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1
　　满地鲜血，血覆盖在地上，就像是凝固的河面。
　　异人的尸体几乎将门堵住了。
　　老人在守卫阿钟的身后，守卫阿钟半蹲着身体，挡在老人的面前，两人都很狼狈，头发上衣服上到处是血迹。他们喘着气，手里的刀已经卷刃。
　　“阿钟，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守卫阿钟的右臂断了，断臂就在他的脚下。“你呢？还有力气吗？”
　　老人笑了笑，但是笑的很勉强。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就在他杀第一个异人的时候，那个异人朝他的脸上喷出了一团黑色的雾，那团雾有毒，老人的眼睛至此看不见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战场，就像几十年前一样，在战场上拼杀，完全忘记自己的存在。”
　　“我们一个团的人，在密密麻麻的树林里与异人展开激战。我记得，那时候你是冲在最前面的。”
　　“你不也是！”
　　“我那是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的副官呢！你冲在最前面，副官肯定得跟随左右，就算是怕得要命！”
　　“但是我们让我们的青春彻底释放，让我们的生命潜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激发。”
　　“我们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挥舞着刀剑，任意的砍杀。”
　　“异人很强大。”
　　“那个时候已经是如此了！”
　　“而今更加的可怕。”
　　“但是我们这样快要入土的人居然能在临死前杀死五个异人。”
　　“所以，就算是现在死，我们也算是值了！”
　　“生命的燃烧。”
　　“生命的燃烧。”
　　“来了。”
　　老人在背后举起手来。守卫阿钟回过身，看了一下，然后用嘴咬着刀柄，握住了老人的手。两人的手有力的握在一起。
　　“阿钟，让我们再冲杀一把！”
　　“好的，长官。”
　　两人同时露出平静的笑容。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在疲惫中散发出意义的光芒。
　　尸体被推开了。老人和守卫阿钟一下子冲了过去。门外的异人似乎没有料到两个人类在此情形下居然敢冲出来，被吓了一跳。刀光纵横，守卫阿钟挡在老人的面前，老人在身后护着守卫阿钟的后面和身体两侧。眨眼间，两个异人倒在了地上，鲜血飙飞，嘶吼声萦绕耳侧。
　　异人回过神来后，立刻包围住两人。此时，五六个从别的牢房出来的异人加入进来。
　　老人被一股股鲜血染红，手里的刀很快被扫出手去。守卫阿钟的脖颈胸口和腹部连着中了十几招，醒目的伤口裂开来，嫣红的血喷出来，可是他毅然挺立，守护在老人的面前。
　　黑凤凰在绿绮的指引下赶来了，她们的身上全是异人的血。
　　“小姐，就在那里。呀，不好，异人早就到了！”
　　黑凤凰看见一群异人正在围攻什么人，心下一凛，既而冲了上去。然而，就在她快要到那里时，她忽然看见一个老人从轮椅上滚落下来，一个异人扑了上去，登时鲜血喷溅。
　　“长官！”守卫阿钟痛叫一声，还没有转过身来，一个异人已经将他扑倒在地，同时，身边的两个异人抓住了他的双腿，使出很大的力气将他的双腿硬生生扯离了身体。
　　“小姐，就是那个老人！”
　　黑凤凰的眼睛模糊了，眼泪刹那间迸发出来。痛苦，绝望，愤怒，仇恨，刹那间用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到了面前，还是来晚了一步？老天，你为何要戏弄我，为何要如此麻木不仁？黑凤凰呆住了，眼前的血化作一块红色的布幔，在她的眼前飘，在她的心里飘。
　　异人扭断了守卫阿钟的脖子，将脑袋从脖子上扯了下来，然后直起腰，炫耀的将脑袋高高的举在头顶上。
　　守卫阿钟的眼睛大大的睁开着，没有愤怒，没有绝望，没有痛苦，只有平静。
　　黑凤凰在静默中，在痛苦和愤怒中，身体里奇怪的光再次散发出来。
　　绿绮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黑凤凰，泪水悄然滑落。
　　异人被黑凤凰散发出的光吸引住了，他们离开老人和守卫阿钟，转向黑凤凰两人，同时，其他牢房里的异人纷纷走出来。
　　老人躺在地上，喉咙里的血如箭一般的射出来，然后，慢慢的，变成了柔软的流淌。
　　守卫阿钟死了，老人死了。
　　黑凤凰看着那张被皱纹和鲜血霸占的脸，想象着那些画像，想象着自己的幻想。
　　迟了，迟了，二十多年的等待，十几年的追逐，换来的就是这个。
　　没有机会相认，没有机会互诉衷肠，没有机会说“我爱你，爸爸”，甚至没有机会说再见。
　　就这样完了，完了，完了。人生是如此的残酷，命运是如此卑微。
　　黑凤凰摇着头，一遍遍，似乎想否认眼前的事实，想否认上天的无情。
　　异人近了，一点点，一点点，他们似乎被这光迷住了，仿佛他们现在所注视的，不是黑凤凰本人，而是那光。
　　但是，事实说明，他们迷恋的东西远胜于那光。他们所要的，不是美，而是征服，而是杀戮，而是血腥。
　　久久的，黑凤凰忽然全身一震，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的呐喊，“啊！”。
　　而后是杀戮，血的飞溅，肉体的摧残。
　　2
　　幽魂被怪物的尾巴束缚住，四肢不能动弹，而且怪物此时离得他这么近，那张可怕的脸如此显目的呈现在他的面前，他已无法反抗，尽管武大郎的实验让他变得强大，但是在这一点呃怪物面前，实在是鸡蛋与石头之比。
　　刚才，一声撕裂的声音想起来，不是很响，但是幽魂听得真真切切。这一声让他忽然想起了莫寒，一个希望在心底里重新复活。莫寒，莫寒也许没有死。
　　怪物的所有尾巴收拢，就像是九尾狐狸的尾巴一样，像海藻一般的在面前漂浮。怪物凝望着幽魂。
　　“你在想什么？”
　　怪物的一句话让幽魂惊呆了，虽然有些别扭，吐字不是很清晰，但确实是人类的声音。幽魂看着他，似乎在确定刚才那句话是不是眼前这怪物发出来的。
　　“不用怀疑，是我在问你。你在想什么刚才？”
　　“你会说话？”
　　“废话，我不会说话我说什么，难道你真以为我就是个怪物？”
　　“难道不是？”没有戏谑。
　　怪物抬起了头，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叹息。
　　“不是。我原本也是个人，是将军手下的士兵，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年轻的时候，我跟随着他在世界各地寻找某样东西，我们面对过很多异人，各种各样的异人，飞的，跑的，爬的，体型巨大的，体型微小的。我们死过很多次，却又一次次的重生。”
　　“你陪那老杂种找东西？找什么？”
　　一条尾巴指着怪物的脑袋。“我，我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幽魂似乎没有明白，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他道，“你的意思是，老杂种找的就是能超越异人而存在的生物？”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没错，就是这样的东西，不过，具体而言，不是本来就存在的超越异人的生物，而是与异人结合制造出来的超越异人和人类的另一种生物。”
　　“实验？”
　　“嗯，实验。”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吗？我，”怪物想着，很困难的样子。“我有名字吗？我的名字叫什么？什么是名字？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叫阿诺，阿诺就是我的名字。”
　　“阿诺？这就是名字？”两条尾巴在怪物的头上触碰着，就像是因为想不起什么似得在苦恼。“这就是名字？名字就是这个？”
　　这个时候，一声刺啦的响声引起了怪物的注意。怪物抬起头，那些尾巴就像是要进攻的蛇一样高高的举起。
　　“还在挣扎？嘿嘿，我吐出的丝可是那么容易被弄坏的？”怪物阴阴的笑着。
　　“丝？你会吐丝？”
　　“是啊是啊，我会吐丝，而且我还打算用我吐出的丝把你给包裹住呢！”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等哪天我饿了，把你取出来吃掉。”怪物露出乌黑的牙齿，口水直落一地。
　　“这么说，我是你的失误啰？”
　　“当然，不过在吃掉你之前，我还是更喜欢让你当我的玩具，这样，在这个黑暗寂寞的地方我也可以有消遣的方式了。”
　　“那么你以前呢？”
　　“以前？”
　　“以前你怎么打发这个无聊的时间？”
　　“当然是这个，嘘嘘嘘。”怪物撮着嘴发出声音，登时，从四周，地面，墙壁，天花板，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朝这边过来。“这些就是我的玩伴，不过我说，你刚才可是杀死我不少玩伴呢，这个帐怎么算？”
　　幽魂淡淡一笑，道，“我已无法动弹，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哦？”怪物道，“很好，那么，我就用丝把你的四肢缠起来，然后饿你几天，等你饿的受不了了，我就让你尝尝我的食物。”
　　“什么食物？”
　　“嘻嘻，我这里还会有什么食物呢？”
　　幽魂登时浑身汗毛竖起，胃再次翻滚起来。
　　“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吃人肉的。”
　　“你敢违抗我？”怪物忽然露出严厉的表情，声音骤然提高了好几十分贝。
　　“我连死都不怕，害怕你的威胁么？”幽魂冷笑道。
　　怪物抬起头，直直的盯着幽魂，他那严厉的目光和表情忽然变得茫然，在茫然中显现出苦恼。
　　“我是不是没有名字？是人都有名字的是不是？那么，我为什么没有名字？难道我不是人？难道我真的是怪物？我是怪物？我是怪物吗？怪物，怪物，我是怪物，我是怪物。”怪物神经质起来，他头顶的尾巴像受了什么刺激似得开始到处乱晃。“对，我是怪物，是怪物就没有名字。而你是人类，人类最瞧不起怪物，最讨厌怪物，而且到处追杀怪物。我是怪物，你是人类，你是人类，我是怪物，我们是仇人，仇人，食物，食物，仇人。”
　　尾巴尾端对着幽魂，刚才难得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怪物蓦然的转变让幽魂吃了一惊，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像人的家伙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难道怪物就是这个样子？
　　“嘘嘘嘘，嘘嘘嘘。”怪物不断发出这样的声音，那些在黑暗中快速行动微小生物不断爬过来。已经有东西爬到了幽魂的身上，那些东西似乎有剪子一样的牙齿，刀子一样的爪子，它们在他的身体上不断的剪啊剪的，割啊割的，可是，幽魂的身体坚硬的很，它们的牙齿和爪子根本伤害不到他。越来越多的生物爬到幽魂的身上，渐渐的掩盖住了幽魂整个身体。
　　怪物俯下身来，仔细的大量幽魂，喃喃道，“对了对了，它们是伤害不到你的，你的身体很奇怪，很坚硬，就像地面一样。好了，好了，我不该让我的小宝贝们白费力气的，我应该这样。”怪物举起了拳头，他的拳头就像是一百斤的大铁锤。“这样，轻轻的砸一下，砸一下。”他舔着嘴唇，笑着，然后真的一拳砸了下来，不过不是他所说的轻轻的，而是重重的。
　　砰的一声，幽魂痛叫一声，身体猛然绷直，嘴里吐出的血将嘴边的生物一起喷了出去。
　　“这样就有效果了，而且效果明显。”怪物得意的道，他抚摸着自己的拳头，拳头上厚厚一层小生物的尸体，他把它们像拂去灰尘一样的拂掉。“再来哦，这个游戏很好玩的。”
　　砰，砰，砰···一连十五拳，拳拳打在幽魂的腹部，最后一拳，幽魂几乎断气了，身体软软的躺在地上，身体也在急速的退化，化本来的样子。
　　“你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啊！”怪物的尾巴在幽魂满是伤口的身体上抚摸。“原来本不是地板一样的坚硬，看来也是有漏洞的哦！既然是这样，你跟我的小宝贝们比起来可要差远了，那么，我还要你干什么呢？是吧，我不需要你，你对我没有价值。你只是食物，我一口就可以把你吃掉。”怪物舔着嘴唇，口水滴落在幽魂的身上。“我要把你吃掉，谁让你有名字，而我没名字呢？我把你吃掉后，我就把你的名字换过来，我叫阿诺，而你呢，你就叫怪物。怪物，怪物，嘿嘿，嘿嘿，怪物。”他再次举起拳头，高高的举起。“我要把你砸扁，这样我就不会被你的骨头刺到了。”
　　拳头就要落下，微小的生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在鼓掌一样。
　　突然，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怪物的脸上，怪物哎呀呀的叫着，扭转过头来。
　　一个身影落在了地上，然后飞快的抄起地上的幽魂，一个侧滑，滋溜溜出去二三米远。
　　“你说谁？你怎么在这里？”
　　“我叫莫寒，”那个人抱着幽魂，平静地道。“跟他一起进来的。”
　　“你不是在我吐的丝里面吗？”怪物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你怎么能出来？”
　　“因为我的朋友在找我，在遭受你的伤害。”
　　“朋友？你的朋友？”
　　“是的。”
　　“谁？”
　　“阿诺。”
　　怪物垂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沉思，表情显得有些落寞和忧郁。
　　3
　　“看，那边有许多异人。”
　　“那是老前辈和莫寒的牢房，莫非，莫非老前辈出事了。”
　　二斤和孟涛说完，快步冲了上去，但是没冲出多远，一片白光射来，他们忍不住的挡住了眼睛，但是耳朵里听到一片惨叫和落地的声音，等他们睁开眼睛，只见五六个异人倒在地上，黑凤凰抱着绿绮坐在地上。
　　黑凤凰的嘴角流着血，绿绮的胸前一条很长的口子延伸到腹部，鲜血直流。
　　异人被激怒了，发疯似得冲上去。
　　孟涛想起阿钟和山羊须的死，怒不可遏的冲上去，二斤想要拦阻却没有拦住，一旁的白世贤、周莽等人刷的也冲了上去。二斤顿了顿足，在地上捡起一把刀，跟着冲了上去。他们冲异人的身后杀过去，让异人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他们到了黑凤凰的身边。
　　“你没事吧？”孟涛问道。
　　黑凤凰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垂下头。
　　“小姐，小姐。”
　　“绿绮，别说话，你会没事的。”
　　“小姐，我，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不会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流下来。“绿绮，你不会死的，你会好好的，你会找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你会有自己的家。绿绮，绿绮，听话，坚强些，坚强些，好不好？”
　　“小姐，绿绮能遇见你是今生最大的幸事。”
　　“我也是，我也是，绿绮。”黑凤凰抵着绿绮的头，泪水滑落在绿绮的头发上。“我也是，能遇见你这么好的姑娘，也是我黑凤凰最大的幸事。”
　　“小姐，小姐。”
　　“嗯，绿绮，你说。”黑凤凰抓住绿绮伸起来的手。
　　“小姐，答应我，答应我，要、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找莫寒，组建家庭，小姐，小姐······”
　　“我答应你，答应你，绿绮，我答应你。”
　　追赶孟涛等人的异人也来了，而且来的更多了。冥界监狱的大门被破坏，一大批异人如浪潮一般势不可挡的冲进来。他们涌过来，乱糟糟一片吵闹的声音。
　　二斤见了，心底发凉，叫道，“完了，我们完了。”
　　周莽见了，心底也是一阵寒意，别说这么上百个异人，就算十个二十个，对他们而言，也是灾难。
　　刀刃卷了，废弃了，脱手了。孟涛等人已经疲惫了。白世贤眼睛通红，冲在异人堆里，忘记了一切，只是不断的疯狂的挥舞，他喃喃的说着，念着。
　　“大哥，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会为你报仇的。来吧，可恶的丑八怪；来吧，天杀的混蛋。你们害死了我大哥，夺去了他的生命，我要你们血债血还。大哥，我们生不同年，但是死可以同日。既然你不能离开了，那么，世贤陪你。”
　　“白世贤！”孟涛大声喊道。
　　可是，白世贤被异人湮没了，甚至异人还没来得及吃掉他，他就被踩死踩扁。
　　“孟涛，老人在那里。”二斤叫道。
　　孟涛回过身，朝二斤指的方向望去。
　　“他死了。”二斤呜咽着道。“我们也得死在这。”
　　孟涛走到二斤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虽然我们会死在这里，但是，二斤，我们有过这么多好兄弟好朋友，我们的路走到了现在，现在我们要死，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孟涛！”
　　两人抱在一起，二斤失声哭了起来，孟涛的眼睛湿热，泪水在眼眶里转悠。
　　周莽一个人抵挡着异人的进攻；异人也减缓了攻势，似乎认为，眼前这些人已经唾手可得。
　　绿绮陷入了昏迷。黑凤凰抱着绿绮站了起来。
　　“绿绮，好好睡吧，做个好梦，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