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刻字

　　秦顾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知道还有片刻这问道之路便要关闭。
　　他也懒得再理这两个小鬼，抬脚便继续向界碑那端走去。
　　没走两步，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你要去哪？”
　　秦顾头也不回，答了一声：“进问道之路。”
　　“那……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爱进便进，不进就走，问我做什么？”
　　秦顾走到界碑下方，抬眼而望，心情不禁也是颇有澎湃。
　　问道之路。
　　这对于地府的所有鬼修，都是一个传奇之地。
　　十年一次的入门试，千年来不知汇聚过多少英杰。能够从中脱颖而出，得以入了夫子门下的，此刻更无一不是赫赫有名，威震一方的大人物。
　　甚至当今主宰地府的那位，也是在二百年前的问道之路上，击败了众多实力强劲的对手，最后拜入了夫子门下，才得以引人瞩目，也才有了今日的恒威阎君。
　　但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秦顾知道这绝非自己一人所知的秘密，包括那瞿高峯，看样子都是心中有数。如此更别说那些豪门世族。
　　虽然他不知其中缘由，可他知道这一年之后，问道之路再未开启，夫子也再未显露人前。
　　即便是在那三界之乱初期，地府节节败退之时。
　　夫子死了。当时秦顾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说，但他从不觉得。
　　只因他以为像夫子这样的人物，即便是死，也绝不会死得悄无声息，而必然是无以复加的轰轰烈烈，甚至能令三界也为之一震，所以定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夫子无法脱身。
　　而这些猜想的答案，他只有走到这条路的终端，才能够从那人口中得到。
　　所以，自己一定要走到尽头。
　　秦顾握了握拳，再次坚定了心中的决心。
　　只因除了这些之外，还因为他刻骨印未消，若是此番不成，那么不到一年，就必须回去向善城，从此恐怕再无出城之期。
　　这一趟对他而言，毫无疑问，又是一场压上了整个人生的赌局。
　　输赢，或许便是生死。
　　“这位……大爷，你也想刻字么？”
　　这时，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秦顾扭头一看，只见那两个小鬼正站在自己身后，满脸泪痕的看着自己。
　　说话的正是那个小胖子，他从地上爬起之后，也终于露出了此刻的惨状，额头上一道紫印高高肿起，小脸上鼻涕眼泪糊在一起，还沾满了地上的泥灰，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本色，真是可怜巴巴到了极点。
　　在他身后，露出一截红色的衣袂，显然是那个小女孩躲在他背后，连脸都不敢露。
　　秦顾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真的下手有点儿重了，这两个小鬼明显是见着自己站在这里，便不敢再进，只能出声叫醒自己。
　　他估计的不错。
　　偷眼看到秦顾走了，阎正阳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和抽泣未止苏萝对视一眼，只觉对方眼中皆是同仇敌忾之色，再没有片刻之前的敌意。
　　而后他们两人你给我拍拍尘灰，我给你整整衣襟，俨然一副多年好友的模样，又相互提醒着把脸蛋尽可能的整理干净，以免待会惹人笑话。
　　恐惧心一去，羞耻心便随之而起。可苏萝还好，阎正阳却是在地上滚了半天，却是怎么也弄不整洁，最后也只能作罢。
　　在相互约定今日之事，绝对不要向外人提起之后，两人便准备一起跨入那问道之路。
　　可是，那人却还在那里！
　　苏萝和阎正阳磨蹭半天，其实主要便是不愿在那人身后进去，彼此都想着，到时候若是又被那个罪魅逮住，岂不是这一趟直接就万劫不复？
　　可这缘由实在太过羞耻，和他们的身份也实在太不相符，自然谁都不愿说出口。
　　不过……在见到秦顾立于界碑之下的身影，两人双双止步的一刻，彼此心中的心思自然也就昭然若揭。
　　阎正阳和苏萝相互用眼神向对方鼓劲，半晌之后，却是谁也不愿首先迈出一步。
　　可见秦顾方才的暴行在他们心中留下的阴影之深。
　　眼见天色愈暗，问道之路便要关闭，对方站在那处也不知在想什么，可阎正阳再也等不住了，若是真的没进去这问道之路，回去之后可不是一顿毒打所能交代的。身边这苏萝年纪又小，又是女性，看上去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催促的了。
　　于是他摸着怀里的金针，鼓起勇气，终于开口了，只想着若是他也想刻字，那自己也就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争这些虚名了。
　　他却没料到对方一愣，道：“刻什么字？”
　　阎正阳闻言只想再抽自己两耳光，不过这恶人问起，他心中便是一怯，手臂举起，口中实话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你看那处，还有空隙，正好还能留下一字。”
　　秦顾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却见那问字之上果然还留着一点儿空当。
　　铭字此碑不知是多少鬼修平生之愿，可这问道路前，却不是人人可至，损坏前人字迹更是无异于掘人祖坟，被人一旦发现便要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
　　如今难得此处竟然留下一点儿可以留字的空当，饶是秦顾的心性早就过了中二的年纪，可心中也不由一动。
　　“你们之前就为这打起来的？”秦顾恍然道，而后也不待回话，又道：“那你便替我刻个字罢。”
　　阎正阳只好从怀里掏出金针，无可奈何的抬手去刻，可他身矮腿短，之前便使不上劲，此时自然也是伸手垫脚，难受得紧。
　　苏萝偷偷瞥了一眼秦顾，见他没有半点儿帮忙的意思，便轻声说道：“旋。”
　　话音落下，唇边蓦然涌起一小股旋风，在空中打着转儿，飘到了阎正阳脚下，将他双足稍稍抬起。
　　阎正阳舒了口气，那风窜在他足下，将他托得稳稳当当，高度正好合适，终于能够在那处使上劲道。
　　只可惜……却是不能写自己的了。
　　而后他才想起连写什么都不知道，不由回头问道：“大爷，你准备写哪个字？”
　　秦顾本想说写个秦字，可话儿在舌尖一转，又吞了回去。这个秦，他着实是没有丝毫感情，踌躇了一下，他缓缓道：“就写上一个罪字吧。”
　　阎正阳和苏萝闻言耸然动容，愣愣的看着那人额上隐约可见的刻骨印，不知怎地，心中都突然生起一种感觉。
　　此时此刻，或有名留青史的一天。
　　阎正阳的小花脸也不由变得有些严肃，他回过头，双手握针，使出魂力，便在那微小的空隙划了起来。
　　些微石屑落下，不一会儿，他便在那里写下了一个刻痕宛然，清晰可见的小字。
　　风儿散去，阎正阳落在地上，抬眼而望，心中满意之极，只觉是自己平生写得最好的一字。
　　秦顾和苏萝都看着那处。
　　半晌，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炎轮洒下的白光，在少男少女们的脸上变幻，似乎也想把这一刻铭记心间。
　　只见界碑之上，一个小小的罪字，一竖一横皆和秦顾前额上的别无二致。
　　刻骨之印，今日终于有碑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