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王

　　脏、乱、差。
　　这是萨拉娜进入难民营后的第一感受。
　　零零散散的帐篷和火堆旁挤满了难民，还有不少人东倒西歪的平躺横卧在空地上，几乎所有人都面带菜色，衣衫褴褛。
　　他们都是暴风城内的平民百姓，贵族们是不会呆在难民营里的，哪怕是最低级的贵族，都已在酒馆和旅店的房间里整理好了自己的仪表，他们携带的，少量但贵重的财物都被南海镇的餐饮住宿行业和市政厅一起瓜分，萨拉娜也从中分到了一份。
　　在难民营中的平民们早已被贵族盘剥完了民脂民膏，他们仅剩的家产也和暴风城一起被兽人付之一炬，留下的只有一身残躯和散落在营地各处的污物，没钱住每半小时更新一次价格的普通旅店，就连帐篷都只有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们才有份享受，乱世的离乱人只配在这冰天雪地中披挂银霜，燃烧各自体内寥寥无几的脂肪，奢侈的活着。
　　形单影只的人要么望着手上的小物件发呆，要么躺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目无神；相熟的人聚在一起低声的交流着，但他们的情绪也十分低沉，连苟延残喘都十分勉强的难民营笼罩在他们周围，让他们看不到未来。
　　逃离了兽人魔爪，重新脚踏实地的希望只是表象，难民营中正酝酿着更深的绝望。
　　酸臭腐烂的气息刺激着萨拉娜灵敏的嗅觉，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难民们的脸，只是找士兵问路，一路往洛萨爵士和瓦里安国王所在的位置小跑过去。
　　仿佛走慢一步，她的良心和善心就会击溃她的理智，让她停留下来，为激活这些已经油尽灯枯的人类同胞，把自己也燃烧殆尽。
　　逃跑似的快速来到了营地中央，萨拉娜终于再次见到了难民们的领袖。
　　营地中央有一顶和其余帐篷无异的普通军帐，只有帐篷上象征着乌瑞恩王室的，手握剑刃的徽章和帐篷入口处把守着的两位铁马兄弟会①战士象征着这顶军帐内的休憩者身份的尊贵。
　　军帐前有一张简陋小木桌，洛萨就坐在木椅上，用这张小木桌在凛冽的风雪中处理难民营中的种种事务。
　　每一个经过这里的难民都会向这位鞠躬尽瘁的老人低头致敬，之后迈出的步伐也会轻快一些。
　　只要能看见洛萨，暴风城的子民们就不会失去信心！
　　在萨拉娜赶到时，铁马兄弟会的军需官，也临时兼任着难民营后勤负责人职位的马林上校正在向洛萨爵士汇报难民和军队们缺少的物资情况：
　　“食物、淡水、保暖衣物、帐篷、柴火、水果……我们现在需要几乎所有的一切。”
　　马林盯着浓厚的黑眼圈，忧心忡忡的说道：“我们还需要足够的牧师，几乎所有人都在渡海时生病了，如果不及时得到治疗，很快就会成为疫病的传染者，此外，目前已经出现了数十名死者，他们的遗体都必须得到妥善的安置。”
　　“呼……”
　　听完马林这份满是坏消息的报告后，洛萨呼出一口浊气，用手轻柔了一下发疼发涨的脑门，让自己快要停转的大脑再次转动起来。
　　他已经很累了，但在暴风城的难民们开始得到妥善的安置前，他还不能休息。
　　“淡水可以用雪，可以从附近的河流里取，镇长已经答应向我们开放镇上的后备军需仓库，你可以先把那里面的帐篷和军装发下去，让士兵们组织还有力气的人去拾柴、挖野菜、打猎和捕鱼，出力的人可以优先获得饱腹的食物。”
　　“牧师不够就先把症状最严重的难民们集中起来安置到最边缘的难民营里，把所有会用一点圣光之力的人都调动起来，至少他们的圣光能让人心安一些，还可以找镇上的草药师之类能治病救人的人来帮忙。”
　　“去镇上向那些还有余财贵族们征收船票，然后用他们的船票把镇上便宜的水果都买来，至于死者……有家人的，可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花力气单独挖坟，没有的就统一埋了吧。”
　　疲惫的洛萨依然思路清晰，快速的将诸项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看上去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倒这位艾泽拉斯王国的摄政王公爵。
　　但他知道，这些看似有效的做法其实也只是杯水车薪，想要养活这么多的难民，还是得要镇上的那些富户和贵族们出钱出粮来支援他们。
　　可洛萨也深知贵族富豪们的脾性，这些人的字典里极少有“善良”二字。
　　要这些人发善心，还不如指望泰瑞纳斯国王的援助呢。
　　尽管……这可能会让他们付出更高昂的代价，但他们现在还能指望谁呢？
　　“使者派出去了吗？”
　　“派出去了，一周之内应该就有消息回来。”
　　一周啊……
　　洛萨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马林也识趣的告退了，同样疲惫的他还要赶紧把洛萨爵士安排的这些事物具体量化，并且分配下去。
　　“我的人民……他们真的能坚持的了一周吗？”
　　瓦里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刚一闭眼，意识就开始逐渐沉入黑暗的洛萨被年轻国王的声音惊醒，再睁开眼时，艾泽拉斯雄狮眼眶中的血丝似乎又多了几根。
　　但洛萨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反而是转身看向从帐篷中走出，同样满眼血丝，顶着黑眼圈的瓦里安，一脸担忧的说道：“我的国王，你应该再多休息一会的。”
　　“我睡不着。”
　　瓦里安摇摇头，眼中似乎有泪花在闪烁：“我一闭眼，就会见到我的爸爸和妈妈……”
　　“哎……”
　　自责之色在洛萨脸上浮现，但随即便消弭不见，他的神情也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瓦里安。”
　　“嗯？”
　　瓦里安一愣，随即也面色肃然。
　　每次洛萨用本名称呼他后，接下来都会开始教育他该如何当好一个国王，在海上的那些天里，这样的情境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看看你周围。”
　　洛萨用手指引导着瓦里安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当两人同时扫过正朝着他们走来的萨拉娜时，都不禁愣了一下。
　　但洛萨随即便像是没看到萨拉娜一样，继续教诲瓦里安道：“看到了吗？你的臣民们都和你一样，国破家亡，悲痛交加，看不到希望。”
　　“你是他们的王，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支柱，如果你也被阴影和绝望俘获，那你的子民们都将跟着你一同沉沦。”
　　“记住，作为一个王者，你必须时刻让你的子民们看到你最好的那一面！看到一个高昂着头，自信满满，形象光鲜，能够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王！”
　　听完洛萨的话后，瓦里安沉默片刻，反问道：“哪怕我其实和他们一样一无所有？”
　　“不，你还有我。”
　　洛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守卫在帐篷旁，身躯挺拔的铁马兄弟会战士：“还有这些忠诚的卫士。”
　　他的手指一摆：“还有这么多相信你的子民，而你要做的，就是让这份忠诚和信心保持下去。”
　　“我明白了！”
　　瓦里安深吸了一口气，将散乱的头发束在身后，挺胸抬头，让走到了两人近前的萨拉娜眼神一阵恍惚。
　　这一刻，她仿佛在这个年轻而稚嫩的瓦里安身上，看到了几分记忆中那个在飞艇上与部落共同抗击燃烧军团的联盟至高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