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陷阱

　　安娜·梅瑞狄斯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深蓝色的眸子平静得全无波澜，而精致整齐的妆容，则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每一丝的情绪波动。
　　一个容貌秀气的使女从旁边桌上拾起一根晶莹圆润的珍珠项链，站到了她的身后，双手绕过她纯银色的发髻，将其系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做完这些后，使女自觉地退朝一边，仅留下她与镜中完美无瑕的自己遥遥相对。
　　安娜每一天都会如是精心打扮一番，身为梅瑞狄斯家族的次女，拥有比莱庇提亚大部分女人更为强大的力量和更为深厚的底蕴，她要求自己每一日皆以最完美的妆容示人。如是以来，世人将永远看不到，她埋藏在心底的软弱与犹豫。
　　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娜缓缓抬起右手，只见她的指缝尖缠绕着一道冰寒的光线，于无声无息之中迂回跳跃，不知不觉间，整个房间的温度开始徐徐下降，很快就变得如凛冬般酷寒。
　　随着她的鼻尖呼出淡淡的白雾，那缕银色的光芒融入了前方的剔透的镜子中，于是镜子上也随之有雾气产生，伴着她指尖的韵律，仿佛化作了雪山冰棱。原本单一的平面，似乎也弯折成了多个维度，而每一个维度中，都有一个安娜·梅瑞狄斯。
　　但最令人震惊的，却不是这些冰晶之中的虚影：此时此刻，在房间的多个角落，均出现了一个她的影像，或立或坐，无疑均是格外逼真，乍一眼望去，竟令人真假难辨。如果不是因为触碰不到，恐怕所有人都会将其当作真人看待。
　　伴随着她轻轻的呼吸，侵人的寒气再度被收敛回了她的指尖，屋中的明镜也恢复了原状，依旧是两个美人举目相望。
　　作为被十二月升起的寒砂星青睐的选民，安娜拥有着这一项鲜为人知的名为“寒砂幻影”的神奇能力，不论在何种战斗中，都可成为她最后的致胜底牌。
　　“恭喜！”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镜子里安娜的身后，很快出现了乔纳森昳丽挺拔的身影，只见其深邃如井的深蓝色眸子骤然变得格外锐利，仿佛洞穿了世间一切真相，但很快，其又恢复了原先那浩如烟海的冷漠与平静。
　　安娜无奈一笑，心想自己这三弟平时性子冷淡，却聪颖过人，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便猜出了自己即将出口的话语。
　　“乔纳森，原来你说的没错，”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一个选民与十二星辰的亲和度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能在虚空中感知到它们的力量，那么选民所能拥有的能力也能随之愈发强大。”
　　“所以你现在……”乔纳森脸上不可遮掩地也出现了一分喜色。
　　“就算不是十二月，就算天空中的不是寒砂星，我的寒砂幻影也可以照常使用。”安娜颇为自信地说道。
　　在日月星辰均被辐射云层遮掩，地球在一片黑暗中孤独转动的岁月里，神秘莫测、按照月份轮流普照大地的十二星辰便成为了人们的计时工具。当与之对应的十二星辰冉冉上升时，地面上该星辰的选民将会成为超乎凡俗的神明。
　　理所当然，当占领天空的是其他星辰的时候，选民的能力便会被削弱很多。
　　但这般情形难不倒被称作“百年不见的天才”的梅瑞狄斯三少爷乔纳森。其年幼时第一次进入星辰圣殿，便与赤金星相互呼应，获得了人人垂涎三尺的能力——“终极幸运”。
　　乔纳森少爷并未就此满足，反而愈发好奇于星辰的力量背后隐藏的神秘规律。某一次在他与星辰发生呼应的时候，他隐隐抓到了一丝扑朔迷离的线索，之后便拐来了家族技术顾问里克·莱蒙，经过一年半载的研究分析后，在与星辰的关系之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直到今天，乔纳森已经与十二星辰中的三个有了联系，至于获得了多少能力，估计他自己也懒得去数了。
　　安娜也正是照着他所说的法子，解决了星辰力量随时间变化而被削弱的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的使女再度走上前来，对安娜汇报道：“小姐，您的银行卡在新皇家大赌场被盗刷了。”
　　此时将场景转换到新皇家大赌场，抱着一摞筹码的卡尔·克莱斯特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畅快过。维伦四少爷仿佛掉进了马桶里，进了卫生间就再也没了声息，卡尔一面只当他是赌博输得太多没脸见人，一面在心里兴奋地高喊“我自由了”。
　　把维伦抛给他的外套披在身上，他感觉自己也似乎变成了莱庇提亚三大家族的大少爷，再加上随手摸了摸外套口袋，便掏到了一张金光闪闪的银行卡，更是不遗余力地赞美自己的运气。
　　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卡尔心里暗暗自喜道。他可要趁那臭小子不在的时候去好好地赌上一把，让他见证一下自己超乎寻常的手气和水准。
　　这决定一做下，后果可不得了了。起初卡尔还小心翼翼地拿着自己的零花钱去换些筹码，还巧妙地从老虎机那里搞来了些盈利，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本金拿了去赌，赢来的钱也拿了去赌，就连维伦留给他的银行卡他也没有放过，深深吸了三口气，便拎去换筹码去了。
　　他暗暗心想，反正我有靠山，有后台，这位四少爷根基浅薄，根本奈何不了我，他的钱呢，花了就花了，我才不稀罕呢。
　　但他的运气在此时到头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张银行卡上，落的正是他的靠山——安娜·梅瑞狄斯大小姐的名字。
　　于是话又得说回几天前了。维伦初回家族那几天，因热情洋溢、长袖善舞而被戏称为“梅瑞狄斯交际花”的安娜不知是真是假地作出了一副欢迎久别重逢的亲弟弟的全无挑剔的架势，硬生生地往维伦手中塞了一张存了数万元的银行卡，声称给辛苦多年的弟弟点零钱花花。
　　维伦推辞一番，最终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把银行卡揣进了自己的兜里。他在废墟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这位和蔼可亲的姐姐派人来寻找过自己。
　　当然，安娜大小姐的钱可不能白拿，这位吃里扒外的卡尔·克莱斯特便是维伦所付出的代价之一。话说有怎样的上司就会有怎样的下属，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维伦终究还是发现了“乔纳森用魅力征服手下，安娜用利益诱惑手下，而安东尼则热衷于和狐朋狗友鬼混”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谁叫没过几天，卡尔身上趋利避害的特性很快就展露无疑。
　　虽然说初回家族，夹紧尾巴低调做人才是维伦的本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自己身边总是跟着个吃里扒外的眼线。于是明目张胆地，他就借助这家伙贪小便宜的个性，给卡尔设了个陷阱。
　　正当卡尔捧着安娜的银行卡不知所措的时候，消失已久的维伦·梅瑞狄斯不知何时挂着淡漠的微笑出现在他的面前。此时卡尔知道自己中了招，再也没有往日仗势欺人的嚣张跋扈，反而眼泪巴巴、可怜兮兮，还露出了颇为不自然的献媚讨好。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从哪里来，就给我滚回哪里去。”维伦冷冰冰地说。此时的他，卸下了往日无害的所有伪装，露出了当年叱咤十二座城墟的本来面貌。
　　“别！千万别！”自家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卡尔·克莱斯特自然再清楚不过。自己搞砸了事情，要想回到她身边，肯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第二，把你的小心思收敛起来，黑锅我先来给你背，”维伦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还未等卡尔缓过神来，再度变得颇为凌厉，“不过把你以前对待那人的态度给我拿出来，否则……”
　　卡尔知道现在是自己表忠心的时候了，只见其险些就要抱着维伦的大腿，愈发可怜地说道：“少爷饶命啊，小的从今以后必定肝脑涂地——”
　　“——住口，”维伦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但如果你想搞得众人皆知……”
　　“是。”卡尔重新站直了身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了维伦的身后。维伦望向他的眼神愈发淡漠，盘算着自己应该找个什么时间把这颗定时炸弹扔出去算了。想到这人的朝三暮四，再想到当年荒野上黑王冠的那群唇齿相依的兄弟们，维伦不得不悠悠地叹了口气。
　　待二人回到梅瑞狄斯的庄园后，安娜·梅瑞狄斯理所当然地上前盘问银行卡盗刷一事，只见维伦平平淡淡地解释道：
　　“我叫卡尔去帮我换些筹码，只可惜当时时间紧张，忘了告诉他银行卡密码，实在抱歉惹得姐姐多心了。”
　　维伦的解释给的合情合理，安娜也就不再追问他了。只是不觉之间，她总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浮现出来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