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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才走完一半，他就彻底放弃了寻找活人的努力，并把每具横在地上的长条形物体都当死尸对待。然而即便再小心翼翼，仍不能避免碰触到他人的遗体。有时是腿，有时是背，最糟糕的一次踩到了肚子，死人猛地直起上身，打了个嗝再倒下。迪恩被吓得原地起跳，握住剑柄的手里全是汗，只差那么点就拔剑了。
跟在后面的赵雯也被吓到了，不是被死人而是被他。碍事的兜帽早已拉开，一双大眼睛在火光映衬下恢复了正常的色泽。精灵板着脸要迪恩别大惊小怪，解释说死人之所以会这样，是“晚饭吃多了造成的胀气”。
晚饭？迪恩都尽量不去看脚下死人的脸，哪有心情管吃没吃饭。
回过神的佣兵迈开腿又要往前走，赵雯叫住了他，手指点点耳朵，意思是“听”。
听？迪恩什么都没听见，除了自己在喘粗气。而赵雯简直镇定的不像话，根本不在意四下横陈的尸体。精灵一直盯着他背后看，好像声音是从那边来。可即便屏住呼吸，迪恩仍然没察觉到异样。赵雯摇摇头，手往前指要他继续走。
看来精灵不仅眼睛好使听觉也不差，迪恩算是知道了那双长度直逼匕首的耳朵能干吗了。
随着向内深入尸体逐渐少了下来，走廊也分出了两个岔道，一条深红色血痕像是刻进了地板，在火光下分外惹眼。那不是血脚印或者受伤倒地只能爬的人留下的，而是一个人拖着另一个人，才会拉出如此流畅毫不停滞的血色线条。火把的照明范围也就身前身后，想要搞清楚血迹的终点要往里走，进入左侧那条走廊。
谁会有那么大力气，能毫不费力拖动流血的伤者？迪恩知道肯定不是修女。
“呜……呜……”
迪恩先以为是风声，夜风刮过了走廊。他随即反应过来，这里哪有风？真有风的话，也不会觉得这么热，热到汗流浃背了。
“呜呜……”
声音是从前面岔道传过来的，仔细听更像是女人在哭。
那女人为什么不呼救？什么人才会在黑灯瞎火的死人堆里哭泣？胡思乱想搅动了大脑，童年听过的鬼故事全涌了上来，引发的联想丰富多彩。
“右边。”赵雯出声提醒，再不说的话迪恩就要选择左边走廊了。
谢天谢地！他松开剑柄在大腿上反复抹手，擦干手心的汗。
“右边？”他小声问精灵，不是因为没听见，纯粹是想靠有同伴在侧的感觉来壮胆。
精灵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嘘！”
顶着发麻的头皮他走向了右边，没想到这儿干净的多，一具尸体都没见着。然而哭声也变得清晰可闻，听起来就在眼前。迪恩从钉进墙的铁框里取走了预留火把，更换掉手中的破布缠树枝。修道院的火把提前抹过油脂，燃烧之后照亮了更多的地方。
在前方几米外勉强被火照到的地方，他看见了一个哭泣的女人，白色袍子金色头发，不是莉莉又是谁？
莉莉哭的好伤心啊，两手捂眼，肩膀剧烈发抖，早已哭哑了嗓子。
“莉莉小姐？”迪恩试探着问，他没把握那女人一定是莉莉。
被问话的女人回过了头，的确不是莉莉，因为莉莉没把双眼给挖了。那也不是在哭，没有眼泪算什么哭泣。失去了眼睛的女人是干嚎，血水随着她每一次抽搐而从眼眶往外流。
“谁？是谁？”瞎眼的女人伸长了手，迪恩却不由自主的往后缩，只想离那血肉模糊的眼眶远一点。
“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女人扶着墙站了起来，伸出手颤颤巍巍向迪恩这边走。她穿的白袍沾满了血，下巴和脖子也被血染红，还有手。尤其是手，已经看不到本来的肤色。
佣兵只想后退，转身跑出这座修道院，躲得远远的，也许明天在城墙下报告给守卫。可他一步也退不了，背后是赵雯，他慷慨的雇主。
该死的，这精灵难道不会害怕吗？佣兵咬着牙扶住了瞎眼女人。离得近了，迪恩更能看得清曾经被称为眼睛的两个血洞。负责连接的血管粘在了眼眶外面，像是有人硬把眼球给扯掉了。
“女士，你还好吧？”迪恩看了个大概，没找到除了眼睛之外的伤口。
“我很好，我很好……”女人喃喃的说着，两个空空的血洞先对着迪恩，又转向赵雯，好像还看得见似的。
迪恩搀扶可怜的瞎眼女人靠墙坐好，那女人紧紧拉住他的手，唯恐一放松迪恩就会消失。眼眶里虽然不再流血，可为她也为了自己好，迪恩仍决定包扎上。靠从精灵那要来的手帕，佣兵完成了这一艰难的工作。
“谁伤了你，这些人是谁杀的？”，“其他人在哪儿？”
急于被搞清楚的问题太多，得到的回答却少得可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女士只会发抖，等后来稍微恢复了点镇定，才说自己是这里的修女。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回答：“我想不起来了。”
“怎么可能？！”
赵雯打断了迪恩的温和询问，用一连串问题把修女弄得抱头惨叫。精灵是来追莉莉的，对这点迪恩心里清楚，可他也不能放任尖耳朵小姐折磨已经没了眼睛的可怜人。
“别逼她了，小姐。”迪恩拉着赵雯，硬把她手从修女肩膀上拉下来，“你好歹给她休息下。”佣兵干过拷打审讯的脏活，但那些对象都做过坏事或至少有嫌疑。在神的居所逼问一位身受重伤的修女，迪恩再不虔诚也觉得不妥。
被强行打断的赵雯怒视着他，深褐色的眼睛散发出非自然的光亮，佣兵毫不示弱的回瞪，伸出只手插在赵雯和修女之间。
“小姐，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可以把钱都退给你。”以为我没和雇主翻过脸？你这个小精灵！只看脸猜不出赵雯的年龄，迪恩认为她大概十八九岁。
想起自己因为精灵得罪了波恩守卫，以后看见这座大城都要绕着走，迪恩也是一肚子火。赵雯没回他话，忽然转身面向迪恩看不透也不想看的黑暗走廊。有了上次的经验，迪恩没再说话以免干扰了精灵，但瞎了眼的修女才不管这些，忽然高声呼喊。
“她来了，她来了，来了！！”
最后一声的哭叫喊得走廊里起了回音，等回音过去，紧随其后响起的声音不需要精灵耳朵也能听得清。
有女人在笑，不止一个，而是很多人。“嘻嘻哈哈”的声音经由女人的尖嗓子传出来，又在墙壁上反复碰撞，最后狠狠的砸向赵雯。精灵捂住耳朵闭上了眼睛，满脸的痛苦。身后的修女还不消停，嘴里念念有词走到了迪恩身旁。
“女士？”
听到迪恩在问，修女转过脸放声大笑，笑的牙齿尽数外露。四面八方的狂笑声混合起来，连迪恩都忍不住去捂耳朵。
“她来了！”瞎眼修女高声呼喊着跑进了火把照不到的地方。
“她”真的来了，从走廊那边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过来，等火光照亮了“她”的脸，迪恩刚看见了第一眼就拽起直不起腰的赵雯往外跑。
那根本不是女人，甚至不能算人。即使在最深沉的噩梦里，迪恩也从来没见过那张脸。什么样的脸，才会长着从上到下交错排列的四双眼睛和四张嘴？
这辈子迪恩从没跑这么快过，他硬拖着赵雯一路踩过之前刻意避开的尸体，冲过走廊撞开大门，双双跌进了月光里。
“跑啊！跑啊！”门里又传来了修女的声音，少了受伤的痛苦，多了猎人逗弄猎物的戏谑。
迪恩扶起了赵雯接着跑，一步都不停歇。动物比人更能感知异样的气氛，还好拴的够紧这匹马没能挣脱。把赵雯推上马他跟着爬上去，狠狠一甩缰绳，沿着来路撒蹄狂奔。
“那是什么？”跑出很远迪恩才敢问赵雯。
“恶魔。”雇主给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