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再见了

　　“人类……是吗？”
　　思索出前因后果的僧人忽然自口中喷出大量的鲜血，双眼更是因为承受不住重瞳的异质而流出了两行血泪，视线越发模糊起来。
　　曾几何时，自己有一个轮盘一样的玩具。
　　这玩具很奇特，必须先往左转一圈，然后再往右转一圈，这样才能自动旋转起来，而且旋转起来时，会发出绚丽的光芒并会发出好听的歌曲。
　　歌曲的歌词已经不记得了，但那股旋律僧人至今未忘。
　　然后就这么自动转了七八圈，轮盘又会停下来，想要继续听歌，只能继续像之前那样先往左转一圈，然后再往右转一圈。
　　刚刚得到这个玩具时，虽然如此麻烦的玩法，但很是不亦乐乎的感觉。
　　但渐渐，变得厌烦了。
　　对设计者的烦扰。
　　对每次旋转发出的单调灯光与歌曲厌烦。
　　那时才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长大了吧？
　　单调、简单、循环这些已经不能再满足自己了，明明小孩子时，总是会对此不亦乐乎。
　　玩具的下场已经不记得了，但玩具的这种左转一圈、右转一圈不断循环的画面，却一直伴随着自己。
　　到自己后来修行，修禅，修道，不知为何，那循环的画面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明明那时自己对于身处人群中感到厌烦，为这些总是人云亦云的家伙感到无聊，但仔细一想，自己何尝不是与这些无趣的家伙一样，受困在第八识的循环中，往左转一圈往右转一圈，除了绽放出短暂的光芒以及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外，最终在七八圈旋转的情况下，停了下来，回归虚无。
　　如此无趣、如此单调、如此烦扰，这就是自己注定的人生吗？
　　若真是这样的话，身为人类该是多么可悲啊，在这个芸芸众生的世界，自己的下场一定要与他们一样吗？
　　毫无价值、毫无理想而言。
　　“不！我绝对不要这样！既然如此无趣的话，我便舍弃人类的身份！这样的话，终有一天能抵达第八识的门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吧。”
　　毫无疑问，那时的决定成为了自己之后人生的指引，为此，自己放弃了一切，数次的身陷死境，终于得到了摆脱人身关键的重瞳，从那开始，一切都如自己计划般运转了起来。
　　不过，第八识着实可恨，每每引发抑制力来干扰自己，明明自己已经隐藏得够好了，但不管怎样，总算到了这一天。
　　完美的计划，理想的实验场所，三个理想的棋子……首次的，自己作为设计者，制造了自己的旋转轮盘。
　　于是乎，从长大后就厌烦的轮盘首次旋转了起来。
　　往左转一圈。
　　往右转一圈。
　　然后自动旋转七八圈停下。
　　接着再重复往左转一圈，往右转一圈……
　　但心中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无视，继续旋转轮盘吧……
　　……
　　“哈哈，原来如此。”
　　为自己忽然顿悟那种不舒服感觉是什么，僧人像是小孩子般笑了起来。
　　是啊，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呢？
　　僧人颇感懊恼，恐怕是因为自己舍弃了人身概念的缘故吧？所以忽然之间变回了人类，以人类的方式思考，他便明白了。
　　对医院轮盘感到不亦乐乎，不正是说明自己是个小孩子吗？
　　而身为人类，对长大的渴望，自然会对身处小孩子的状态感到不舒服。
　　这么说，原来自己一直在做着不想长大的美梦啊。
　　想通了这一点，僧人忽然升起一股对医院轮盘烦扰的感觉，就这么失去了呼吸……
　　……
　　“不好！”
　　感受着医院地下空间发生的异状，式阳一脸色微变了起来。
　　伴随着僧人的死去，地下空间失去了控制，如同无穷能量膨胀到将要突破包着的纸张一样，不但空间在剧烈震动中，整个医院建筑也在不断崩溃，而且可怕的能量碎片散发的波动，让人不怀疑一旦这股能量散发，恐怕不下于导弹的爆炸威力吧。
　　更让人恐惧的是这个能量的真面目，伴随着每次生死所诞生的怨恨，对脱身不出循环的怨恨，对自身悲惨命运的怨恨，最后演化成了对世间万物的怨恨，这种怨恨的力量一旦爆发，恐怕威力更胜导弹，而且怨恨难以消去，会一直在这里生生世世影响下去。
　　不过，式阳一现在自身都难保，而且身为人类，根本就对这种超自然力量没有应对之法。
　　便在此刻，一道身影站在了他身前，正是不知名东西。
　　金发碧眼的她，回头看了式阳一一眼，随即荡漾起天真烂漫的笑容，然后她回首看着那角落的某处。
　　只见不知名东西右手玉指成剑指状轻点额头，随后两指离开额头，一丝光芒自她额头拉出凝聚在她指尖，接着她往那角落一指，可以看到那光芒自她指尖脱离，瞬间没入那里正躺在地上的第十一位真祖躯体，而随着光芒的没入，不知名东西忽然浑身一颤，仿佛脑海中多了什么一样。
　　“你……想要干什么？”
　　式阳一愕然看着这一幕，不知名东西头也不回，好听的声音却飘了过来：“汝放心好了，余会好好保护汝的。”
　　声音刚落下，那边身体破破烂烂的第十一位真祖却忽然站了起来，只见她艰难迈着步伐，走到了空间的中央，接着檀口一张，无形吸力透出。
　　可以看到四周原本还受困在结界中在不断冲击结界边缘的那些怨恨力量，被那吸力一引，随即突破结界，往着第十一位真祖的嘴巴疯狂涌入！
　　受此影响，这边分出意识操控的不知名东西同样眉头微微一蹙，怨恨力量如同无尽的诅咒般，光是承受那力量，便有如同浑身要被撕裂的可怕痛感。
　　看到这里，式阳一如何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但没等他开口，场中的第十一位真祖忽然浑身一颤，却是伴随着吸入的怨恨力量增多，她整个身躯也在变化成诡异的黑色。
　　待得那些黑色彻底将她染黑，四周的怨恨力量也消失不见，而此时，不知名东西忽然双手一合，看着第十一位真祖的身躯，她眼中闪过一丝夹带惋惜的复杂情绪。
　　‘哗啦啦’之声响起，第十一位真祖如同燃尽的灰烬般，随风飘散，短短瞬间，便已消失不见。
　　不知名东西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感到五脏六腑翻滚得难受，但她没有伸手擦去嘴角鲜血的空余，医院崩塌在即。
　　只见她随手将勉强站立的式阳一抄在怀中，空中的另一只手成爪状猛然往着头上爪落，轰隆的一声，头上碎石飞溅，如刀削般的一道裂缝形成。
　　不知名东西没再犹豫，抱着式阳一，在双脚发力下，整个身影化作一道惊鸿，瞬间没入拿到裂缝中。而在她没入瞬间，整个地下空间终于在支柱墙壁断裂到极限的情况下，整个崩塌了起来！
　　就这样，短短不到十几分钟的时间，这个如同囚笼般伴随僧人野心的医院建筑物，崩塌成了一地的残骸，这在第二天早上，成为了疯传镇上未解之谜的新闻头条。
　　当然，这是后话，跌坐在地上的式阳一，满脸复杂地看着屹立在废墟残骸中如唯一鲜花般绽放的不知名东西，看着她如同萤火虫般，浑身飘散出无数的光点，而随着这些光点的飘散，她的身躯在急速淡化中。
　　“啊啦，看来是时候了呢……”
　　不知名东西依旧保持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看得式阳一心中一疼。
　　明明都一副快要消失的模样，为什么还能这样天真地笑着呢？难道就不能稍微抱怨一下吗？
　　难受的感觉充斥着全身，但式阳一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就这么目送对方消失，恐怕之后连对方的记忆也会被第八识在自己脑海中抹消吧？
　　“对了，还没有请教汝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名东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笑着向式阳一询问。
　　“……”
　　式阳一紧紧抓了抓拳头，终是放松了下来。
　　“式阳一，我叫式阳一。”
　　“式阳一吗？那余可不可以叫汝作阳一呢？”
　　看着对方祈求的眼神，加上那张耀眼得快要杀死人的笑脸，式阳一只好无奈道：“随你喜欢吧。”
　　“是吗？那么，阳一，最后的最后，余能不能拜托汝一件事呢？”不知名东西听得脸上一喜，忙趁热打铁地问道。
　　“说吧，只要我能够帮上忙的话。”式阳一强忍着心中的异样。
　　“阳一，汝能不能给余取个名字呢？”
　　不知名东西略一踌躇，终于脸颊略红地低声说道，却听得式阳一微微一愣：“名字？”
　　“嗯，是的。”
　　不知名东西脸上红晕未消，她点头说道：“余想起了身为真祖时的记忆，那时虽然被人称作是‘鲜血真祖’，但实际那时与现在一样，余都没有自己固定的名字。所以，阳一，汝能给余取个名字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这之后不是……”式阳一收回了目光，像是想起什么般，话到一半停了下来。
　　“余知道。”
　　不知名东西并没有在意，反而口中说道：“回归虚无的余将会被剥夺一切记忆与人格，不过，在此之前，余还是想拥有自己的名字。嗯，该说是想要对等的关系吧？只是这么称呼汝作阳一，而汝却没有名字称呼余，会很不方便吧？”
　　“原来如此，对等吗？”
　　咀嚼着对方话语的意思，式阳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沉吟良久后，他忽然说道：“十月。”
　　“嗯？”不知名东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十月，你的名字。”式阳一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心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十月吗？”不知名东西低头重复着这个名字。
　　式阳一没有看她，反而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声音自口中传出：“十月是秋意正盛的月份，会让人联想到落叶的金黄和无垢的纯净。”
　　正好象征你的金黄色发丝以及你那天真烂漫的性格，当然，这样的话式阳一没有说出。
　　闻听式阳一的解释，不知名东西在略一思索后，口中甜甜一笑：“嗯，这名字余喜欢，到消失一刻，余的名字都一直叫十月。谢谢汝，阳一，答应余这么任性的请求。那么，再见了。”
　　在荧光飘散的一刻，不知名东西，不，该说十月吧，十月对着式阳一用力挥了挥手，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几乎要将式阳一淹没，让他一时间没了言语。
　　在十月消散好久好久，式阳一仍保持着这呆站的姿势。
　　“真是任性的家伙，害我都忘了说再见呢，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