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商队

　　七月流火，大叶商队登上了巨塔。
　　大叶商队是众多商队中实力最雄厚的一支，不仅家大业大、富贵逼人，家主叶大康更是早年拜入仙门，和云上仙人有一段尘缘。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总监工张允亲自办洗尘宴。
　　叶大康是一个肥胖油腻的中年男人，在这顿小宴席上始终笑嘻嘻的，别人拿他的妻妾和儿子开玩笑他也不在意，被肉挤成一团的眼睛眯成线，维持着猥琐且有些诌媚的笑意。
　　长期的酒色财气蛀空了他的身体，只有偶尔在眼中闪过的精光，才能让人想起这个肥仔叶家家主的身份。
　　众人酒尽散去。当叶大康回到大叶商队的营地中后，那副在众人面前痴痴呆呆的面容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心狠手辣、深沉毒辣的叶家领袖叶大康。
　　待到夜深人静时，他借口出去散散步，趁着夜色脱离了大叶营地，独自一人向着塔层深处越走越远。
　　叶大康展现出了和他肥胖身躯不相符的灵敏，一路上巧妙避开了路过监工和奴隶。很快，他便来到了和那个人的约定地点，第五条石柱的背面。
　　这层巨塔上，究竟有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叶大康亲自一人去找他？
　　没有人知道。叶大康只是静静等候在石柱的阴影处，显得十分耐心。
　　最终，叶大康等候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当远处的天际线渐渐泛白时，叶大康不得不悄无声息地返回营地。
　　呆在营帐之中，他的牙齿格格作响，这是叶大康极度愤怒时的动作。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子一般，被耍了。他是如此之愤怒，以至于他最爱的小妾翻开帘子进来时，叶大康随手抓起身边的玉盘，狠狠砸在了对方头上。
　　小美人一声不吭，倒在了地上。叶大康摇了一下帐顶垂下来的铃铛，很快外面又有两个人进来，将小妾的尸首拖了出去。但是她额头流下的血弄脏了价值千金的地毯，一直溢到叶大康脚下。
　　叶大康稍微冷静了一些，再次摇动了一下铃铛，又有人掀开帘门探进脑袋。
　　“派人去请张允，马上。”叶大康冷冷说道。
　　大叶商队派出使者，邀请张允的时候，他正在石房中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文。这个高度自律的男人放下笔，老实说，他不喜欢有人这么鲁莽闯进自己的房间，尤其是在自己的办公时间。
　　第二场小型宴会开始了，这次只有两个人，张允和叶大康。待到几盘简单的素菜上齐，叶大康示意营帐外面的人不要再进来了，他拉下帘门转过头，兴奋地搓了搓手，仿佛一个进了青楼，准备开荤的老肥仔。
　　张允再好的耐心都要被耗尽：“老叶。大家都是忙人，就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叶大康脸上依旧堆着油腻的笑容，只是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不少，“张哥儿，你把他弄哪里去了？别和老弟开这种玩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一声“张哥儿”腻的张允浑身鸡皮疙瘩，更让他莫名其妙的是叶大康的话语：“什么人？我没有把任何人弄哪里去。”
　　叶大康挤眉弄眼道：“张哥儿真是调皮。就是那个，在你手下，有个叫做王虎的奴才。”
　　张允手下管着一万多号人，谁记得清谁是谁。但是说来也巧，前几天不是正好死了一个奴隶，好像就叫做王虎么。他当下道：“虽然不知道你找这个王虎做什么，但是他几天前喝醉了酒，溺死在了粪坑之中。这件事上下几千号奴隶都知道，我确实没有动过他，更没有把他藏起来。”
　　听到这话，叶大康如遭电击，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呆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他仿佛还不敢相信。
　　“死的不能再死了。”
　　张允再一次确定。
　　“怎么会死了呢……”叶大康仿佛仍然不敢相信，喃喃低语道。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却是充满了疯狂和杀意，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宛若一头复苏的雄狮。
　　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让一边的张允都感受到了微微压力，简直和之前那个蠢胖子判若两人。
　　好在，叶大康重新调整过来，脸上狂怒退去，又堆满了香腻的笑容：“张哥儿，实不相瞒，这个奴才身上有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东西。他的尸体现在在哪里，能够给我？就算花钱买下来都行。”
　　张允再次遗憾道：“恐怕不行。他的尸体已经和粪坑其他东西一起被倾倒下了塔。”
　　“怎么会？贵塔不是月底才清理粪坑的吗？”
　　“那一层归姚海管。当时我对王虎的死起了疑心，他为了恶心我，故意提前清理了巨塔。”
　　叶大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老叶，你托付给王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张允道，“我很愿意很帮你。可是你不说出来，我也无能为力。”
　　叶大康在心中权衡了半天。一开始，他怀疑动了手脚的人是张允，但是一来姚海和张允是公认的死对头，一方杀人另一方绝对不会毁尸灭迹；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叶大康交给王虎的那件东西，对张允没用。
　　巨塔所有监工都发下誓言，终身不得踏上修真者之路半步。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张哥儿，这件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一定要将它追回来。”
　　“只要是我张允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
　　“好吧。”叶大康点了点头，“一年前，我在上巨塔时，因为机缘巧合联系到了王虎这个人。经过一番简单交谈，我觉得他是我要找的人。于是我将一件异宝交给了他，委托他照顾这件异宝。一年之后，我回来取。”
　　“什么异宝？”
　　叶大康肥大的嘴唇吐出了两个字，张允的瞳孔瞬间缩成了两点。
　　他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桌上，有了几分怒意：“叶康。你心里也很清楚，修建这座巨塔究竟是为了什么。原来你这是借这通天塔的底蕴，来炼你叶家的圣蛹！你这是在和上面那批人抢夺气运！事情一旦被败露发现，你想清楚后果吗？”
　　“想清楚了，那又怎么样。富贵险中求，无胆非丈夫。”叶大康也有些激动起来，“天上的那群仙人究竟是什么货色，你我心里都清楚。不过一群躲在祖辈阴荫下，玩女人、造宫殿的仙二代罢了，有什么了不起！要是让我炼成那个东西，我的儿子怎么会比他们差？我叶康当初就是没一个好爹，进入宗门谁都可以踩我一脚，最后把我当一个顶包的乐色扫地出门。小成以后也要拜入仙门，我绝不容许他走我这条老路！”
　　他肥大的手紧紧覆盖住张允的手掌：“老同学，我就差这一步了，你必须帮我这一把。”
　　很少有人知道，年少时的张允和叶康是同窗好友。
　　他们一起苦练十年，结成了深厚的友谊。最终被选入仙门的人却只有少年叶康，在临走之前，他让张允等他，待到叶康功成名就之时，定然不会忘了这个昔日好友。
　　只是仅仅两年，叶康就因为帮人背锅，被赶出了仙门，心灰意冷之下他回到老家，却发现村庄经历战火，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家人，小妹，童年好友张允全部消失了。
　　万般绝望的叶康在废墟中呆了一天一夜，最终，他决定向南方前进，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叶大康。
　　三十年之后，叶大康和张允再次相逢在这片巨塔上，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张允眉头紧锁，沉默了良久。叶大康没有打扰他，他知道，发小一遇到重大决定，就会做出这般表情苦苦权衡。
　　过了良久，张允终于一声叹息：“圣蛹八成已经被丢下塔了，我能给你的帮助很少。”
　　“没关系。”叶大康大喜过望，“接下来全让我的手下来办好了。你只要对我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知道，老同学已经答应了。
　　“再给我讲一遍王虎的死。”叶大康要求道。
　　当张允说到王虎跌入粪坑，钱囊还留在岸上上，叶大康打断了他：“他的弟弟是对的。王虎是被人杀死的，而不是醉死。”
　　“这只是可能性之一。”张允道。
　　王虎必须是被人杀死的，他身上的圣蛹才有可能留在巨塔上。张允觉得，老同学为了找到圣蛹，已经有些自欺欺人了。
　　王虎被杀死也有两种可能：一，有人觊觎他身上的圣蛹；二，单纯的仇杀。如果是第一种可能，圣蛹现在应该落入凶手之手；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圣蛹还是随着王虎的尸体，一起倒下巨塔了。
　　叶大康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美酒：“不，还有第三种可能。”
　　张允不解其意：“第三种可能？”
　　“知道圣蛹的应该只有我和王虎。凶手单纯因为个人恩怨杀死王虎，但是行凶之后，意外在王虎身上发现了圣蛹。当时他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出于好奇，或是别的原因，凶手取走了圣蛹。”
　　叶大康睁开了眼睛，眼中闪烁着冷静、智慧的光芒，和之前愚蠢、残暴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说得太栩栩如生，仿佛亲眼见证了犯罪现场一般。张允不得不给他泼一盆冷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太低了，这仅仅是你的猜想。”
　　叶大康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要不然，我为什么还能嗅到，圣蛹残留在这层塔上的味道？”
　　他硕大的身躯站了起来：“我说的是否正确，几日之后便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