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怪物

　　与在场的罪魅不同，男孩身后矗立着两个怪物。
　　他们身如山峦，腿似铁柱，高约丈二，全身到处皆是虬结凸起的肌肉，仅小手臂看上去就和平常人的腰差不多粗细。其中一个牛头人身，手执一柄钢叉。另一个则是马头人身，手拿画戟。
　　这两个半人半兽，估计是整个地府之中形象最为鲜明的鬼族。以至于其他鬼魅都不在乎他们个体的本名，而皆以他们的外貌称之。
　　牛头、马面，这两个名字，便随着这两族世世代代供职于地府各级衙门之中，缉拿恶鬼，惩戒凶徒，使无数鬼魅闻之丧胆。
　　黄二本就胆怯懦弱，此刻猛然见着这两个凶神恶煞，立时吓得呆坐于地，动弹不得。
　　他的动作不小，旁边几人也察觉到动静，跟着转身看来，霎时间，原本眉飞色舞的表情也跟着僵在了脸上，口中的高谈阔论如刀切般戛然而止。
　　随着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越来越多，就像一粒石子投进了湖面，突如其来的静谧一圈圈的荡漾开来，顷刻间便席卷了整个院落。满院子的罪魅都仿佛化成了泥塑木雕，僵立当场，没了半点声音。
　　秦元尖利的嗓音便在这一片毫无征兆的安静之中突显出来：“……我最后一次问你，秦顾在哪？”
　　秦顾心头一惊，这两兄弟来得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早，不由厉声喊道：“秦元，你要敢动我娘一根汗毛，我就要你的命！”
　　这一次，无论秦家兄弟，还是唐氏都听见了，皆扭头而视，而后脸上表情也和其他罪魅一样瞬间冻结。
　　不仅秦家兄弟僵住了，就连唐氏也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边。
　　她嚅动着嘴唇，心中满是焦急不安。虽然她的目光被人群挡住，可她分明听出来，刚才就是自己儿子的声音——为什么顾儿会和这两个凶神在一起？
　　至此牛头马面踏入院落不过短短时间，全场已是鸦雀无声。
　　他们却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就司空见惯，牛头雄浑的声音响起：“到地儿了？”
　　秦顾紧抿着唇，挤出一个“是”字，疾步向前，想要分开人群。牛头见此眉头皱起，哼了一声，跟随其后。
　　可这时前方的罪魅僵立原地，一时竟忘了避让。牛头见此也不说话，只仿若无意的将手中的钢叉在空中晃了晃，甩出几条明亮的利光。
　　寒芒随之一闪而过。
　　黄二的眼睛一下子便凸了出来，他坐在地上尚未爬起，此刻脸上神情恍惚，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惊怔，缓缓低头向下看去，眼中露出难以形容的恐惧之色。
　　就在那一闪之下，他的身子竟已是拦腰断成了两截，体内的污血内脏都流了出来，哗啦啦的在地上淌了好大一摊。
　　“啊——”
　　黄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惨呼，便双目圆睁，再无声息。
　　牛头一直皱起的眉间，终于舒展。
　　罪魅们终于反应过来，如同退潮海水般，拼命向四周院墙撤去，瞬间就让出好大一片空地。他们每一个人都用惊骇的目光看着秦顾。心中都转着相同的念头——
　　这小鬼莫不是疯了，竟是跑去投案？岂不是自己找死？
　　秦顾冲到唐氏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唐氏高高肿起的一边脸颊突然映入了他的双眸，漆黑的瞳一下子缩得只有针尖大小。
　　唐氏没有在意自己的伤痕，反倒惊讶的看着秦顾满是血污的脸，问道：“顾儿，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是去你二爷爷家了么？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顾没有多作解释，咬牙道：“娘，等会你别说话。”
　　秦元和秦垂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秦顾跑过去扶起唐氏。
　　按理说秦顾自己投案，他们应该高兴，可奇怪的是他们没有一丝一毫欣喜的表情，反而脸色木然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牛头、马面这两鬼卒站在他们身边，低头审视着地上秦三的尸首。牛头问道：“你们两个，是这死鬼的什么人？”
　　“咱们不认识他。”几乎瞬间，两兄弟便斩钉截铁，异口同声的说道。
　　“嗯？那你们为何在这里？”
　　“禀告大人，我们只是听见动静前来瞧瞧热闹，跟这死掉的老东西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秦元马上回道。
　　牛头摸着脑袋上的牛角，有些半信半疑样子，然后和马面对视一眼，道：“是么，你们就赶紧……”
　　秦元暗自舒口气，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牛头的话，也让他将要泛起的喜意凝固在了嘴边。
　　“大人！”
　　秦元瞬间扭头，狠狠盯着说话之人，力道大得几乎要把脑袋甩出去，眼睛里的怒火如果能够化作实质，对方早就被碾作齑粉。
　　可秦顾在这杀气腾腾的眼神之下恍若未觉，不急不缓的从容道：“……这两个人一个叫秦垂，一个叫秦元，地上这死鬼叫秦三，是他们的老子。这两兄弟正是来找我报仇的，和本案实在大有关系。”
　　话音落下，他冰冷的眼神就落在了秦垂的脸上，而后又看向秦元——秦元秦垂，真是好久未见，古凰在上，竟让我能够杀你们两次！
　　秦元也恶狠狠的盯着秦顾，心中只恨不得将这小鬼碎尸万段。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小了自己不少岁数的远房堂弟。
　　身量如印象中一样，此刻血污覆面，满身狼藉，仿佛刚从哪个血海腥波里面滚出来般，整个人唯一能看得清楚地，只有那一双眼。
　　黑白分明，天真无邪，咋一看和平常小孩并无区别。
　　可在这目光对视之间，秦元分明看得真切，那双貌似寻常的眸光深处，竟藏着些骇人的尖利，就仿佛有一只行将噬人的凶兽，它伏低身躯，藏掩杀意，伪装成人畜无伤的模样，其实全为了下一刻，那致命凶残的一扑。
　　秦元心中一寒，骤觉背后汗毛根根竖起——
　　此时此刻，这一扑之下的猎物除了自己兄弟，还能有谁？
　　他终于回过味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这个秦顾，他这是打算拉着自己兄弟一起，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