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离水一畔

　　第二天苍云最先起床，然后月辞、宁天和月一也接连醒来。大家都知道南夏昨夜要写行游志，估摸着他睡得会有些晚，就都没去唤他。
　　当南夏哈欠连天地来到大堂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洒满了阳光，有人正沿街清扫着街道，隐隐约约还传来了车碾滚过的声音。而苍云几人，他们落座在窗台边上，晒着慵懒的太阳，已是在优雅地吃着早餐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来，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早’。随即坐下，以手扶着下巴发起了呆来。那木木然的样子，仿若失了魂魄一般。咚地一声轻响，他竟是趴倒在了木桌上。
　　苍云微微笑了笑，倒了杯茶水缓缓推到了南夏的面前。没等苍云开口唤他，南便自行就坐直了身体，没忍住又是捂着嘴打了个个长长的哈欠。
　　“再去睡会儿？”苍云低声笑着开口。
　　“我没事。”说着很是不爽地看了苍云一眼，却又觉得自己将不满表露得太过明显了些，很是不妥，便加了一句，“就是有些呼吸不惯这城中的空气而已。”这理由可谓无比的牵强。
　　苍云不以为意，低声笑道：
　　“那样最好，赶紧吃些东西，待会儿又要出发。”
　　“马儿喂好了没？”南夏喝着清粥，随口一问。
　　“昨日给了小二些赏钱，有人帮忙照料的。”
　　“你们去看了吗？”
　　“自己都还半梦半醒，就别管别的了，吃东西吧。”
　　“……”
　　早饭拖拖拉拉地吃了小半个时辰，待得他们整理好行装下得楼来，街上行人已是不少。临走的时候掌柜的也还不忘出来相送，并再次嘱咐他们，下次一定得到他的客栈里来，他们满口答应，可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来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出城之后，继续向东，天地愈发清明，一路行游，众人心情也渐渐变得畅快。听着苍云讲着天南地北的各种有趣事儿，也不会无聊。只是这一路上都没怎么碰见驿馆，很多时候他们都只能露宿在荒野之中。这般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月后来到了离水一畔。
　　高高的浪涛拍击在两岸的石壁上发出了巨大声响，来往的行人纷纷伸出手来捂住了耳朵。离水浩瀚，世人皆知，古语有云：
　　“天下之水，皆出于离；东河南江，皆聚北冥。”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但离水之浩荡亦可想而知。南夏和月一早先听闻之时还是幼时在书院中听先生讲起，今日亲眼目睹，心中震撼，实在无以复加。
　　“哇……”两个少年方一瞧见便很有默契地同时惊叹出声。
　　“这瞧起来可比河洛城里的湖海要有趣得多了，”月一用肩头碰了碰南夏，“是吧？”
　　南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并不很乐意他的说法，便轻声开应道：
　　“各有不同而已，哪里会更有趣？”
　　月辞看了两人一眼，亦是微笑出声，“河洛城里的湖海平静无波，眼前的离水则正好相反，可谓汹涌浩荡至极，却都是世间难得的好景致。只是不知那东河水凝，南江雾起又是何等壮阔景象，光是想想便就心生向往，可真想去看看。”说完他看向苍了云。
　　苍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在月辞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才开口说道：
　　“此番游历自然是会见到的，我们还是先过桥吧。”
　　众人顺着苍云所指的方向往上游看去，只见一座长桥于水中沉浮，仿佛巨龙在游弋嬉戏。众人纷纷引马过去，到了桥边，脚下的马儿却害怕得不敢上桥，他们只好是蒙上了马儿的眼睛，捂住了它们的耳朵，然后拉着缰绳在前面小心翼翼地牵引着。
　　春日的浪涛看上去不急不缓，却后劲十足。他们虽然在桥上走得十分小心，可不闪不避，更不用真气隔绝，很快衣衫便被浪涛浸湿了。到了桥的中部，只见烟波辽阔，白雾弥漫，已是看不见岸边。
　　“南夏。”苍云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嗯？”
　　“听说你时常下山，想来影月山下的那座石桥你当是去得多了，不若论论哪座桥更胜一筹。”
　　少年睁大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很是疑惑地开口说道:：
　　“一个在影月，一个在世间，能比吗？”
　　苍云忍不住笑了笑道：
　　“你可知这长桥的由来？”
　　南夏顿时无言，众人纷纷转头看来，都想要听他说道说道。而这也正是苍云的目的，他却是又想讲故事了。
　　“由来为何？”月一开口问道。
　　苍云望着这一片烟波浩渺的天地，慢悠悠地说道：
　　“离水流淌世间，沉浮万载。古老相传，离水曾分割西境，浪涛最为汹涌之时，甚于如今十倍有余，那时便是实力如我等一般的人物，想要度过也须得小心翼翼才可，生存于此的世间凡人，落水者不知几何。然则世间万物造化神奇，离水渐生灵性，那诞生的离水之灵，怜惜世人，聚集离水之中的万千神木，凝成一座木桥，又以自身无尽灵力寄托其中，保其亘古不坏，如此便才有了我们脚下这离水长桥。”他说得轻松写意，众人却听得惊愕无比。
　　“真是如此？”宁天忍不住开口。
　　“嗯哼！”苍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可传说毕竟是传说。”月一接过了话去。
　　“但没别的解释了不是吗？”苍云微微笑着看了过来，“它长存于世间，有载的历史便不下千年。我以为，即使是灵隐之境的传说着手主持怕也修建不了一座这样的长桥吧。”
　　“离水之灵，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南夏说着走到桥边望向了脚下的浪涛，“也是荒灵吗？”。
　　“没错，而且是最为强大的荒灵。”苍云看着他点了点头，“它生于离水，离水若存，它便永生不灭。”
　　众人更加惊愕，都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南夏在雪域中听老头说了许许多多的故事，甚至还知道那里封印这一个神。是以在听完苍云的话之后，他却是十分的平静。
　　“这般汹涌的流水，离水上是见不到大船的吧？”南夏再又开口问道。
　　“然也，除非枯水季节，平日里几乎是见不到船的。若想要见到大船还得去东境，那里的船大得你根本无法想象。”
　　苍云的话又是引得众人一阵向往。
　　夕阳西斜，众人回望身后的长河落日。翻腾的河水就像是被落日烤得沸腾起来了一样，倒也是一番奇景。
　　“过了离水，便是真正地踏了燕国境内。”苍云微微笑着看向了众人，“燕国虽比不上中州，却也是一方大国，能人辈出，我等以后行事需得小心谨慎，不可狂妄，免得多生事端。”
　　“只要不惹恼了公子我，什么都好说。”月一可谓是一点也不担心，其他的人同样也没怎么将苍云的话放在心上。他们不会去惹麻烦，可若是有麻烦找上身来，作为影月当今最为杰出的年轻子弟，又如何会畏惧？
　　过了离水之后，也不知苍云是怎么带路的，一路上也没路过什么城池，甚至连村落小镇什么的都很少见到。
　　此时的他们正行走在辽阔无边的旷野之中。夜色渐浓，当空的皓月仿佛触手可及，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茂盛的草木，阵阵阵夜风吹过，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浩大的浪潮，飒飒之声不觉于耳。夜风中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闻起来竟有几分馨香，那丝丝凉意，让人更觉舒畅。如此大好风光众人都无心继续赶路，寻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准备歇息。
　　五人各司其职，打水的打水，拾柴的拾柴……原野上很快便燃起了一堆篝火。
　　临近夏日，夜风一起，只见萤火漫天，在夜幕下闪烁不停，背对着月光看过去，亦如繁星。南夏暖暖笑着望着眼前的景象，回忆在光影中浮现，他许久也未能静下心来。少年从怀里取出了那串白玉铃铛，指尖真气流转缠绕，将铃铛轻轻地托了起来。曲调回响，在这空寂的月夜下，更是清晰可闻。周遭的草木似乎也被他所奏的曲调感染，沉浮摇曳，随风而舞，众人闻之，无不感怀，正是应了那曲《离殇》——“夜色茫茫，新月如钩，往事如影成梦，梦境何处求。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欲语还休。独有寒光一点，遥挂天阙，聊以寄哀愁。楼台独饮，唯望相思渐淡，奈何影已成双，对饮，更多一曲离殇。”
　　曲调渐沉，他收起铃铛，嚼了两口手中的干瘪馒头，但觉索然无味。
　　一旁的月辞轻轻地拍了怕手，忍不住赞叹道：
　　“只用一只铃铛，便有如此神韵，引得百鸟哀鸣，草木沉浮，简直闻所未闻。”
　　第一次听人赞叹自己，他却是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淡笑了两声之后才开口说道：
　　“幼时我便时常这般练习，以此来加强我对真气的掌控。许多年过去了，能有这番技艺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众人却是齐齐摇头，他们早已试过无数的方法来提升自己对真气的掌控，但却没有一人可以做到如南夏这般。月辞不是常人，猜到这其中定有隐秘，自然不会多问，只当他得天之幸，拥有的天赋世所罕见。
　　他们相顾无言，都是干起了自己的事情。
　　当空明月，奈何无人愿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