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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芸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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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就是个很沉默的人,在意识自己很可能无法像常人那样长久地活下去之后,少年的话又更少了些。大概只有和芸灵,或是大人和芸姨待在一起的时候,才有机会在他的脸上看见灿烂的笑容。这件事情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他变得愈发地在乎,而他不在乎的,他也愈发得觉得无所谓。
  现在的他还没有朋友,但除了课业之外他的生活中也还是会有别的事情。他喜欢一个人,因此影月的后山成了他最好的去处,这个地方鲜少有会有人来。一开始他只是为了逃避,但后来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的宁静,会让他看得更远,听到更多。
  后山的另一边是影月的一处禁土,他们都叫它雪域,那里没有四季,唯有漫天冰霜。他看得见,却感受不到那份冰冷,反而觉得那里也是一样的平静。
  此时初春,空气里还有着丝丝寒意,但草地上已不怎么湿润。南夏躺在温润的的草地上,蔚蓝深邃的天空清晰地倒映在他的双眼中,这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有一种很轻松,很满足,很幸福的感觉。而流云下会泛起的柔和白光,总让他觉得自己此刻是在梦境里。穹顶的天空,安静时只见碧蓝。但躁动之时,也会像波涛一样汹涌骇人。南夏是从未见过海的,但他认为和自己所见大概不会有太多不同的,应该都是一样的广阔。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四周安静下来,当耳朵隔绝了四周的嘈杂,他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风的声音,婉转悠扬,仿佛是在吟唱着过往的故事,但那些故事听在他的耳里,却总有着那么几许哀愁。他时常幻想自己在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女人,像芸姨那样温柔的望着自己,轻轻地抚摸着他那稚嫩的小脸,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个人,她会在哪里?还活着吗?在想着自己吗?他小小的心里在别人还来不及察觉前,就已经装了很多的东西。
  你在那里,我真的好想你。
  “小夏,是不是又在偷懒了,果子都摘完了吗?”一声叫唤将他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躺在地上的他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就如同上了发条似地立马弹了起来。在影月如果有他最不愿意得罪的人,这个人一定得是他的灵姐姐,每次南夏要是惹她不高兴了,她总会会连续烦上他很久很久,而他对此没有半点办法。
  “没有没有……灵姐姐,我就是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而已,哎呀……真的好痛啊!”说着还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芸灵瞪了他一眼说道:
  “别在那儿装了,让你采摘的香果我可是一个都没看见呢!”说完自顾自地走开,南夏在后面捡起背篓,赶紧跟上。来到她的身边,嬉笑着说道:
  “不就是去摘些果子嘛,一会就搞定了啊!”芸灵转身,趁南夏还没反应过来,用力地敲了敲南夏的脑袋。
  “你干嘛?”南夏捂着头大声叫道。
  “你能不能选一个近些的地方躲着偷懒?这儿是后山,离那片果岭很远的。”说着又是耸着自己小小的鼻子一眼瞪瞪向了南夏,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也只有我知道你在这儿,否则你就等着受罚吧。”
  南夏马上凑到她的身边,咬了咬下唇道:
  “这儿的草最是好闻,所以就待得有些久了。”
  “香果也很好闻啊!你自己一个人在树上多闻闻吧。”
  南夏立马装傻,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她的后面。一路上便只听得见芸灵咯咯咯的轻快笑声,而南夏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不要误会南夏装傻并不是因为害怕她不帮忙,只是希望她安静地带待着,千万不要给他添麻烦便好。
  影月长存万载,可谓是这世间最为神秘的地方之一。地如其名,所谓影月既是月中之影亦是影中之月,就仿佛两个世界在此交汇、重叠,其中玄妙,实在难以看清,南夏一生中最为庆幸的一件事情便是来到了这里。这里是伴随着他成长的地方,这里有爱他的人,也有他爱的人。这里就像是他的家,曾经,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的待在这里。
  两人一前一后往那片果岭走去。后山这块土地,似乎也是没有四季的,因为他发现这里总也有采摘不完的果子。每次他们往这经过的时候都能隐约地望见雪域的轮廓,对他而言整个影月再也没有比那片冰冷的世界更能令他好奇的存在了,这一次他看着芸灵很不小心的问出了一个问题。
  “灵姐姐,雪域里都有些什么?怎么从来都不见人去往那个地方?”芸灵一愣,随即又是猛敲了一下南夏的脑袋,疼得南夏捂着头直叫,很是气急败坏地看向了她,为什么总是无缘无故的打我头?
  “芸姨说了,打脑袋会越来笨的。”他大声叫道。
  “不会的,反正你都不能再笨了,否则就不会问起关于雪域的事情了。”她轻飘飘地开口,一点也没将南夏的气恼看在眼里。
  “什么?”他苦恼地看向了她,“提一下都不行吗?”声音渐渐地又低了下来。
  “这是禁忌,等哪一天,你犯了错说不定也会被流放到那里,到时候你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玩了。哦,不对,听说里面还有一群荒兽,还是有东西陪你玩的。”嬉闹般的语气,却把南夏吓得不轻。当他们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滑向地平线了,黄昏里的光芒恰好从雪域那边延伸过来,照射在雪原上,一望无际,映得它如同一片金色海洋,辉煌灿烂,如幻梦般美妙。
  仅仅相隔了一道绝渊,一边风雪茫茫,终年不绝,无四时之交替。而一边却山环水绕,美不胜收。这究竟是怎样的两股力量在对抗,对抗了有多久?
  “它明明就是很美啊!为何要让人从一开始就去恐惧它?这不公平。”他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嘀咕。
  “差不多该回去了,走吧小夏。”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拎起了他的衣领。
  夕阳残照下的影月也是极美,树叶一丝颤动,轻微的一声鸟鸣便能舒缓你的每一根神经。此刻的阳光又是最璀璨动人的时候,飞泉瀑布、落叶林涛在晚风的吹拂下,如同万千舞动的精灵。归途之中亦有万般乐趣。
  影月的山门前有一道百丈高的瀑布,从影月山下的长桥边横亘而下。瀑布太高,总也是水汽弥漫,弄得桥面上也湿漉漉的,人走在上面倒不用担心掉下去,可若是不小心摔在上面怕也是很疼的。
  两人过了石桥,在石阶上跳跃着,往偏殿赶去,他们还急着去交任务。在影月,不同年龄的小孩都有对应的劳务,其目的无外是为了打熬打熬这些小孩子的力气,为他们的修炼之途打下一个好的基础,而孩子们也乐得干这些好玩的事。当然,芸灵作为当代影月的独女,自然是不用费力去做这样的事情。
  伙房的王老伯看着南夏摘得的香果,笑呵呵地说道:
  “南夏,你今日采摘的可还不够老头我熬制一锅香料啊!偷懒了吧?”
  南夏偏头偷偷地瞥了一眼在门外的芸灵,朝她吐了吐舌头,又转过头来看着王老伯。苦笑着说道;
  “您就放过我我吧,我和灵姐姐在一起,能摘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王老伯又是乐呵呵的道:
  “你个臭小子,被大小姐缠着你还不高兴了?罢了,今天就放过你了,快些回去吧,省得大人担心。”南夏如释重负,吹了一声口哨,跑了出去。
  “走啦!”他跑到了她的身旁开口唤道。
  芸灵白了他一眼,伸手作势又要敲他,他躲了躲,等她移动了脚步,才有些讪讪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慕派势盛,芸灵如今便等同于是影月下任继承者的身份,以至影月之人对她无不恭恭敬敬,爱护有加。但她虽然贪玩,却也只是缠着南夏一人胡闹,面对其他人却总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她似乎对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很是满意。
  “小夏,你快些好不好?每次都是这样,拖拖拉拉的,爹爹他们也不知等了多久了。”这一句话都快成了她的口头禅了,每日总会说上一次,一字不差。
  南夏“哦”了一声,可还是慢吞吞地走着,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芸灵一家居住的地方很清净,倒是很合南夏的性子。当年慕风登临影月之位后在影月之西的灵影潭边上修了一栋别苑小筑,此后他就携着夫人和女儿一起住在了这里,而后南夏被慕风带了回来,当时慕风见自己怀中的南夏还未满周岁,可一双眸子却是灵动无比,他的夫人见到粉嫩粉嫩的南夏也是喜欢得紧,不忍心把他交给外人照料,便也一直和他们住在了一起,这一住到如今已有八年。
  灵影潭也算得是一处胜景,潭边靠着瀑布有一颗古木,枝粗叶茂,高大无比,南夏和芸灵也不知在上面攀爬了多少次,每每被芸灵的母亲兮遥呵斥,而慕风却是毫不担心,总也是笑着说道:“我看着他们呢,能有什么事?”倒也有不小心摔下去的时候,不过每次在落地之前都会被慕风以魂游之力带回。渐渐地,兮遥也不再管了,这里彻底地成了他们的游乐之地。
  灵影潭很大,小筑坐落在潭边,远远地看去小筑仿佛是在随着潭水往下滑落一般,很是奇特。经过慕风和兮遥这些年的精心打理,各种奇花异木在这里落脚,如此时节,花海荡漾,这里真如仙境一般。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这贪玩的性子可是不好,你总得管管了吧。”
  一旁的慕风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古籍,看着兮遥说道:
  “八九岁的孩子,由得他们玩吧。”
  说完合上书卷,没来由地竟是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慕风的样子还很是年轻,长发飘飘,举手投足间自有气度,可以想见的是年轻时必是俊公子一个。他谈笑之时总也是亲切平易,很难看到武断专横的模样。而芸灵的母亲,虽是穿着浅白的麻衣,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扎着,却依旧难掩其美,一颦一笑芳华犹在。
  “是啊,也太快了些,这都八年过去了。”两人目光相接却再无言语。
  ……
  “我们回来啦!”芸灵娇声笑着朝着慕风飞奔而去,后者见芸灵朝自己跑来,轻声笑了笑,俯下身来,芸灵正好扑在了他的怀里,慕风将她抱起,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着说道:
  “臭丫头知不知羞,多大了?”
  芸灵却是嘟嘴说道:
  “可是人家就喜欢爹爹抱着啊!爹爹你这般高大,和你相比人家还只是个小丫头吗?”却是把慕风和兮遥两人都给逗乐了。
  南夏亦是缓步走了过来,轻声开口唤道:
  “大人,芸姨。”
  慕风一直都把南夏视如己出,时常悉心教导,可谓爱护有加哦,他不觉有何不妥,可这样的做法在旁人的眼中却是有些难以接受,他们无法容许任何威胁影月传承的因数存在,南夏于他们而言始终都只是一个外来者。所以哪怕南夏从小就在此长大,在面对慕风之时也依旧只能称呼一声‘大人’。
  慕风轻轻地将芸灵放下,转头看着南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可在那眼底深处,却也有一抹始终都挥之不去的哀伤。他无法更改他的命运,那远在他的能力之外。他拉起了南夏和芸灵的手,微笑着对他们说道:
  “走吧,晚饭都快凉了。”
  晚饭后不久,慕风对两人自是一番考校,对两人都还算满意。芸灵缠着慕风不放,南夏便先行离开了。
  他住的房间恰好在西面,房间很高,故而显得有些空旷,里面有两个很高的书架,放满了书籍和卷册,旁边还有一张条案。墙角堆有一些乱起八糟的东西,大多都是芸灵的。最后就只剩下那张陪伴了他八年的木床。房间的板用的是百年的松木,其它一应器具所用木料更是珍贵,本是奢华得很,却被他,或者说是芸灵,弄得有些不着调了。兮遥倒没教训过他,只要她在屋子里见不到尘埃,她便永远都是满意的。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侍从来过了,南夏自行打扫,也颇为干净。
  他脱掉鞋径直往里走去,走到了房间的尽头才渐渐停下。
  他轻轻地推开了尽头的窗户,冷冽的夜风刮过了他的身躯,吹起了他的衣衫。他却像是什么感受不到似地,木然盯着窗外。眼中所见又是那茫茫雪域,比之后山,视野似乎更清晰了许多,只是月光之下,雪域迷蒙苍茫,穷尽目力也看不真切。
  它虽苍凉孤独可南夏却总能从中感受到一股沉寂已久的静谧温暖气息,为什么会有这股气息?南夏不知道,他也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一度很想要抹掉他,可偏偏他又在每晚都打开了这扇窗户。
  “就这样被遗弃也实在是太可惜了,到底是为何你才成为了牢笼?”他忍不住呢喃出声。
  每晚他都会花上很多的时间靠在窗台上,闭眼听着风声。他发现这样和自己打坐冥想的效果是一样的,真气都在缓缓地增长。
  那一天,当芸灵凝聚了第一丝真气的时候,他先是无比的高兴,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无比的失落,为什么我什么都感受不到?难道自己就只能一直这样看着吗?
  慕风将他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中,就像他对南夏承诺的那样,他从未放弃过他眼前的这个孩子,无论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会让南夏踏上修行的道路。他以灵隐之力在南夏的体内种下了一颗种子,那是独属于他的‘流风之意’,其中潜藏着他修行至今的所有秘密,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它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此后每天更是不断地往他体内疏导真气。初始,这些真气,他无法掌控,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任由它们在自己的体内溃散,可是他身体里的潜力却渐渐地被激发了出来,直到有一天南夏终于成功地凭借流风的意志凝聚了真气。但这只是开始,慕风此后依旧不断的往南夏的体内疏导真气,可谓耗尽心力,好在渐渐地再次有了成效,渐渐地南夏已经可以控制真气的流转。却很慢很慢,极致的慢,便是从未想过要放弃的慕风心思也开始动摇。但在后来南夏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事,一些脱离了慕风掌控的事。众所周知,世间之人对真气的掌控无不以念力为引,可南夏却颠覆了这一认知。对于真气的操控,他并不需要念力,慕风一次次地为他疏导真气,以至南夏的身体产生了本能的反应,从此他只需心念一动,真气便可自如流转。慕风一次又一次地探查过的身体,却总也找不出答案,由于封禁的存在,有些秘密却也不是他能洞悉到的。
  他控制着体内的真气,将床边条案上那串芸灵送他的白玉铃铛缓缓地向着自己移来,到了近前,铃铛被他以真气拖在了掌心,真气流转如若微风吹拂。铃铛轻轻晃动着,空灵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的他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但这已经可以让他高兴好一阵子了。他在想着,用这串铃铛奏出姐姐教给自己的曲子,她若是听见了,一定会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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