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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布勒第一次遇到这个姑娘，在大水东岸，琳琅的星幕下。
“你可以收留我吗？”她似乎刚哭完，布勒依稀能看到她脸上有两簇跳跃的火光。
“你先上来。”
布勒顺手把火插到泥滩里，然后涉水下去，将她的竹筏直接拖上岸来。淡淡的月色顺着夜空倾泻下来，在水面上铺开。水像一面巨大的银镜，在这无风的夜晚宣示着光的法典。可它又被布勒弄坏了，漾起环环的涟漪，接踵有序。
回环曲折的恒怛河如同巨龙般匍匐，安详地横卧在这无边无际的林海中。
夜晚的森林恍若另一个世界，这里死一般的寂静，但却并不安静。寂静有如恒怛河床，上面承载的是奔腾不息的大水。林间孱弱的夜风成就了萤火虫之海，微微起伏的波浪映照两个徒步穿行的身影。莺歌越过林间，在峡谷深处回荡，啼唱这夜色和夜色里无数幽冷的目光。
布勒沿着小道往前走，穿过这片林子，还要翻过后面的石山才能回到村子。布勒同意带上这个姑娘，只让她在后面跟着，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问她些什么。
“我是不是该问问她从哪里来？”忽地转头，却发现身后那个娇滴滴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女孩可能走累了，坐在石快上逗弄着大把的萤火虫，似乎是这些可爱的夜晚精灵使她忘记了悲伤和恐惧。一只大大的萤火虫飞过，带动她晶莹的双眸一起飞进树丛里。树叶一合，当它再次张开的时候已经在女孩的双手中，里面裹挟着那只大大的萤火虫······
“小心！”女孩猛地回头，看见布勒严肃的神情，以及远处正向自己扑来的黑影。她张皇着往后退去，可力量都被抽干了似的，再不允许她做出丝毫多余的动作。
直到脸上出现温热感，鲜红的血滴从她面颊划过，留下长长的足迹。有哼吟传来，黑色影子化作豺狼，翻滚着落在地上，然后大口喘息着，再也站不起来。
女孩再回过头，看见弓步收弓的布勒，弓弦还在微微振动，像晚风发出的叹息。
“别坐在地上，被虫子咬到就麻烦了。”布勒向她伸来弓柄。
“林子里有很多野兽，你要是一个人走，大熊会把你抱回家的。”女孩回过神，噗呲的一笑，刚刚的恐惧烟消云散。她以为布勒在和她开玩笑。
“既然这么危险，你的家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呢？”
“你呢，你家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我出来他们又不知道······”
“自己跑出来的？”
“对，自己跑出来的。”
“哎，你还没回答我！”
女孩望着这个远去的背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时间好像忽然停滞在了那一刻，似有悲伤的歌声传来，空冥而悠远，近若身前，又远在山外。女孩有些失措，回过神来，布勒已经走远，而山林还是那般的寂静······
他们不知道，多年以后彼此的相遇会被载入史册，他们的故事甚至传到了遥远的北州，极寒之地的女王听后落下泪珠，化作世人苦苦追寻的冰魄。《列国志·鹿霖炤传》中这样记载：“时潘帝十九年，诸国朝天子，炤王躬献宝珠，灿耀宝华殿······帝遂询事，众承闻之皆叹惋，帝久伤卧病，至数载，乃复愈。”
......
“居然有人能找到我，真是不可思议。”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缕月光撕破了黑暗，伴随吱呀声抖落的尘灰，企图对抗光明。
“听说你一直在寻找这把剑？今天我想把它送给你。”
门开了，门外的人却没有进来，光线穿过纱袍，勾勒出了他消瘦的轮廓，以及那柄和他一样高的巨剑。“送给我？哼哼，你的···剑？你还没有资格做它的主人，真正能够挥动这柄剑的人都已经死了。”
这时屋内佝偻的老人出现，光线正照他的下额，醒目的伤疤与皱纹驳杂交错。
“我已经不想要了，它会总让我想起那些该死的往事的。古稀之年，空山听鸟，岂不妙哉！”
“大殷气尽二十四载，诸侯并起，四野称王，莫达翰屠戮八方，划地敛财，天下泱泱，又何处安之？”
听眼前人这方言语，非是等闲之辈。老人微微一楞，恍惚间，他好像在门后看到了故人的影子，那颗枯朽得甚至都快无法跳动的心脏居然泛起一阵悲伤。于是他挥动长杖缓步向着那扇门走去，他想见一见门外这个年轻人。
门外人一身青纱，戴着斗笠，轻瘦身形下却隐藏着一股浑厚的气息。老人走到近前，端详着那柄剑。剑长足有七尺，宽度与寻常剑无异，厚度却是寻常短剑的两倍，铜青剑刃，铁蓝剑身，剑上浮刻“庸水”二字，字形遒劲，宛如苍龙出水，欲奔行九天。老人伸手轻轻抚摸那些复杂的纹路，顿时一股熟悉的气息涌上心头，仿佛曾经那些鲜血正在浇灌着他的身体。
“梁叔，你还好吗？”年轻人忽地开口，平静而亲切。老人颤巍地看向这个人，他不记得还有谁会这么叫他，这个声音很陌生，但又说不出地熟悉。
年轻人摘下斗笠，黝黑的肤貌，面目英朗，清秀而脱尘。他从身上拿出一面腰牌向老人递过去。
腰牌很是精巧，紫檀的木质，正面雕刻着一只展翅的巨鹰，背面镶着一枚锋利的兽牙。
“纪青尘！”老人接过腰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枚骨牙让他想起那些凄凉的往事。
“梁五叔，是我啊。”年轻人带着笑容，轻风袭过，扬起他黑长的头发。
“你还活着！”老人一扫衰态，眼神里跳动着难以言明的喜悦，刹那间，已然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