴一瘪,埋怨地计较道:“以后你多讲一讲,我喜欢听。”
  
  “依你。”柏斯时狭长的眼垂着,很明显在笑。
  
  简矜鲜少看到柏斯时这样的表情,一时有些恍惚,以为柏斯时敬业地演戏演全套,一时好奇他在集团的处境有多艰难,需要做到这地步。他们年纪相仿,相差不过数月,但离开校园后,社会地位的差异使得他肩上责任不同,责任越大,能力相应的飞快提高。
  
  “想好点什么了吗?”柏斯时出声问她。
  
  简矜回神,把菜单推给他:“你来点吧。”
  
  柏斯时深深地看了简矜一眼,没接菜单,对老板说:“和以前一样,再添一份甜品。”
  
  “行。”
  
  等陈叔拿着菜单离开,柏斯时提起桌上装热水的茶壶倒了两杯水,状似随意地问:“你小时候喜欢去游乐园吗?”
  
  简矜把自己的水杯拿近方便他倒,淡声道,“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有不开心的回忆。简矜虽然是简瀚川对婚姻不忠的产物,却拥有一个非常幸福完整的童年。每逢周末假期,母亲有空便带她去游乐园,简瀚川也在,简矜永远玩不腻般,也曾无比喜欢在游乐园的时光。
  
  但她最后一次去游乐园那天,简矜从旋转木马上下来,靳宛和简瀚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在围栏外为自己拍照。简矜记得那是一个新建的、与国际影视ip合作的大型游乐场,她想要打卡已久,终于等到爸爸妈妈两人都有休息时间陪自己来。简矜背对着旋转木马往外走,找了很久,才在附近的游客服务站看到了正在吵架的父母。
  
  简矜那天才知道,简瀚川不仅是他的爸爸,也不仅是靳宛的丈夫,甚至在法律意义上从未成为过靳宛的丈夫。
  
  像是出门前不小心摔在地上的、封存着三人照片的全家福上蜘蛛网般爬满的裂纹,他们三人的生活自那后也变得狼狈而悲惨。
  
  那之后,简矜再没去过游乐园,也不再喜欢去。
  
  她嘴角抿出美丽却疏离的笑,回答:“因为我觉得很吵。我喜欢安静的地方。”
  
  柏斯时深深地望着她,她灵动清澈的杏仁眼通透明亮,有笑,却感觉隔得遥远,不达眼底。
  
  服务生上菜,两人间满当当摆着各色精致美味的菜肴,骤然间,强制地明确出两人间的距离。
  
  “请慢用。”
  
  服务员撤走,两人间只落安静用餐的声音。
  
  简矜心里藏着事,吃得心不在焉,在心里批判自己对食物的不尊重。反倒是柏斯时,吃得惬意,甚至点评道:“我喜欢吃你面前的那个菜。”
  
  简矜顺手把面前的抓炒鱼片换到他面前。她没忘记,柏斯时从上学时便爱找茬,什么她趴着看书时手肘压到他桌上了,什么她在心里吐槽的声音太大吵着他做题了,有理没理,柏斯时总能甩锅到她身上。
  
  简矜大度地不跟王子病的少爷计较。
  
  柏斯时却不满意,无比认真地问她:“你不夹给我吗?”
  
  “你没有手吗?”简矜反唇相讥,无辜地看过去。
  
  柏斯时和她对视,说:“你刚刚不是演得挺好的吗?”
  
  他说的是当着陈叔的面冲他撒娇的事情。
  
  简矜瞪圆眼,但吃瘪接不上话。她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配合他练手。不过柏斯时这要求也不过分,属于练手的范畴。
  
  简矜底气不足地鼓鼓脸颊,拿起公筷,瞧了柏斯时一眼,又觉不妥地放下,用自己的筷子夹了片鱼,放到柏斯时面前的米碗里。
  
  她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嘴角,语气真诚道:“我也觉得很好吃,你多吃点。”
  
  “不知情的,还以为你递的是毒药。”柏斯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
  
  “那你别吃。”简矜说话的同时,眼看柏斯时夹起那鱼片吃到嘴里。
  
  他吃东西斯文认真,等吞咽后,才说话:“同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喂我毒药,跟自己吃有什么区别?你都甘愿陪我殉情了,我还能当逃兵?”
  
  夹个菜而已,被他说得这么暧昧,简矜噎声。
  
  托他的福,简矜这会丁点儿因往事消沉的情绪都没了,心里全是对柏斯时这个无良合作商的控诉,以及为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柏斯时做挡箭牌进行反思。
  
  思来想去,除了柏斯时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考虑到他存在的关键,就暂且原谅他的龟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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