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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酒都喝得差不多了，皮三儿晕乎乎地都快坐不住了，心想，刘二爷可能跟得雨是亲戚，亲戚都是不夸自己，猛夸别人的。
应该是这个道理，也该回敬一下人家了，于是，他借过话茬来，猛夸起了得雨。
“得雨才是人间正神呢，他是食神，关联千家万户，专门造福百姓的！
我这挖下水道的，怎能跟他比？
闻闻，我这都一身臭味儿，虽然换了件新衣服，还是掩不住臭。
你再看得雨，那衣裳上刮几下，回家都能炒顿菜吃，那是看着有光，吃着喷香啊！
人家得雨是站街面的，那多风光，我皮三儿也就凑合着挖挖下水道，净往地底下钻，只怕惹得人家笑话。
人家得雨是，家家户户离不了，我皮三儿是谁见了谁都捂着鼻子跑！”
这话哗啦哗啦引来一阵掌声，刘二爷捅了一下他儿子：“你看，你看，人家，钱会赚，话会说，你，学着点儿！”
他那儿子也不赖，等大家笑完了，特意捧上自己的笑脸儿：“诶皮哥哎！小弟久仰您大名，还望哥哥多多提携，哪天我来摆一桌，向哥哥学习学习！”
皮三儿一听，这伙计书看了不少嘛，文绉绉的，立即对他恭恭敬敬地点头致意：“哪里哪里，兄弟您是读书人呢，要向您多多学习才是！”
刘二鸟一听心虚了，他哪里是什么读书人，他听书都不一定听得懂呢！听自己儿子说的那话，他不满意，赶紧不失时机地加以修正：“大家都要学习，互相学习，共同学习，每个人都有长处，每个人都有短处。”
一边说一边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他儿子一下，这种场合，你说话怎么能不顾全大局呢？你说摆一桌来向哥哥学习，那其他人呢，你这是巴结一个得罪一桌呢！
他儿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上红了一阵，等他爸爸说完，立即补正：“这样吧，我们定好日子，在哪天……这个……中秋节以后，十七十八，我们再到这里……呃……计师、韩叔、皮哥、雨哥、我爸、还有我几个好哥们儿，我们一起来聚聚！”
话音未落，大家呼啦呼啦又一阵掌声。
刘二爷好像还不是太满意：“这是我家大儿子卫国，不懂事，不会说话，大家多担待！”
卫国欠欠身，接着客气：“我叫刘卫国，大家认识了就是缘分啊，要常来常往，中秋节后见，一个都不能少啊！”
大家都一个儿笑脸看着他，心里默认，没再鼓掌，卫国心放不下，便一个一个地问：
“计师您？”
“我来！”
“韩叔？”“来的！”
“皮哥？”“来！”
“雨哥？”“来！来！”
“好嘞！”卫国自己鼓起了掌，“不见不散，不见不散哦！”
皮三儿一看，生怕冷了场，他也盛情邀请：“那好，我排你后面，二十号我安排，大家赏光！”
“好！”大家送给他一阵掌声。
刘二鸟被这气氛感染了，后悔自己早生了二十年，他望了一眼敦厚的韩大，又扫了一眼老成持重的计大师，发出一声感叹：“哎呀，还是年轻好啊！”
计大师呆板地笑笑说：“你们请完了，我来！到时候还叫二爷约！”
“吽，耶！”大家一阵欢呼。
计大师脸上漾起一层浅浅的笑，就好像水面上的一朵小花儿，漂浮在人们欢欣期待的波浪儿里。
韩大静静地坐着，向每个人的脸上，都投去赞赏的目光，世道儿都变得这么好了，他由衷的赞叹。
刘卫国向来认为自己能干聪明，雄心勃勃的，也很有闯劲儿。
他钻钻挤挤地揽到了一些好活儿，比如粮油、日用品啊、瓜果蔬菜啊等等，人家采购好了，由他送到电厂、钢厂、食堂、宾馆等地方。
这比起运石头、运石灰、运砖头、水泥、钢筋那些活儿，可是强得太多了，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额外分到一桶油啊，两瓶酒啊，有时还有皮靴和手套，逢年过节，还有礼物。
食堂里剩下来的食品啊、瓜果啊、蔬菜啊什么的，人家也都送给他一些，这些可都是美味儿，拿回家来，一家人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
有一次，人家仓库里扔出来一捆老鼠咬过的毛巾，他拉回家去，一家人用了好多年。
挣的钱不动，家里面吃的用的却渐渐丰富起来，两个弟弟再也不和他抢菜吃了。
他还能接触到不少有头有面的人物，他那嘴儿练得很是甜劲，得了不少赏票，似乎也能呼风得风，唤雨得雨了。
正当踌躇满志的时候，一天，他的老爹突然对他说：“咱们落后了，差得远得远了！”
他听老爹的话里，带着无限感慨，透着一股凄凉，犹如自己的马车胎突然扎进了钉子，耳闻目睹它“呲呲、嘶嘶”的漏气，一时间，有点儿忧虑自己的前程问题了。
再看自己老爹的那张脸，正像瘪下去的车胎，昔日的那股子神气劲儿，一下子消失了，他忽然感到一阵冷。
不知自己的老爹是受到了怎样的刺激？忽然又听他讲，要带自己出来看看，仿佛有了新的希望，一顿饭吃下来，卫国好像理解了他老爹的苦衷。
不就是羡慕人家吗？他当场就自作主张，突破老爹的管制，要请人家吃饭，人各有志，我也不差嘛！
吃完这顿饭，他却也感受到了差距，毕竟大家都在崇皮三儿捧得雨，可没人夸自己呀，失落感还是有点儿的。
几乎跟他爹一样，对于相面算卦的计大师，他准备不再小看人家了。
对于皮三儿，他在印象名片里，把他在大街上猥琐地擤鼻涕的黑白照，换成了酒宴上被恭维的彩色照。
得雨，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流浪过来的，以前还有人对自己说，在外面跑得多，替他找找家，看来，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这几个兄弟都不错呢！
想完了这些，他心里却也真的有些不平静。
看皮三儿，转眼间他都发的不耐烦了，自己努力多年，赚得可能还没有他一个零头儿多。
得雨，流浪汉不干重活儿，每天弄两片子肉来割吧割吧，然后剩下的就是数钱。
都不像自己哦，拼死拼活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要整天跟个牲口打交道。
真是选择很重要，人家计大师，已经混到有人送礼的地步了，他挣的那个钱，就更不用说了，还不是想收多少收多少？
老爹说得也许有道理，计大师那个地方，可能真是一个风水宝地，皮三儿和得雨那样的好事，或许还藏在其中，等待发现呢！
刘卫国最听他爹的话，他也计划到计大师那里碰碰运气。
但是他没有时间，他每天都要出车，他于是改了出行路线，每天都驾着马车，从计大师摊子前经过，这个地方人气真的足，他想着要找个时间，在那里坐下来，好好体会体会。
计大师的摊子前面，仿佛又多了一股灵动之气，刘卫国的马车一来，大家都远远地为他闪开一条路。
这小伙儿营养得不错，他妈妈知道他干活费力气，给他的饭菜里总是多放油，因此他的气色很好，他总是红光满面，腔满气足，坐在马车上，更显得神采飞扬。
人多的时候，他的马车就走得慢些，车子轻轻地颠簸着，他坐在车上，左一摆右一摆，就像钟表的钟摆那样，却没有钟摆那样安稳，颤颤巍巍的，看起来逍遥自在的样子。
他那脸盘子又大又饱满，一边走，一边扬起手向路边的人们打招呼，他老爹教导过，见了人都要打招呼，不能目中无人。
这个地方人那么多，若是漏掉一个，岂不被人怪罪？所以他很注重礼节，有人离得远，他就高高地扬起手臂，大声地招呼，那个姿势看起来是很有范儿的！
“嚯，这是哪来的大官儿，跟皇上视察民情一样！”
“可不是么，坐在马车上，就差一顶皇冠了！”
“皇上来了！”
有人说有人笑，有人很入戏地大声叫，大家好像都在心里送了他一顶皇冠，一直等他过去了，还在谈论着他，说他就像学校课本上秦始皇一般的神气。
要是车子跑得快的时候，那马的动作也大，车子颠起来落下去，忽上忽下的，颇有气势，卫国需要坐稳自己的屁股，还要把着缰绳，控制着那马，他的身体就随着那马车一起一伏，一跃一闪的，远远一看，正像一个驰骋疆场的将军。
这时候，路边的人都不由地要驻下足来，目送他走远，待马车扬起的灰尘落定，才继续自己的行程。
“这孩子一会儿像皇上，一会儿像将军，就是不像他爹刘二鸟。”刘二鸟听到人家这样说儿子，知道是玩笑话，心里却也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