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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九章 非常之世,非常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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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恭王暗自叫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不可以这么想
  
  “话音”未落,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更高亢的声音:怎么就不能怎么就不可以这么想这个天下,原本就是你爱新觉罗.奕的
  
  气血翻涌,脑子中,好像有一甲一乙两个小人儿,一白一黑,一圣一魔,相互辩驳,天人交战。
  
  甲说:“天命早定,目下经已是第二代了,不可另生妄念”
  
  乙打断甲:“什么天命早定那个奕詝,文不如你,武不如你,唯一比你强的,就是戏做的比你好天子系四海之重,怎么,系来系去,系到了一个戏子身上这叫天命这叫天不开眼气运流转,天道好还,如今,老天该睁开眼睛了”
  
  甲:“唉,这都多少年了回过头翻旧账,必致社稷动荡,祖宗不安”
  
  乙再次打断甲:“什么叫翻旧账这个旧账,如果早早的就翻了过来,何至于有辛酉年的大乱才叫社稷动荡何至于有圆明园的大耻那才叫祖宗不安”
  
  甲:“你”
  
  乙:“我什么这个旧账,如果早早的就翻了过来,又何至于大权旁落至妇人和外姓手中”
  
  甲:“唉,什么妇人什么外姓人家现在掌控机枢,手握重兵,咱们有什么”
  
  乙:“咱们有天道,有人心再者说了,什么机枢,什么重兵比董卓如何太阳一晒,冰山就倒哼”
  
  甲:“魔怔了魔怔了”
  
  文宗之得大位,确实有投机取巧之嫌。
  
  宣宗暮年,考量立储的人选,只有两人:一个皇四子奕詝,一个皇六子奕,奕詝“长且贤”。奕才具出众,余子或者年纪太小,或者德才不符人君之望,皆不足道。
  
  实话实说。个人感情上,宣宗更喜欢奕,但奕詝似乎更符合他自己的“好皇帝”的标准,因此,一直犹豫难定。
  
  这个情形。为奕詝的老师杜受田所洞悉,他深知,才具上面,不论是文是武,皇四子都不及皇六子远甚,奕詝唯一长于奕的,除了年纪,就是诗词曲赋可是,这个玩意儿,在宣宗哪里不但不值钱。还可能减分,提都不能提。
  
  能下功夫的,只有一个“仁”字,一个“孝”这两个字,也是最能搔到宣宗痒处的。
  
  于是,就发生了广为人知的两件事情。
  
  某次校猎南苑,诸皇子皆从,皇六子奕获擒最多,皇四子奕詝却由始至终,未发一矢。宣宗很奇怪,问之,奕詝对曰:“时方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宣宗大悦:“此真帝者之言”
  
  一个“仁”字,奕詝占得先机,储位的天平大大的向皇四子倾斜了。
  
  接下来,就是那个“孝”字了。
  
  道光之季,宣宗老病侵寻,一日。诏皇四子、皇六子入对。奕詝、奕本人,以及他们的师傅,都晓得最关键的时刻来到了。
  
  奕的师傅卓秉恬,叮嘱奕:“上如有所垂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受田却谓奕詝曰:“阿哥若条陈时政,智识万不敌六爷。唯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已。”
  
  奕詝照做,他精擅曲艺的表演才能派上了用场,声情并茂,效果极佳,宣宗大悦,谓皇四子仁且孝,储位遂定。
  
  这就是恭王脑子里的那个“乙”嚷嚷的“戏子”之谓了。
  
  本来,惇王早早出继,不在宫中居住,其余的弟弟,年纪太小,彼此说不大上话,唯有文宗和恭王两个,年纪相若,最堪为侣,事实上,两兄弟也确实是入则同坐、出则同行,形影不离,手足之情极笃,可是,在皇位面前,什么都不得不变过了
  
  如果文宗的皇帝位,来的光明正大,恭王还会服气些,可是,文宗用的,却是这种近乎欺骗的手段,恭王就无论如何,不能甘服了
  
  我明明是更有资格承继大位的不,一个“更”字,说的还不够,我的资格,比他好的不是一丁半点
  
  结果
  
  唉
  
  我的不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祖宗如果当初父皇选的是我,真的何至于有辛酉年的大乱何至于有圆明园的大耻又何至于有今日大权旁落至妇人和外姓手中的尴尬局面
  
  恭王心潮起伏,神色变幻,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捏了起来,微微抖动。
  
  这副情形,对于极重形象的恭王来说,已经算是“失却常度”,宝鋆看在眼里,晓得他已经心有所动,心下暗喜,慢吞吞的说道:“宣宗成皇帝,不及圣祖仁皇帝,远矣”
  
  “啊”
  
  “我说,宣宗成皇帝,不及圣祖仁皇帝,远矣”
  
  恭王回过神来,怔了一怔。
  
  宝鋆这句话,没头没脑,从何说起
  
  宣宗自然不及圣祖,这是不消说的,可是,都是“列祖列宗”,都是“列圣”,直捅捅的,扬一个,抑一个,这,也不大妥当吧
  
  恭王毕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一转念间,已晓得宝鋆其意何指了同他方才所思所想,竟是分外契合于是不由自主,对这句“不大妥当”的话,竟微微的点了点头。
  
  “若易位而处”宝鋆还是慢吞吞的,“我是说,假如圣祖仁皇帝、宣宗成皇帝换个个儿,宣宗成皇帝择定的储君,一定是皇八子胤禩;圣祖仁皇帝择定的储君,一定是皇六子六爷你。”
  
  恭王心头一震。
  
  这种“类比”的说法,他是第一次听到,之前,他自己也从来没有生出过类似的念头。
  
  恭王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宝鋆,目光,有着他自己意识不到的热切。
  
  这份热切,宝鋆可是看到了。
  
  有门儿,有门儿
  
  “皇八子胤禩,”宝鋆“格格”一笑,“那可是八贤王,上上下下,哪个不说他的好话说到一个仁字哪个比得过他众口铄金,别的不说,单就这一点,宣宗成皇帝大约就不做他想了”
  
  顿了顿,“世宗宪皇帝呢,龙潜之时,已是孤岸不群,铁面无情,已有鹰视鹫顾之像朝野内外,除了一个怡贤亲王,哪个会喜欢他哪个不怕他三分照着宣宗成皇帝的脾性,哪里会将大位托付于他”
  
  “可是,”宝鋆继续说道,“若是大位真的传给了皇八子胤禩,以他的仁义、贤德,如何能够破除情面,矫治康熙之季的弊政康熙朝的盛世,还能不能够延续下去嘿嘿,我看,难说的很了”
  
  恭王终于开口了。
  
  他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世宗宪皇帝,实在是一条铮铮铁汉非常之世,非常之君圣祖仁皇帝选他来继承大位,不但是继往开来,实在是扭转乾坤”
  
  宝鋆一拍大腿,说道:“六爷,你这非常之世,非常之君八个字,说的太好了如今就是非常之世道光、咸丰之交,更是非常之世”
  
  顿了顿,“真不是我说先帝的小话他的才力,放到太平盛世,也许勉强够得上一个守成之君,可是,怎么应付得来非常之世”
  
  恭王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
  
  “非常之世”宝鋆说道,“宣宗成皇帝还只一味盯着仁、孝,嘿嗯,自然,仁、孝是没有错的,可是,谁在唱戏,谁是正经的仁、孝,都看不出来,这个眼神儿唉”
  
  恭王在心底,也无声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圣祖仁皇帝就不同了”宝鋆说道,“他虽然倦政,可如何矫正时弊,如何扭转乾坤,如何继往开来,心里面是门儿清的只是自己既狠不下心、也没有精神头儿去做这个事儿了,只好留待后人。”
  
  顿了顿,“这个后人里边,到底谁才能够矫正时弊、扭转乾坤、继往开来其实,圣祖仁皇帝一样是门儿清的”
  
  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所以,我断定,若他和宣宗易位而处,必定会立你为储庶几不负祖宗,不负天下”
  
  不负祖宗,不负天下。
  
  恭王觉得,自己的血,开始滚沸。
  
  “六爷,”宝鋆缓缓说道,“我再大着胆子,说一句犯忌的话,宣宗成皇帝立皇四子为储君,其实是违背祖制的。”
  
  宝鋆今天晚上说的话,够得上“犯忌”的,多了去了,不过,“违背祖制”四字,还是叫恭王心头再次一震。
  
  但是,恭王没有任何惊愕和指责的表示,反而问道:“怎么说”
  
  心里想,你指的是“杨梅”这个事儿吗文宗是否罹患“杨梅”,尚在未定之数,即便是真的,宣宗也不可能知道知道了的话,是绝不可能立文宗为储的。不知者不罪,似乎,不能因此指责宣宗在立储一事上“违背祖制”吧
  
  宝鋆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先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指杨梅这个事儿,宣宗成皇帝,不可能知道杨梅的事儿。”
  
  那是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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