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鹏出阴山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
　　世尊静立于菩提树下，拈花凝视，迦叶尊者心奇问道：“世尊在看什么？”
　　世尊轻叹：“一花含数刹，一刹一世界。”
　　迦叶赞曰：“我师无上神通，不知何时，才能如您一样，看看其它世界的风景！”
　　世尊微微一笑，道：“你想去？”
　　……
　　时空是无尽的，所以世界也是无尽的。
　　这个世界很大，纵横几十万里，对大多数人而言，也是无尽的。
　　东土大陆和西土大陆之间，有片辽阔的水域，名为西海。
　　海中央有座高山，名约大须弥山。
　　其主峰名圣光，越过云海，直插天际，如同这个世界抚摸星空的一只手。
　　谁也不知道它有多高，云只能在它脚下飘荡。
　　圣光，代表着峰顶射向星海的那一道光。
　　这片大陆每个角落，都会看到这道光，尤其夜间，这道光像是要把星空割碎。
　　圣光峰有可怕而神秘的禁制，很少有人能穿过云海，到达上面，所以没人知道那束光的来历，这使它成为了大陆最为神秘之地。
　　……
　　某个傍晚，东土大陆的西海岸的阴山脚下，鬼族的地域内。
　　晚霞微，波涛静，风儿由南向北吹，海水由东向西流。
　　岸边白石旁靠着一男子，怀里抱着闭目酣睡的婴儿。
　　他的战甲是红色的，血已流尽。
　　他想把孩子放到白石之上，但身子却动不了。
　　慢慢，他实在坚持不住，神智与眼眸慢慢离散，魂魄与肉体渐渐寂灭，他死了！
　　婴儿的襁褓从他手间滑落于地，被子散开，露出一双小脚丫。
　　婴儿醒了，但没哭，眼睛好奇的望着星空忽闪着。
　　星星也望着他。
　　他咧开小嘴，露出了纯真笑脸。
　　忽然，远方海面传来轰鸣，海水翻滚，一条巨大蛟龙浮出水面，他闻到了食物，仿佛还有一种诱人的气息。
　　它抖了抖眼眶睛膜，向岸边飞去。
　　此时，云海之上的一只金色大鸟也睁开了眼睛，猛然展翅跃下云端，双翼发出金色玄光，像被天边落日余辉点燃。
　　蛟龙来到婴儿面前，轻轻喷了口气，龙眼漠然看着这个小男孩。
　　男孩依然在笑，小手胡乱拍打着龙须。
　　蛟龙闭上了眼，似乎很享受婴儿散发出来的气息。
　　终于，它张开了嘴。
　　正当婴儿被蛟龙吸入腹中的刹那，天忽然亮了，海岸变成了金色，狂风乍起。
　　蛟龙感觉到危险，甚至放弃了已到嘴边婴儿，猛向海面飞去。
　　当它跃入海面之时，一只巨大金鹏从天际俯冲而下，利爪抓住了龙尾，振翅拍风，金喙狠狠啄向龙眼。
　　这情景当真很让人震惊，龙族，在这片大陆一直是极其强悍的存在，甚至许多部落以龙做为图腾，但在这只金鹏眼里，竟没有任何抵抗力。
　　一位青袍道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岸边。
　　金鹏发现了他的到来，发出一声惊空遏云的长唳后，飞入云霄。
　　道人抱起婴儿，坐在男子身边，沉默良久。
　　……
　　十万里外的人族地域，京都皇宫，云雾台上，有两人立于月下。
　　一妇人，皇后服饰，如仙女下凡，画笔难描之雅态。一老者，黑袍苍髯，如青铜古鼎，看破世事之沧桑。
　　“您好像不该过问政事！”妇人说。
　　“是政事，亦是人事，也是教事。”老者答。
　　“既如此，教上请问。”
　　“风帅因何灭满门，诛九族?”
　　“抗命。”
　　“云王呢？”
　　“不敬。”
　　“这么简单？”
　　“很简单，我有这权力，胤帝闭关前的诏命，我想教上应该知道。”
　　“你可想到后果？”
　　“我想到任何后果！”
　　“魔族进犯，谁来抵挡？”
　　“边关十六郡都有神将，何况我仙族也会相帮。”
　　“各地的动荡呢？”
　　“我自有应付之策。”
　　“胤帝何时出关？”
　　“不知。”
　　“我想提醒你，你虽封为仙后，但这里是人族国域，你是人族的皇后，人族不可乱，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说完这句，老者身形幻化不见，他来此的是具分魂，并非真身。
　　妇人转身走下玉阶，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
　　斗转星移，时光流淌，十六年岁月悠悠。
　　大陆没什么变化，魔族遮天堡和红夜堡上空的黑云依然那么浓，仙族缥缈峰的流波还是那么美，鬼族厥都的绿光胜了几分。
　　至于人族，还是大胤在统治，不过皇帝陛下早就不见了，据说是在哪朵云里闭关，朝政由皇后把持。
　　神教依然被奉为国教，灵山神圣依然，但教尊却再没走出无量精舍，降魔塔也再没有响起钟声，据说教尊也在闭关。
　　变化总是有的！比如阴山云台峰天海观，院中又多了几棵菩提树，树上结出了许多菩提子。
　　……
　　大胤灵运二十七年春，天海观。
　　清晨，红日初升，云海蒸腾，霞光万道。
　　观外涯间石台，一少年正在练功，手臂低垂，双眼微闭，脚踏八卦，身形变幻，毫没在意远处的日出圣景。
　　一道人从观门口走出，白面长髯，衣袖飘飘，倒背双手，形相清癯。
　　道人走向涯边，坐于石上，舒展腰身，凝望云海，默然捋须。
　　少年停下脚步，凝气收功，默立片刻，走向涯边道人。
　　看起来，少年有些瘦弱，大概十五六岁，面色白净，神情平淡。衣着黑衫，可却洗的泛青，穿在这少年的身上，透出几分莫名的冷意。
　　他叫胤简。
　　胤简走到涯边，向道人躬身施礼后，静立一旁。
　　“今天的故事，很长！”道人并没有看他，依然望着云海，双眸渐渐变得迷离。
　　“是，弟子谨听师言。”胤简小脸肃穆，霞光洒在他脸上，更添几分仙气。
　　“上一次讲到哪儿了？”道人问。
　　“讲到胤皇亲征，大军纵横北地万里，快打到红夜堡时，发现了诛魔神将。”胤简应声而答。
　　道人点点头，缓缓说道：“是啊，胤皇雄心大志，一心想攻入遮天堡，准备充足，更有四圣坐镇四路，战争伊始，各路军进展顺利，不到两个月，便攻到了北国的南雪山，山后便是红夜堡。“
　　”那一日，在南雪山的冰湖上，兵士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诛魔。诛魔是前锋大将，听闻其受重伤，胤皇亲到其帐看望，以示体恤之情。胤皇进入诛魔军帐后，看到诛魔闭眼躺在毡上，铠甲碎裂，被血染红。“
　　”可正当他俯身察看诛魔伤势时，诛魔却睁开了眼，头盔散出异光，也在此时，胤皇身后第二神将罗天，拔出了剑，刺向胤皇。”
　　道人娓娓道来，讲得很慢，更像自言自语。
　　胤简凝神听着，他师父并不爱说话，只是时常为他讲故事，或者称为胤朝往事，他知道师父这样做必有深意，每次都听得很认真。
　　师父的修为是飞天中境，并非圣人，但师父奇门秘术却是当世一流，比如淬体、魔变、符阵、练灵、炼丹之术等等，也因如此，师父才被称为天机道人。
　　道人继续说道：“胤皇修为境界已入无量，这两神将只是飞天境，他如稍有防备，也不会受伤。只因大军进展顺利，胤皇有些大意，也没料到最亲信的两名大将会背叛他，更没料到诛魔所戴头盔，竟是遮天异宝之一，天罗达宙，能使天地元气无法凝聚，所以，虚人的计谋成功了。”
　　听到此处，胤简问道：“师父，虚人便是北国红夜堡主吗？”
　　道人点了点头，又道：
　　“一切发生的很快，电光火石间，天罗达宙射出的魔光冲散了胤皇的护体元气，所以，罗天一剑便贯穿了胤皇的左胸。可胤皇毕竟是无量境圣者，体内元气在三息后凝聚，拿住了这两个叛逆的神将，可他也身负重伤。”
　　说到此处，道人忽仰天长叹：“可叹！红夜堡就在眼前，但大军也只能止步南雪山了。”
　　道人接着说：“虚人感知到了天罗达宙散入天空的魔光，得知计谋成功，北国魂妖魔大军猛攻胤皇所在的中军帐，天穹黑云中那遮天魔刀也不时斩向红夜冰原。“
　　”而此时胤皇重伤，无法调动天地元气对抗遮天黑云，且因大将背叛，中军防护大阵也现缺口，所以中军死伤惨重，直到你父从东路军赶过来，才算稳住局面。“
　　”西方鬼族不久也得知人族冰原大败的消息，撤回了正在进攻末夜山的伐北军，至此，这场伐北之役又是无功而返。”
　　忆往事，总有许多感慨，虽然他道号天机，是天海观主，也莫能例外，他说的很慢，不时联想到什么，怔怔出神。
　　胤简听到师父说起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不由手指微颤，低声问道：“师父，后来怎样？”
　　天机回过神来，继续道:“半年后，胤皇回到神都后，因大将叛变和伤势反覆，性格变得善变多疑。又过一年，胤皇废掉皇后，另娶仙族紫微大帝之女为后。再过一年，他听取仙后之言，在朝中设立了风闻丽竞司，暗查百官神将，风闻丽竞，意思是凭风闻流言，便可杀人，于是，在他闭关养伤期间，发生了两起朝野震惊的冤案。”
　　说道此处，天机道人望向胤简，看到胤简右手微颤，嘴角紧抿。
　　今天他想说得很多，看到胤简的样子，有些不忍。
　　“既然明白，何须我再讲。”天机想到此处，便不忍再讲那血案，话头转向了风闻丽竞门，说道：
　　“风闻丽竞十二使，风闻使修为境界为飞天境，丽竞使为如意境。神都有民谣：‘寒台松雪落，白云月下飘，画纸棋盘上，笙歌杨柳梢，流星蝴蝶剑，天涯明月刀，血光青莲火，白塔镇山妖。’
　　这说是寒台使凝寒落雪，白云使月下隐身，丹青使画符囚地，杨柳使长歌追魂，流星使和蝴蝶使的剑，天涯使与明月使的刀，血光使与青莲使的灵火，镇妖使的白塔。”
　　胤简手指微动，细细记着，片刻，认真说道：“师父，好像少一人。”
　　天机望着远方，沉吟道：“排行第一风闻使，这么多年，我虽每次下山都与他有关，但直到今天，仍不知他是谁。”天机起身站起，说道：“你下山后，莫意气用事，以你现在采气初境的修为，万万不是风闻丽竞使的对手。”
　　“下山？”胤简闻言一愣。
　　天机道：“三月之后，大胤国试，今年教宗发布教谕，灵山九重台开启，所以朝廷非常重视这次国试大典。西都故人飞鹤传书，要你务必参加，今日准备准备，明日便下山吧。”
　　胤简沉默片刻，道：“师父，我不想为朝廷卖命。”
　　天机望向他，眼中饱含深意，说道：“天下事，在局外卧恨空想、望月苦叹，总是无益，必须躬身入局，乃有成事之可期。”
　　说完，他慢慢走向观中，像是怕胤简不明白，没走几步，又停步言道：“下山吧！无论你是想报仇，还是为父平反，总归要回去。”
　　胤简望着师父背影，右手抖得历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