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记忆中的外婆，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十几年前的今夜，乡下老屋，正值茂盛的盛夏，亚热带的地区农作物一年两熟，三月播下的种子，夏至还有几月，就结出了一束束饱满的麦穗，带着月亮的夜里，田间地头，晚风徐徐，吹弯了何苗的腰，一切都那么恬静。
　　苏轼诗中有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但他说得并不全，我曾翻来覆去地想，田间的蛙声倒是不断，却没有说丰年的喜悦。
　　村子里一片肃静，偌大的一大片瓦屋，只有那么几束灯光明灭可见。外婆的家排在村子的最边缘，一出门口，便可嗅到一大片未成熟的果实的馥郁。
　　“月光光，照地堂……”堂前屋下，外婆背着年幼的我，反反复复哼着这首乡间民谣，轻轻满布在屋前，哄着我入睡。蝙蝠穿着夜行衣，急速掠过林间，炊房里，蟑螂一溜烟钻进了柴缝间，青草芳甜，花儿休息了，屋檐上的燕子也入了眠，虫儿还没个消停，兹啦啦兹啦啦，欢乐地唱着二重奏。
　　“孩子快快睡觉吧，睡觉了快快长大，长大去上学，读小学，读大学……”外婆继续哼着，直到听到我梦中砸吧砸吧着嘴，说着呓语，却还没停下，“月光光，照地堂……”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眨着眨着，就忘了时间，它们在天上呆了多久?十年?百年?千年?久到连它们自己也忘了吧……
　　今夜的新月弯弯，却已经格外明亮，她的光辉之下，星河都被隐匿了大半，我望着天空中的变幻莫测的星云，不觉间将手中的饼干咬去一半。
　　夜已经深了，宿舍里已经打了宵禁，灯也灭了，空旷的学校被黑暗笼罩，就我一人空坐在这榕树底下，独伴清风孤影，嚼着饼干。这地方信号真差，连2G网络都没有，只能玩单机游戏。
　　“白潇潇?”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随后，一束微弱的手电筒光亮横亘在我的身前，“你怎么在这?你晚修就翘课了，这会儿宵禁也过了，你这么还不回去好好休息?”
　　“你谁呀?”我吞下一口饼干，眯起眼，在那微弱的灯光下，隐隐约约可以看清那家伙的脸，是个男孩，戴着个眼镜，呆头呆脑的，一副书呆子的模样，我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书呆子了。于是，我更加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你自己也不是没回去休息?大半夜的还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小偷呀?”
　　见我这么说，他有些慌，赶紧手忙脚乱地解释了起来：“不，我不是小偷，我叫蒲公英，也是九班的，是你同学，我妈担心我中考学习艰辛，每天星期三都会煮饺子，叫我爸上夜班时顺路送来给我，让我晚修后去校门口取，今天我爸迟了点来，所以我就等得久了点，所以才没赶上宵禁……”
　　他叽里呱啦说了很多话，烦不胜烦，不过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还当真了。他刚刚说的别的什么的我没听清楚，倒是捉住了他那一闪而逝的蒲公英三个字，顿时像捉住了他的尾巴，毫不留情地数落道：“蒲公英?你说这是你的名字?还真可笑！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有拿一朵花当名字的人！”
　　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脸色霎那间红了，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了：“我、我妈…我姓蒲，所以……所以我妈给我取名蒲公英，好记。对了，你干嘛还不回去睡觉呀？”他的目光忽而扫了一下我手上的饼干，忽而恍然大悟：“你是不是饿了?”
　　“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觉我已经在白天的时候睡足了，现在晚上，即便我有心想睡，也睡不着。
　　那手电筒的光芒突然直直照到了我手中那一大包饼干上，那书呆子望着那饼干包装，若有所思道：“别吃这些垃圾食品了，你要是饿了，我这儿有饺子，你要不要……”
　　“不需要！”还没等他将话说出口，我就先行一口回绝掉了。说罢，还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他抱在怀里的那个塑料透明饭盒，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装着的一块块白色不明物体。
　　“真的不要吗?我妈包的饺子很好吃呢！”说着，他还挺自豪地扬了扬那饭盒。
　　我摇摇头，“不要！”
　　“当真不要?”
　　我额角的青筋有些跳动，但还是压抑住情绪，“不要！”
　　“你真的不要?”
　　像这种死皮赖脸的书呆子果然很讨人厌，我感觉我就快要爆发了：“不要！”
　　“你不饿吗？”
　　“尼玛！饿不饿关你什么事！你赶紧走开吧！睡你的觉去！死呆子！”我终于爆发了，饱含压抑的五个感叹句脱口而出，我扪心自问，像我这种脾气暴躁的人能忍到这个时候已经很不错了。
　　“白潇潇你……”
　　“我什么我?你当真是个死呆子！你就不能看着我的脸色消停点吗?我都说了不要了不要了，你又何必要死缠烂打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像个癞蛤蟆！”要说我刚刚是爆发，我现在就是更上一层楼，语气又更加重了些，果然，此言一出，那呆子果然安静了下来。
　　他沉吟片刻：“我刚刚只是想提醒你，说粗口是不文明的行为！”
　　“……”
　　这呆子，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