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范离

　　一路上，秦顾只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软，与此同时，还有一阵一阵的眩晕袭来，想必是失血的缘故。可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晕，在这向善城里晕过去，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紧紧的咬着嘴唇，直到下唇都被他咬得稀烂，一缕缕鲜血顺着下颌，流入颈项，让他看上去宛若修罗。
　　绝不倒下。
　　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顾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把向善城绕了一圈，他才艰难的跨越了四条街道的距离，走到那扇紧闭的黑门之前。
　　此刻他眼中已到处都是重影，迷迷糊糊的伸出手，竟半天也推不开门。
　　他奋起力气，一拳锤在了自己右腿的伤处。
　　金光四溅，几近窒息。
　　他险些就要晕厥过去，可在这之后，眼神终于有了焦点，看清了眼前的门。
　　伸手、推门、进入，这三个动作，他趴在地上，一步一步的做到了。
　　拖出一路蜿蜒的血痕。
　　接着，秦顾摸出怀中的那片比翼冥蝶的单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柜台后方叫道：“范离，救我！”
　　话音刚落，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秦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柔软的床榻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窗外的炎轮射出万道柔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洋洋润润的挥洒进来，在他脸上留下了点点斑驳的印记。
　　秦顾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药香，知道自己又挺过了这一关。
　　摸了摸身上，发现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右腿的伤处也是包扎妥当，伸手时突然牵动到了伤口，那处已不再疼痛，反而略显麻木。
　　秦顾知道，这是因为鬼族身体的恢复力极强的缘故。
　　就像此刻这伤，初始的确严重，可实际上只要他将养个两三日，便能够初愈。其中还包括他受伤之后，没能及时止血治疗的缘故。
　　不过秦顾也不再动，望着漆得油光水亮的木质屋顶，静静的想着日后。
　　三千冰魄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真是打乱了他的所有安排。且不说自己的护身之器已化成了镜花水月，这向善城中，又为何会出现人族，而且还是那样一个半大的少女！
　　秦顾心中蓦然一个念头闪过，这个猜想让他几乎按捺不住，便要坐起。可便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肉球滚了进来。
　　只见那团肉球竟有一人高，还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衫，最上面有个凸起，上面竟有五官。再一定睛看去，只见那肉球的两侧和下方也各有双手双脚，只是贴在那个奇大无比的肚子上，显得极为短小，毫不起眼。
　　她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到秦顾已经醒了，便笑了笑。
　　说来也奇怪，她体型若球，手脚粗短，女性特征更是半点也无，可这笑容一展，小眼弯弯的眯成细缝，嘴唇上翘化作一条弧线，竟是七分可爱三分温软，看上去极是舒心，让旁人瞬间知道，这个穿着男装的大圆球，其实是个女子。
　　“秦顾，你醒了。”
　　她的声音很熟悉，显然正是那日柜台后的掌眼掌柜。
　　“嗯。”
　　秦顾答应一声。他并不奇怪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因在这个世界里有太多办法可以办到。
　　她倒是对秦顾的冷淡不以为忤，反而拿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盯着他瞧，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好奇。
　　“实不相瞒，在下此刻心中实在有太多的疑惑，不过，还是先告诉你一件事，我已派人通知了你母亲，她此刻就在隔壁休息，在下没想到她会受惊过度，以致晕厥，实在抱歉之极。”
　　女子极有涵养的俯了俯身，见秦顾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也没在意，便问道：“你能不能先回答一个在下最不关心的问题，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不能。”
　　肉球笑眯眯的耸耸肩，似乎早已料到，“那在下就再问一个不太关心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在下的名字的？”
　　“这向善城里的饿鬼族似乎就你一个罢，范离范掌柜。”
　　范离脸上笑意不改，点头道：“看来你小小年纪，见识倒挺广博。”
　　“彼此彼此。”
　　“那在下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也是最关心的一个。你那些香是哪里来的？现在还有多少？”
　　话音落下，范离脸上再无一丝笑容，眼神宛若刀子一样刺在秦顾脸上。
　　说来也是奇怪，当她笑着时，庞大的身躯和短小的四肢，看上去就像一个圆滚滚的大肉球，颇有几分憨态可掬。但当她不笑时……瞬间就让人惊觉，这哪是什么人畜无害的肉球，而分明是一头有着庞大身躯的畸形怪物！
　　秦顾躺在床上，却是眼皮也没挑动一下。
　　上一世，他在范离手底下整整做了十年工，他对她实在是太了解了。
　　若是不想知道这香的来历，独占其中利益，那她就不是范离。可因此杀人放火，那她也绝不是范离。
　　她若不是范离，秦顾即便是死在路上，也不会来到这里任人宰割。
　　故而，当范离气势慑人，做出一副想要噬人啖肉的狰狞怪相之时，秦顾无聊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旋即转过身子，背朝着对方，懒懒道：“我先睡会，等我醒了再说。”
　　然后他就真的睡了过去。
　　短短的一觉醒来，秦顾看见母亲正双眸含泪的在床边看着自己，之后当然又是好一番安慰。
　　唐氏现在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是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的想：这孩子的确是随他的父亲，年纪不大，可也有了本事，此刻显然都已受到了鬼族大人的青睐和看重。此番的伤，多半也是因为办差。自己只不过一介妇人，便干脆放手任他折腾。并且……他有地方住也好，自己一人在家，秦家的事也就自己一人承担，也不再牵连到他。
　　一念至此，唐氏也就洒脱起来，口中便让秦顾留在此地，而她自己一个人先回家去，还叮嘱着秦顾一定要好好替鬼族大人办差。
　　秦顾知道母亲是误会了，不过他也没解释，顺口就答应下来。
　　因为他此刻已下定了决心，做一件他本不愿做的事。
　　而这件事，绝不宜被唐氏看见。
　　唐氏走后，范离又进了秦顾的屋子，“你娘走了，你为何不走？”
　　秦顾淡淡道：“我的香还在你这，我为何要走？”
　　范离闻言也不答话，背着手，在屋里团团转了几圈，然后她一脸正色的对秦顾道：“在下白天问你香的事，你还没回答。”
　　秦顾冷笑一声，道：“你那是问我呢，还是准备吃我？”
　　范离叹息道：“在下也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
　　范离缓缓道：“这几日为了你那香，在下真是伤透了脑筋。要说珍奇，那香在这地府之中，绝对是一等一的珍奇。可要说平常，又真是丢在路边也无人会看它一眼。在下思来想去，才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范离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把它们都送人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