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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弃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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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费了老大力气醒来,勉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是趴睡在柔软的锦垫上。我一时懵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以这样奇怪的姿势躺着。刚要翻身换个躺姿,背部一阵剧痛。这才想起方才的一切。
  罗帐几重,看不清外围。灯火影影绰绰,朦胧如月影绡纱。
  不不不,按理说我现在应该在掖庭。怎么可能在这里——这是哪?
  芍姐姐?血?蕖儿?芍姐姐!我慌了,低声哀呼:“来人……来人……”
  重重罗帐上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直到那人撩开纱帐站在我面前——是苏绫。
  “姑姑……”
  苏绫不忍地坐在我身侧,苍老的手轻轻拂过我的伤处:“姑娘……”
  “姑姑,这是哪儿?我现在不应该在掖庭令那儿么?”
  “……襄王妃和王妃义妹来了。”
  她的话清晰又分明,如刀削斧劈,如雷霆贯彻不加修饰地直击耳畔。登时如同置身冰窖,寒冷彻骨。时不时有烛火映衬着的晃眼的白光在提醒我——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花奴、……芍姐姐是不是出事儿了?!”我泪眼盈盈,“姑姑……烦请您告诉我……”
  苏绫别过头去:“……襄王妃……小产了。”
  訇的一声,脑袋嗡嗡作响。努力想要辨别不远处伺候她的婆子的焦急声色,辨别太医对她腹中胎儿的具体诊断,却力不从心。
  “姑娘?姑娘!”
  我强忍住鼻中酸涩与背部一阵一阵传来的刺痛,强行爬起。我匍匐着去抓地面,想要去看她。苏绫连忙过来扶我,我抬头,终于看见那边厢的床帷外,满满围了几重人。光太医就有五六个。女使婆子慌慌张张地捧着清水进,又端着血水出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浓重的草药味弥漫了整个室内,也掩盖不掉血腥的气息。无孔不入似的,往人鼻中钻。使我原本就苦涩的鼻腔更添了一分刺痛。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孩子?孩子呢?”我的情绪接近崩溃,死死拽住苏绫的襟裳,“姑姑,怎么突然会这样?孩子……孩子还在么?”
  她不忍心看我通红溢满泪水的双眼:“陛下杖责你的时候她们来了……王妃听闻你被指控……谁也拦不住就跑来了……看到你血肉模糊地昏厥着,已经吐了好几口血沫子……她向陛下求情,一个气急就……”
  我愣了。终于是再也抑制不住,半跪半趴在地面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气堵声咽。你这是何苦!是我,是云意害了你!是云意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王爷!蕖儿……芍姐姐……都是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瘫软着,直觉得一股要连同魂灵一起抽身而去的疼。自责,愧怍,后悔,重复交杂,如琵琶乱弦胡琴呕哑,直勾扯着心头绞痛。
  “姑娘,姑娘?王妃……襄王妃在喊你。”
  恍惚之间乍闻此言,即刻就着身侧侍女的手吃力地膝行至床边。她脸色惨白如霜雪,冰冷没有气息。好在血已止住,已脱离了危险。白蕖掩面,低声抽噎着:“姐姐……姐姐她……”
  “云意……”白芍轻唤,声音如雾般透明,如云缕般轻盈。
  我哭着抓住她的手:“云意在。芍姐姐,云意在这,哪儿也不去。”
  “以后……你是不是就要在掖庭为奴了……”她说着,眼中蒙上一层水汽,语气也有些哽咽。
  我捂住口鼻,哽咽着低下头:“姐姐,是我连累了你……孩子……孩子……”
  她悲凉地合上眼:“孩子……还会有的……可你和蕖儿若有个什么闪失,怎么也赎不回来的。我不后悔。如果能用这个孩子换你和蕖儿安好,我愿意的……可惜……可惜我终于不能。”
  我忍住泪意拼命摇头:“你胡说什么!什么换不换的……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我要你和孩子好好的,我只要你们都好好的!”
  白蕖啜泣着,轻轻扶过我:“姐姐,别说了。是蕖儿的错!蕖儿不应该扔下你回王府的……”
  “没有,没有。别这么说……”我含泪拍拍她的手,“芍姐姐,蕖儿。以后云意不在你们身边了,你们……”我抬首,努力不让泪滚落,“你们好好的……一定要擅自保重,千万珍重自身……勿要担心我,一切……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泣不成声。
  白芍挂泪含笑,使劲儿抬起手,柔缓地抚摸我的发丝:“好,你一定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我和蕖儿,会迎你出去。”
  ……
  我被挪去了掖庭。
  管事的妈妈指名要我病愈后,和那些女侍一起,做洒洗,浣浆的粗活。隔三差五还要去乾仪殿,凤仪宫,福宁宫,锦乐殿等重要宫室清扫。
  内厢房很破旧,只有几张连木板都未砌全的老柜子。寒风一吹,那歪斜的门板就摇晃来摇晃去,吱呀吱呀直响。所谓的床也不过是几块板子拼凑了,添一两段单薄的粗布,勉强可以躺下。这样一个矮小粗陋的房屋,光线很差,到了夏日又闷热不透气得紧——实在是比典狱的境况好不了多少。
  那里的婆子女侍在掖庭待惯了,日日做着各种脏活粗活。久而久之脾气皆变得很差,个个儿都阴沉着张脸,难以接近,不是善与的辈。好在有皇后和疏清的照顾,苏绫的打点,再加上钟美人和合欢帝姬时不时悄悄着人送点东西过来。日子还不算太难过。白蕖虽然不再方便来宫里,也着人暗中送些衣裳吃食,由苏绫送来给我。
  说句自嘲的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的仙体虽破败成如今这个样子,可好歹也有狐族灵女的底子在,又潜心修为多年,倒还不至于一病不起。不过半月余,即恢复得差不多,可下床走动了。
  如今腿脚不大便利,腰部也落了隐病。掖庭又地处低湿,双腿不自觉风湿渐重,每每要落雨,膝便盖如刀绞一般。就算皇后每隔几日会差人送来药膏,又暗中打点小太医来瞧,可总不见好。
  我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现在几乎同凡间常人无异,酒蛊的不定期发作,更是给我残败的躯体雪上加霜。暗暗苦笑,悲喜苦乐,都是此生命中注定的劫数罢。
  掖庭的掌事嬷嬷姓周。为人很是刻薄尖酸。更不用说那些换洗浆衣的粗使丫鬟,见了我从风光的亲册贡造夫人一朝沦为阶下之囚,只配和她们一起洒扫做各种粗活。纷纷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要么是我才清洗完的大理地面又被泼了脏水要求重擦;要么就是我才晾干的被褥一个晃眼儿就不知怎的掉进了换洗衣物用的皂角水里头……苏绫姑姑带了皇后的话来,要周嬷嬷关照我些许。然而她面上殷勤答应着,背地里依然默认那些女侍变着花样捉弄我,时不时自己也来插一脚。说我偷了她的吃食如何如何。
  对她们来说,如今能尽情作贱昔日里多少富贵显赫的贡造夫人,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儿。
  我只做懵懂不知,傻傻地重新去抬一桶水,匍匐在地将泼脏了的地面抹干洗净;又干脆将被褥泡在皂角水里再换洗一回。她们若是使坏继续扔。我也依旧不喜不怒继续洗。扔三次,我洗三次;扔十次,我也再洗十次——毕竟我是狐女——到头来她们作弄得累了,我倒是还依然从容不迫地浆洗。
  各个厢房我都走遍了,生了熟络。因我初初来时是带伤,奉旨痊愈后做事。是故独居一间狭小的屋子,一直到现在。其余西边好一些的厢房是周嬷嬷和几个管事妈妈的居所。东边的杂屋便都是那几十个女使的平素住处了。。
  只是最里头有一间单独辟出来的,看起来修葺得要更完整些。不知里头住着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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