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

　　（一）
　　Duang的一声！我寝室的门被踹开了，想都不用想，隔壁的段晓天不知道要来作什么妖，我把被子蒙过头顶，继续睡着，全然不顾他在屋里东拉西扯，但是转瞬，我觉得不对了，他提到了西子的名字，又似乎与我有关，紧接着屋内就沸腾了起来，叫好声起哄声幸灾乐祸声不绝于耳，听得我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这几个孙子兴奋成这样！我呆不住了，惺忪着睡眼把杯子从头上撸了下来，刚刚起身想要发作！后脑一阵刺痛。“啊呦！疼疼疼！”我捂着后脑和脖颈不禁叫唤起来。
　　“哎呦！哎呦！哎哥儿几个，咱盛哥哎不对，以后叫林爷了，林爷，怎么着？您醒了？”晓天一脸逼仄的样子，让我头痛更甚！这一脸暧昧，一脸谄媚，一脸同情，简直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哎不是，天哥，咱这几个意思？”我强忍着宿醉的阵痛，扭曲着半边眉眼，完全不在状态里。
　　“哎呦，林爷~得嘞~别装了，不就是告白被咱西子学姐给拒了吗，有什么的，你不孤独！全天下有多少...”晓天夸张着肢体，极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之能事，演绎着昨天晚上的故事。
　　“不是不是，你等会儿？？？西子什么？？”我等不及他说出他的故事，着急忙慌的打断了他荒诞的表演，什么我被西子拒绝？我他妈自己怎么不知道！？
　　“可以啊林爷！这都叫上西子了~这粘腻，这亲切。哎呦！得了得了啊，大哥了，别装了啊。你昨儿晚上当着辩论队上下三届的人喊你喜欢人家，人骂你傻逼，完事儿你还哭，你哭完，人西子姐怎么着，本来人就刚分手，你给人家也弄挺难过，就你俩昨晚上，跟路边哭，嚎啕大哭你知道么！”段晓天操着一口京腔讲述着一个和我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故事，仿佛这语言就是为了讲故事而创造的一般，一个本就暧昧的事情被他讲的更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
　　“我昨晚，说的很大声么？？我怎么记得我是悄悄说的？？”
　　“大声？你那是大喊，隔着两桌都能听见了！本来我还装个醉，跟我们舒培学妹谈谈人生和理想，你这一闹，我都不能装醉了，我把你给扛回来的你知道么，你就怎么都不走，我拽着你走，你还哭！我都不想提了，但是！”晓天手舞足蹈的在宿舍里表演着他的节目，如果八卦和故事是他的食粮，那昨天我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一场盛宴，让他酒足饭饱后还能回味悠长。
　　“但是什么？”
　　“但是你真是牛逼，哈哈哈昨儿你真是，灵魂和肉体都得到了极大的宣泄！又是砸场子，又是强势告白的，你昨儿带脑子了么？”晓天的表演告一段落，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从他抖腿的频率就能看出，此时此刻，他的心是雀跃的，他的灵魂是欢愉的，但是我整个人都是懵逼的！！我明明记得那是一个秘而不宣，藏在心底的故事，可能苦涩，但是不丢人。
　　我轻声的告白，“我喜欢你。”
　　她苦笑一下，然后拒绝“别闹。”
　　这是一个多么普通的故事？？男人嘛！江山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但是！！
　　我当着那~~~么多人面，站起来喊，“我喜欢你！！”
　　她怒目而视，然后骂我，“是傻逼么？？”
　　这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故事了，这是一个普通的笑话！！这就不可能说过去就过去了，这简直就过不去了！！我昨天到底做了什么！以后我怎么面对我的队友？我怎么面对西子？我怎么面对我惨淡的人生？
　　晓天应该是看出了我此刻的懊悔，突然间沉默了，这让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宿舍一下子尴尬了起来。我僵在床上，宿醉的头疼感阵阵袭来，连带着我扭曲臆想的记忆，把我的思绪搅得天翻地覆，我捂住面颊，重重的倒回枕头上。
　　“CAO！”我闷声说道，夹带着含混不清的呻吟，发泄着心头的悔恨。
　　“哎，算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被西子姐拒绝，不丢人。你看我......”僧哥作为一个“过来人”，一个情场失意的经验人士，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开始了他的经验之谈。
　　“什么就看你，看你还得了。”一直沉默的“小学弟”顾然，转过椅子，福尔摩斯一般托着下巴。前两天，他为了方便自己更好的学习，早日脱离这个“普通重点大学”，奔向更光明更美好的未来。毫不犹豫地摒弃了学校原配的木椅子，斥巨资！从北四环宜家买了一个电脑椅，可以旋转可以移动的那种。“不是我说你，林盛，咱们年轻人，心思要扑在学习上，不要总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此刻的他，宛如一个根正苗红的老干部，转着椅子，只差一个中年土豪的茶杯，我就能强拖着残破的驱壳，下床叫他一声书记！
　　“哎哎，你们仨，少说两句，咋咋呼呼的。”家豪走到我床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现在他需要的，是安慰，用不用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哎呦呦，几个意思？咱们李大少爷，不是一向洁身自好不沉迷于声色场所么？”段晓天又来了性质，像闻见了腥味的猫，匍匐的试探着。“什么朋友？嗨你就直说吧，是一般漂亮，还是特别漂亮！”
　　“那必须是！”
　　“得得得，大哥了，饶了我饶了我。”家豪竖着食指指点江山，刚刚要开始铺陈吹嘘一番，就被我硬邦邦的打断了。实话说，本来这确实是个大新闻，一向清心寡欲的大少爷，突然间换了画风，竟然到了可以给我介绍“朋友”的程度。不过想来也是，人家早该如此了，毫不意外。只是他的新闻我此刻已经无暇顾及了，我满脑子都是懊悔，只想昏死过去，等我醒来，陈西子就毕业了，完美！
　　“得嘞哥儿几个，上课去了，哎林爷，起床吧？咱不至于懵到今天连课都不上了吧？李婉平的课，刑事诉讼法专题！不开玩笑。”我一个激灵，连醉意都醒了三分，上学期上过这个老师的选修课，节节点名，没到就扣分，期末考试挂了无数个人，搞得考场如沙场，简直是哀鸿遍野。这还只是个选修，这学期上她的必修！想想都可怕，这估计也是我大学里上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课了。不过说起来我也不羞愧，逃课吗，完全符合我对大学的憧憬与向往，猛然间要上课，我还有点不习惯。
　　“散了散了，林爷是牛逼，拿了华辩的双杀，还冲击了西子学姐的高峰。但是咱生活还得继续。”段晓天是爱开玩笑看热闹，但也算是张弛有度，而且为人仗义，昨天要不是他那根友谊的大拇指，雪中送炭般的对我竖起来，可能我真的撑不到领奖就离场了。此刻他“酒足饭饱”，还加餐了一份李大少爷的粉红新闻，再待下去也是索然无味了，便打着圆场，收拾起残局，也算是给我个台阶下。他扬长而去，我们几个也是各自操持起各自的事儿来。
　　北京的秋天是美的，连雾霾都被驱散了，天高的让你的心都广袤了起来，偶尔挂着些许轻云，似是被秋风卷过，疏狂洒脱。清爽的空气，彻彻底底地洗涤了我的头昏脑胀，还有什么可担忧的？这就是大学，拼过，荒唐过，轻狂过，才算圆满。哪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怕也是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有时候，做自己，真的比什么都难，不是么？所以昨晚的我是幸运的，我做了一个，我都不太认识的我自己。
　　是个好兆头，大三才刚开始，一切才刚刚开始。
　　（二）
　　“这个学期，是你们关键的一学期，你们即将面对司法考试的洗礼，即将面对人生的抉择！所以，要认真对待每一门课。”讲台上，李老师滔滔不绝的讲着，林盛坐立难安的蜷缩在最后一排，攥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陈西子的微信头像。他打了一行字，又删掉，重新想，然后再打一行，再删，再想。
　　“在么？”几经踌躇，林盛打出了最不知所谓的两个字，视死如归的发了过去。
　　石沉大海，想也知道，别说昨晚他的行径了，这两个字本身，也就没什么可回的。
　　“听说，你跟西子姐表白了？”没等到陈西子的回复，苏苏的微信提醒却亮了起来。苏苏是我的前女友，同班同学，此时此刻就坐在我前面数三排。我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柔顺黑发垂到了肩上顺着白皙的皮肤，格外动人。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忽然间发现，自从上学期分手后，我便好像再没见过她一般，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变了很多，回想大一到现在，似乎在学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们共同度过的。想来，也真是恍如隔世。
　　“怎么连你都知道了...”我并不知道作何反应，我们分开的平静而没有波折，好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毫无遗憾的挥手作别，互相安慰着莫愁前路无知己。没有想象中的眼泪和撕心裂肺，我们分开的不留遗憾，也没有第三者，只是让一切回归到原点，从一往情深渐渐的平乏无味，我们的分开，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这也恰恰是最无力，最难过的一种，我们连挽留，似乎都找不到理由。
　　“全世界都知道了，这种新闻，从发生到传播，只需要一秒~”苏苏一向俏皮可爱，这倒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呃......其实也不能说是告白，就是昨天整个人魂游太虚...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有点心虚，毕竟被刚分手的前女友质问是不是有了新欢，这种事即便她语气随和，也不像是可以全然不顾的样子。
　　“你不是还解放了真我，顺便拿了华辩冠军和最佳辩手么，坚持了这么久，恭喜啦~”
　　“......不堪回首...谢啦。”苏苏是个温润如玉的上海女孩儿，轻声细语又不失娇俏活泼，和她在一起是愉快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就作罢，或许一个人，会好的多。
　　大学的爱情大抵如此，冲散我们的往往不是因为明晰的冲突，而是迷惘的平静。
　　“恩。”或许是不想再纠缠，却又不甘于就此离散，她回复的干脆利落，又藕断丝连，仿佛我把选择权递在了我的手上，像过去一样。
　　诺，那你说怎么办呀？她总是鼓着小嘴，杏目圆睁的盯着我，可爱又无奈，我叫她小傻子，因为她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傻傻的交给了我，只可惜我还是让她无可依靠了。
　　“恩。”我想了想，还是回了过去，若有似无，宛如放屁。但我似乎又没什么更好的话可回复，现在的我们之间，似乎说什么，也都只剩下了尴尬。
　　李婉平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从刑事诉讼法的精神讲到了职业生涯的规划，我自然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窗外阳光正好，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想起前两天还是炽浪铺面，今天竟有点寒意扑面而来，不禁有些感时伤怀起来，时间也罢，爱情也罢，真的过去的好快，入学那年的事还恍如就在昨天一般，闭上眼，伸手就能触摸的到。可如今回首，才发现竟然过去了这么久，我还可以向前走，但是以及过去的时间，却是怎么往回，都走不到了吧。
　　“好，各位同学，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李老师是一个刑诉领域的专家，堪称铁娘子，一言一行，疾如风，厉如雷。听闻她曾经受一起强奸案的辩护，见到检察官的第一句话就是，“**的鉴定结果出来了么。”而后看着对方错愕的神情，云淡风轻的说“大家都是从业多年了，就直接一点吧。”这样一位老师，我们不仅敬重万分，更是心怀恐惧！
　　“走吧林爷，万秀园吃鸡去。”吃鸡，是只吃食堂的鸡腿套餐，六块一份，鸡腿鸡排任选，搭配两份素菜一份米饭，营养丰富味道上乘。
　　“走你~”一听到吃饭，我才来了精神，从早上到现在，接踵而来的事端，让我应接不暇，万千愁绪塞在心里，吃饭这种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此时被晓天一说，方才觉得饿了，也便招呼着同学一起去吃饭。
　　我们三两成群，走下了明德楼，我被恰好的阳光晒的浑身舒畅，正眯着眼懒洋洋的享受着自然的馈赠，但是晓天的胳膊肘突然就疯狂的怼我，我不明就里便问道：“哎！你干嘛啊！”
　　“什么我干嘛，你看看前面谁来了。”晓天一脸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惊慌无措，努着嘴冲我挤眉弄眼，下巴简直要扬到天上去。
　　林荫路上，细碎的光洒在陈西子的肩上，仿佛款款秋风都萦绕着她而存在。她怀抱教材，迈着步子，身姿婀娜，长发飘然。
　　“！怎么办！”我呆在原地，心里打鼓，我没想过这么快就能遇到西子。虽然明德楼一直是新闻传播学院和法学院共同使用，能遇到也是理所当然，但这么快遇到，让我不知道怎么面对。
　　段晓天显然误会了我驻足不前的原因，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随即便自以为识趣的招呼着大家往万秀走去，殊不知这简直是把我最后的希望，一把抽走，让我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西子的视线里，躲也不是，迎上去更不是。而这傻小子居然还不明所以，自意外帅气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背对着我，竖起了友谊的大拇指....坑爹呢你！！！
　　我强装着镇定，准备打招呼。西子已经走上了台阶，一双美眸毫不躲闪的盯着我，含羞带怒，让我一时间心神迷离了起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是吗！”我还没开口，西子凶悍了起来。
　　“啊哈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讪笑道，回想昨晚的行径，即便是西子揍我，我怕是也只能虚心接受了。
　　“是吧？能耐啊你现在，林盛，学姐的玩笑都敢开了。”西子红唇一点，嗔怒的样子煞是美丽。我也不知道她是装傻给我台阶下，还是真的觉得昨晚的告白只是笑谈而已，但总之她是体贴的，她一贯如此，对我好像凶巴巴的，实际上一直如同一个大姐姐一般照顾着我，所以昨晚的事，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喜欢，还是仅仅算作多年感情铺垫下的一时冲动。
　　我想我们都分不清，所以此刻才强装着随意，让彼此好过，让翻涌的海浪平息。我应该谢谢西子，但是我又怕她难过。不知为何，我根深蒂固的以为着，在感情的世界里，“谢谢”变成了一句伤人的话。苏苏哭过，在分手那天，我对她说谢谢的时候。所以此时，我不能对西子的体贴和大度说谢谢吧，我若说了，恐怕我们自此也便如陌路。
　　“我错了我错了姐，别别。”我躲避着西子的捶打，嬉皮笑脸的融化着我们之间若有似无的坚冰。“不过你这个点儿来明德楼干嘛啊，都下课了。”
　　“你管呢。”西子一下子变了语气，怒目圆睁略带威胁的看了我一眼，紧接着，仿佛寻着自信一般，略带慌乱的问道“我美不美！”
　　“啊？那必须啊！”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问题？西子当然是美的，但是这样一问，我便不禁细打量了一番，似乎今天的西子一改以往的清新自然，妆容里平添了一股戾气，“就是口红是不是太红了？刚喝完血么。”我胆战心惊的提着我不成熟的建议，生怕这一句话引爆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气氛。
　　“红就对了！你懂什么！”西子白了我一眼，似乎从我的话里获得了极大的自信，步履轻快的走向了明德楼的大门。
　　“呼==...”我长舒一口气，似是得到了救赎，昨晚的纷乱到此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其实也无外乎如此，那些我们自以为天塌地陷的纷纷扰扰，其实在最后的最后，根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些关于青春，关于荷尔蒙的纷飞离散，到最后，也不过是潦草收场，空空如也。
　　“学长...”秦舒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神情有些尴尬，想必是见证了刚刚的林林总总，而我已经筋疲力尽，懒得解释了，就让尊严随风而吧。
　　“刚下课啊...”我也不知如何反应，便敷衍着。
　　“学长...我刚才在楼里，看见了...”秦舒培话锋忽然一顿，踌躇了起来，似乎是闷着什么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恩？”
　　“看见了西子姐的男朋友，啊不是，前男朋友...”秦舒培好像鼓起了勇气，把这事告诉了我，她不是一个是非的女孩这我知道，她只是简简单单的想把她知道的告诉我。“那学长，我就...先走了。”
　　秦舒培好像犯了错一般怯懦了起来，匆匆离去。她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我吧，所以西子带着精致的妆容，所以西子涂着不同的口红，所以西子要汲取自信，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见那个人，这一切的一切，与我，根本毫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