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叩门

　　七月中元叩鬼门，阎王账前过一轮。
　　判官不断夜游魂，地府阴曹小鬼问。
　　几年前，一个朋友跟我讲过这样一首打油诗，挺拗口的。
　　大城市是很少过中元节的，但一些地方还是有很多忌讳的。而这个故事正是夜半叩门时惹祸上身，而叩的正是七月十五的门。
　　几年前的大学宿舍晚上都是要关灯的，走廊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白炽灯泡，很多地方都是昏昏暗暗的。暑假刚刚过去，顶楼的灯还没有修，所以走路只能借着外面点月光。余热早已散尽，月光下只剩丝丝冷意。
　　起身上厕所后，回来时陆乾才意识到，他可能迷糊间带上了门，自己被关在了外面！
　　门是旧式的，锁却牢固的紧，几次三番试弄后，他还是不得不打算敲门叫醒室友。
　　叩——叩——叩！
　　三声轻敲，宛若沉入碧绿深湖的碎石，荡起一层涟漪后，依旧安静的吓人。只是陆乾突然更累更困了，似乎就想在这门前倚一晚上，甚至于他在下一个呼吸间便已经睡着了。
　　周围一片静谧，窗外风洒树叶瑟瑟，即便这唯一的一点声音，也只是入眠的酣曲。陆乾第四声没能敲下去，然而门却开了。
　　入眼一片幽然无光，深不可测，原先的一切早已不知所踪，没有床位，没有室友。然而这静谧中竟然渐渐传来集市般的哄闹，无人可见可听，倚在一边的陆乾也是依旧无知无觉。
　　第二天，陆乾费力的睁开眼睛，斜落夕阳，已近傍晚。
　　费力侧过身，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近一天没吃也并没有感到饥饿，大概已经饿过头了。陆乾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开晚饭了。
　　“怎么？睡了一天，够气了？”室友常谷领着饭盒走进来笑道，“就知道你这家伙不高兴去吃晚饭，一天都没出去，中午想叫你都叫不醒，要不是还有气，都该准备报警了，要不是我还惦记着你，估计你得饿死。”
　　放下饭盒，坐在对面床上笑道。
　　“谢。。。咳咳。。。咳。。怎么？我嗓子？”陆乾刚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像松树皮一样粗糙。
　　“估计睡了一天了，没事，缓缓就好了，先吃饭？给你打了红烧肉，看看怎么样。”
　　“怎么？陆乾醒了？没事吧？你要是再睡下去估计都快成仙了。”
　　“没事，估计是感冒了。”
　　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同样是这个宿舍的，睡在另外一个床位。
　　“昨晚上你怎么睡在外面？”
　　“门。。。关了。”陆乾费力的咽了口饭回道。
　　“关了？没有啊，你就倚在门框上，早上东离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对面床位上的常谷疑惑道。
　　“没关？我上厕所的时候顺手带上了，可能是晚上没看清吧。”陆乾沙哑着声音道，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睡着，外面并不是很舒服。
　　“那也没这么来的，就是关了，你叫一声，我们能不给你开门？”
　　“好了，别说这个了。先让陆乾吃饭，要不要喝点水？”常谷挥手道。
　　“不用。”陆乾摇摇头，心思千转。
　　“周末，你们怎么说，要不去泰山寺里玩玩？”
　　“可以啊，说不定陆乾还可以去避避邪什么的。”
　　“去，没句好话。”
　　“诶，话不能这么说，昨天不是那中元节什么的嘛。”
　　陆乾目光一动，并未多说，默默吃饭。
　　时光荏苒，一瞬三日，陆乾被折磨得快疯了。然而拜在泰山寺金佛前，却发现点香不燃。
　　“小施主这是被神佛遗弃了。”一旁盘膝念经的老僧解释道。
　　“遗弃？”陆乾一脸迷茫，似乎自己没有犯下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前些日子小施主可是做过什么不敬鬼神的事？”
　　“前些日子？没有，对多就是有一天晚上被关在门外，然后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后来，就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陆乾实在是被折磨的厉害了，不然不会这么虔诚的拜佛。
　　“可是三天前的晚上？”老僧停下手中的木鱼看着陆乾道。
　　“呃，大师有问题吗？”
　　“三天前，七月十五，中元节。小施主大概是冲撞了某位了。”
　　“冲撞？”
　　“恩，小施主说被关在门外？可曾敲门？”老僧放下手中的木鱼锤柄，起身道。
　　“敲门？好像是敲过几下，这个有什么忌讳吗？”陆乾被吓得一懵，纵使不信妖魔，也敬鬼神。
　　“若贫僧猜得不错，小施主应该是敲了三声，万万是不可能敲出第四声的！而正是这不多不少的三声，为小施主召来了祸端。”老和尚话音刚落，手中持珠应声而断，零零碎碎的佛珠掉在地上，又弹起来。起起落落间便像极了陆乾此时的内心。
　　“阿弥陀佛，是贫僧多嘴了，施主命中应有此一劫，贫僧不该多事，罪过罪过。”说完微阖双眼，驼着身子，又坐了回去。
　　“这？大师？我要怎么办啊？”陆乾被吓的六神无主，急忙问道。
　　“小施主回去吧，因果轮转自有定数，中元叩门是因，小鬼问路是果。本来我佛渡人是本分，是功德，但是小施主叩的门牵扯到了下面。不过。。。”老和尚沉吟片刻，还是没能说出不过什么。
　　“大师？”
　　“唉，罪过罪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施主去找天桥底下找一位测字的栗道人，他是茅山的高人，若地下的那位没有过问，小施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一线生机？”陆乾越听越懵，地下的那位还有谁？还能是谁？突然间陆乾整个脑袋像是被裹住，感受到令人绝望的窒息。
　　“陆乾，你不会真信这东西吧？讲这么多，还不是吓唬你，为了。。。”一边的三人看陆乾被吓成这样，急忙小声道，但顾及到这是别人的地方，没有说出全部。
　　“没事，没事。”陆乾呢喃几句，没有表态，转身离开了大殿。
　　三人看了眼身后的金佛，咧了咧嘴，跟着离开了。
　　是夜，万物沉寂，一片安宁，微风拂过。
　　满月刚缺，皎洁的月光依旧明亮，只是透着幽幽冷色。
　　叩——叩——叩。
　　一声接着一声的敲击声，又一次出现，不断敲在陆乾的耳膜上，宛若重鼓惊雷，将陆乾吓醒。
　　“喂，你们睡了吗？”陆乾轻声道。
　　“嘿嘿嘿——睡了——他们都睡了！”一道道尖细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床边，就像是无数细绒在耳中摩擦。
　　陆乾转过去，却顿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在暼到一片黑影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嘿嘿嘿——你怕什么？你怕什么？为什么还不让我们回去啊？为什么还不开门呀？为什么呀？咯咯咯咯——”断断续续的声音出现，但那些东西似乎离开了。
　　陆乾紧张得浑身颤抖，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下一刻出现一张张陌生的脸。
　　门外夜色正浓，却似乎透着无数未知。
　　陆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的，或许睡着了，或许没有，又或许睡过又醒了。
　　第二天天不亮，其他几人还没有醒，陆乾便早早起身，打算去找那位栗道人。或许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总之，陆乾心很乱。昨晚那个突然出现却又消失的笑声，奇怪的声音，陆乾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弄清楚，或许自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甚至死都会死的不明不白。
　　天桥下一条江湖路，各种走江湖的都在，手艺人，江湖郎中。
　　栗道人就在路口，摊口就是一张方桌，上面画着大大的八卦，笔墨纸砚都有还有些铜钱，法器什么的杂物。旁边竖着一张幡，上面写着“测字算命解签化阴阳，望气定宅驱煞镇风水。”
　　真假不知，只是陆乾已是乱投医了。
　　“这位小哥可是来测字？”
　　“不是，大师，我是泰山寺的大师介绍过来的。”
　　“既然不测那请便吧。”栗道人饶有深意的笑着，看了一眼陆乾，并没理会什么泰山寺。
　　“啊？测，测，那我要写个什么？”陆乾本就已是急火上眉，见道人不理会自己，只能顺着来。
　　“随意，小哥既然有事，自会在这上面显示。”栗道人指了指一边的桌面上的纸和毛笔。
　　“那我写我的名字吧。”陆乾也是六神无主，一时间也想不出写什么。
　　“恩——陆乾，好名字，只是看小哥这凌乱的笔画，心情并不是很稳定啊，是遇到事了？看小哥面相并无大灾，莫非是前些日子的中元节？”栗道人看了看陆乾道。
　　“周易六爻中，六为阴位，乾属阳卦，阴阳相分相属，但这以阴盖阳，又是阴为主。乾卦可意指天，万物阳刚生生键进，可这天之上还盖着阴，不好，不好。而这陆又通路，本就是通阴阳的路，阴路又在前。”栗道人侃侃而谈，却始终不问陆乾的问题。
　　“什么意思啊，大师？”
　　“小哥走过阴路了。”
　　“啊？”
　　“小哥中元节走过阴路，可是敲开门？不然单一个陆或者乾字，是不会有问题的，坏就坏在小哥写了两个，这连在一起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那怎么解决？这几天晚上就有那东西来找了，我担心。。。”
　　“这个无事，主要是。。”
　　陆乾见栗道人说了一句无事便没了下文，顿时一愣，看到栗道人态度突然转变，有点不知所措。
　　“小哥这冒犯了地下的，贫道若是插手会惹祸上身，若要解决。。。”
　　“噢——噢——，这是大师的酬劳，还劳烦大师指条路。”陆乾家境也不是多富裕，身上这一百也不过是这个月的伙食费剩下的。
　　“一百？你没钱？”
　　“我还只是学生。”陆乾尴尬道。
　　“咳咳，算了，道家讲究一个缘字，你我也算有缘。”栗道人收起神情道。
　　“谢谢，谢谢大师。”
　　“恩，无妨。地下那位暂时不论，晚上那些鬼便是你中元节开了鬼门关，放出来的鬼，你要给他们找替身，让他们能回去投胎。”
　　“替身？”陆乾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恩，这是我茅山的棺材钉，小哥用血喂养供奉七天，简单祭炼，然后。。。”栗道人掏出一柄长钉，放在桌前。
　　“然后如何？”
　　“需要扎入一个人的心头，这替身就好了。”
　　“这。。。”陆乾被眼前锈迹斑斑的长钉吓到了。
　　“渡人难，渡己更难，一切还看小哥的决定了。你开了鬼门关，走了阴阳路，已经是判官账上的人了，只有你自己能救你。”栗道人低着声音道。
　　“这……这哪是什么救人之术！分明是邪术！你个骗子！妖道！”陆乾看到栗道人的眼睛，一阵慌张，推开面前的桌子跑开了。
　　“嘿嘿，有时候，人为了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做的？能逆生死之术？邪术？嘿嘿嘿。。。”栗道人看了看手上的一百块，笑着道。
　　“既然没钱，还是乖乖帮我炼魂吧，嘿嘿。”
　　本已无事惹生非，乱造冤孽送亡魂。遇人不淑，遇人不善呐。
　　七日后，风和日丽，一片蓝天。
　　“谷哥，帮我个忙。”陆乾苍白着脸。
　　“啥事？不是我说你，你脸色怎么越来越差了？”
　　“呵呵，马上就会好了。”陆乾呢喃道。
　　“那就好。”
　　“谷哥，你说，活着好吗？”
　　“嗯？活着？为什么不好？活着总比死了好。”
　　“是啊，活着，活着多好，可是别人活着，自己能有什么好的。”
　　“什么？你怎么说些奇怪的话？不是要帮忙的嘛？”
　　“活着挺好，我想问的是能不能帮我活下去。”
　　陆乾握着一柄鲜红色的长钉，默然离开，神情恍惚，只留下长钉上流转的艳丽刺目。
　　那年那月，兄弟正好。
　　“陆乾，谷哥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东离冷着眼看着陆乾。
　　“没有，我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笑话！谁不想活着？我告诉你陆乾！你魔怔了！自从那天从泰山寺下来你就魔怔了！常谷对我们那么好！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你配做人吗！你他么疯了！”东离抵着陆乾的头狠狠问道。
　　“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来告诉你啊！做了我下面想做的事！”
　　温热的生命喷射出来，夕阳下闪烁着光芒，溅在陆乾身上，脸上，心上。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没一个人开门！为什么没一个人出来看看我！这不是我的错！是你们！我只想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陆乾放下手中的长钉，癫狂的看着渐渐僵硬的尸体吼道。
　　若人执妖魔之刃，行妖魔屠戮之祸，便身等妖魔，堕阿鼻地狱，万法不存，身形不一。
　　“你还要杀多少人？我吗？”
　　“我只是在自救。”
　　“呵呵，我可不是他们两个笨蛋，你是自己自首，还是我去报警？”
　　“你就这么确定？我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活着？去监狱还有什么意义？”陆乾瞪着眼睛狞笑道。
　　“哈哈！活着！散了，都散了，好好的302就这么散了！陆乾你个傻货！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找替身？哈哈！你知不知道这样记下的孽账更多！你会下十八地狱的！蠢货！”
　　“你懂什么？人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活着好啊！活着好啊！”
　　“你个傻缺，棺材钉破心杀人不是在找替身！是在炼魂！好不容易送走那一帮游魂，帮你还债，你给我玩这出！你特么被耍了，你被那个邪道耍了！你知道吗？啊？疯了！你他么没救了！你知不知道我接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在哭！他们都在哭！哭得像个傻子！白痴！而你个白痴！竟然还在怪他们没有开门？要是我不开门，你还想特么回来？还想活着？活个白痴！”
　　陆乾呆呆的看着面前显出真身的阴差，空洞洞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