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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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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了她一条嫩绿色的睡裙。
  
  嫩嫩的、糯糯的绿,像初夏的荷叶,当中又融进了一点柳茸黄的色调,于是便成了应隐所见过的独特的绿。对镜换上后,如她要求的,是舒适的、垂顺的,却又是美丽的、拥有曲线的。
  
  他能目测出她的手腕周长,送一块恰到好处的表,便也能同样目测出别的东西,送一件恰到好处的衣裙。
  
  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混蛋。”
  
  送得太到位了,应隐对着镜子低声而绵绵地骂,一双手掌覆在饱满起伏的胸前。
  
  他那天显然是生了气,问了问题后,也不等她回答,便骤然起身离开。
  
  应隐冲他背后没头没脑地答道:“什么啊,当然是穿给自己看啊。”
  男人真的不懂哎,穿上漂亮的睡裙真会让睡眠更甜。
  
  商邵却冷冷地半回头,说:“随便。”
  
  应隐只注意到了他莫名的怒,却没看到他吞咽的喉结和攥紧了的拳。
  
  邀请一个男人给她送睡衣,是什么勾引人的高招?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有被勾引到。
  如果她那股低级的激将法是要他嫉妒,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她要他吃醋,他心底的醋意也确实翻江倒海。
  
  但她不应该如此轻佻地就笃定自己有能耐勾引到他。他确实为之心猿意马,差一点就要扣着她的手,逼视着问她,是要穿给江录繁看,还是要穿给他这个她心里认为的三十岁的男人看。再糟糕一点,他甚至会强吻她,跟她说,“把江录繁电话给我,我亲自帮你分手。”
  
  他可以承认自己面对她的一切失败失控自甘堕落,除了一点——
  他不允许自己和自己的喜欢,成为她轻佻之下、被牵着鼻子的玩物。
  
  她越是表现得轻佻笃定、充满技巧、游刃有余,他就越是愤怒。愤怒她对感情的轻蔑,愤怒她对他们彼此之间交往的轻薄。
  
  商邵走得干脆,没有给应隐挽留的余地。从酒店离开也是十分果决的,康叔罕见他愤怒至此,也不敢触他霉头,便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到了距小镇两百公里远的内地第一都会(他的私人飞机托管于此),康叔陪他逛遍奢侈名品店。内地的奢侈品市场才刚刚起兴,商邵没有看得上眼的,命机组将飞机飞向巴黎。
  
  反正康叔是没见过他用这幅模样给人挑礼物的,不是怀着祝福的心情,而像是还债。从眉心紧锁的程度看,商邵该是非常不耐的。但偏偏他其实挑得很耐心。
  
  最终,这条融合了春夏之意的绿色睡裙,被sales郑重地打包好,缚上印有logo的丝带蝴蝶结,乘专机从巴黎降落到香港,又在时隔一个月后,辗转到了应隐的房内。
  
  应隐拍了好多张照片,但一张都发不出去。给他发自己的睡衣照这种事,她做不来的。可是,商邵也没有问她喜不喜欢、合不合身、穿得如何。他甚至都没问她收到了没。
  
  对,他一句都没有再找过她。
  
  收了人礼物,总要有反馈。应隐的理由充沛,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睡衣我收到了。”
  
  “收到就好。”
  
  应隐沉默一下:“你不问我喜不喜欢?”
  
  “不喜欢也没关系。”
  
  他纵使口吻很淡,话语里的冷漠却无法掩盖。应隐一时有些茫然,指尖抠住了雪白的墙角:“你是不是在忙?”她迟疑地问。
  
  “在等着开会。”
  
  听到他的回答,应隐松了口气。只是,还没来得及很高兴,便听到商邵说:“工作调动,我以后很少会回国了。”
  
  应隐愣住,过了会儿,缓缓地将背贴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垂颈的倚立姿态。
  “这样啊。”她状似吃惊地说,有一点欢快:“是高升了吗?”
  这欢快与她的站姿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不算。”商邵答她。
  
  “那……那你好好加油喔。”
  
  “你也是。”
  
  少女的热泪扑簌簌地滚下。但她还是用那种欢快的、不经意的、若无其事的语气问:“调去哪里呀?还是意大利吗?”
  
  “中东。”
  
  “你要当战地记者喔?”应隐只记得那里天天打仗。
  
  电话那段好似传来一声轻轻的哼笑。
  “不算,不会有生命危险。”
  
  “偶尔回国的时候……”她说不完,抬起手,手背抵住眼眶。
  
  “我会的。”
  
  “真的会吗?”
  
  “真的会。”
  
  她预备挂电话了,好好地道别:“拜拜,大记者。”
  
  电话里没了信号讯息时,应隐贴着墙缓缓地蹲下,将脸埋进臂弯。过了会儿,两个膝盖都被眼泪打湿。骗子。他偶尔回国的时候,也不会再找她了。她就是有这样的预感,这样的直觉。
  
  这就是他对她最后的告别。
  
  为什么?
  
  应帆进来时,应隐的眼泪已经干了,脸庞上的皮肤被绷得紧紧的,双眸出神地发着呆。她还是蹲在墙角,身上裙子荷叶般,在午后西晒的余晖下浮着金光,十足漂亮。
  
  “怎么哭了?”应帆被吓了一跳。
  
  应隐摇摇头,扶着墙壁缓慢地起身。腿里的酥麻游蛇般,到了她的心脏,让她整片胸腔也跟着麻痹。
  “以后真见不到他了。”她低声说,抬起眼,冲她妈妈笑笑。
  
  应帆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问:“怎么回事?”
  
  “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工作调动,以后很少回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嗯。”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既然很难顾到你,那么和以前一样,只当个邮箱朋友也不错。”应帆宽慰道,“来日方长,你会发现他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还是有往来几封邮件的,但应隐的措辞拘谨了许多,商邵的回信便比她的表现得更为克制、客气。
  
  谁也抵挡不住有意为之的客气,因为那是心的讯息。他是要渐渐地与她了断了,缓缓的刹车印,细细的蛛丝网,被不起眼的一阵风吹掉。
  
  但是应帆有一点说错了,什么“来日方长,将来你会发现他没什么大不了”。不是的。再没有人比得上他。
  
  应隐红的速度很快。她演的这部古装喜剧片很稳,为她走好了职业道路的第二部。上映后,活动啊,晚宴啊,综艺啊,代言啊,接踵而至。她遇见了很多很多的异性面孔,有选秀爆红的歌手,有面孔英挺的偶像剧演员,有身价多少多少亿的老板,有姓名都不方便打出来的高官。
  
  数不清的人对她有说不清的兴趣,接到或明或暗或直白或迂回的示好,她不太熟练地一怔,脑海里模糊略过他的脸。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那些炮火连天里送出来的报道中,是否有他写的一份呢?
  她变得对中东局势无比的感兴趣。
  
  妈妈,他很有什么大不了,虽然籍籍无名,可是只有他会连夸奖一句漂亮都要担心是否不怀好意。只有他拥抱她时,会教她连同教自己般说“我不能这样抱你”,说松手便松手。只有他懂得聊天和散步。聊天和散步,多简单的两件事,可是大部份的男人都不懂。
  
  他也不会吁着烟说,不然你就跟了我。也不会搭着她抹胸裙上的肩膀说,哎呀,你一个姑娘在圈里真不容易,得找个人护着你啊。也不会垂涎着笑脸说,你给我录一句晚安好不好,我真想每天听着你的声音睡觉啊。也不会搭着腿敲敲桌子说,敬酒呢,哭丧着个脸,不懂事了啊。
  
  她笑得越来越熟练,渐渐盛开出一种虚假的甜美,以及不把一切放在心里的敷衍。
  
  爆红的速度这么快,港澳的上流圈子里,一些名媛千金们以跟她认识为时髦,竞相邀她喝下午茶,吃早午餐,一起逛街。外人看来,觉得她这个明星真是好有面子,跃迁了阶级,实际上,应隐心里明白,她不过是这时节的一件时兴单品,一个靓丽挂件。
  
  早就练出了心和神分开两端的神功,游港的brunch期间,听到这些千金们又有新的八卦聊。
  
  “快说,你昨天跟细商生喝茶,怎么样了?”一个家里搞地产的千金小姐问,推着坐在沙发椅上的另一人。
  
  “什么啊,还能怎么样。”被逼问的这个年纪小一些,面皮薄,答话时脸已红。
  
  应隐稍抬眼神,听到身边带她入圈的千亿名媛笑说:“哎,她昨天跟商家太子爷相亲。”
  
  “什么相亲!不要乱讲!”相亲的那个涨红了脸,站起身作势要来打她:“只是见个面,接触接触。”
  
  “woo~”其余人都起哄:“那接触得怎么样啦?”
  
  “不怎么样!”那千金硬邦邦地说,脸还是很红,嘟囔道:“他都根本不讲话!”
  
  “真的?”
  
  “嗯。”
  
  “那你们坐了一个小时,干什么呢?就只饮茶?”
  
  “对喔,就只饮茶,问了问他在剑桥念书的事情。”
  
  听到剑桥的名字,应隐将已游远了的心神牵回了一些。她还是会高看一眼从剑桥归来的男人。牛津的不行,哈佛的也不行。只要剑桥。
  
  “他肯定说了很多。他在剑桥成绩很好,如果不是要回来继承家业,说不定念到phd。”有刚嫁进来的名门新妇说了些道听途说的东西。
  
  “没有啦,只字片语,一副没什么好讲的样子。”
  
  相亲的千金,回忆起与对方相对而坐的一个小时。是家里长辈把她介绍到他眼前的,两人都很年轻,她比他稍小三岁,因此双方家长用的措辞都是认识认识、接触接触。
  虽如此,商家太子爷的名头如此唬人,又常听闻说他是下一代里最沉稳难得的,故而去会面之前,心底已经心仪了半分。见了人,不花时间的功夫,半分便成了满分,可是对方话怎么这样少?都靠她说了。
  
  “难道细商生对你没兴趣?”
  
  “哼。”千金难堪,“我也对他没兴趣!一看就很无聊的人。”
  
  “不怪你,他就是很难打动的。”一个稍稳重一些的名媛安抚道:“否则以他的身份,要交往什么样的人没有?Andy也在他那里铩羽而归,情形跟你一模一样,只喝咖啡,话很少。Andy说是嫌他闷,就算送给她也不要,自己私底下倒是气了个半死。”
  
  这位Andy不在场,但应隐知道她,她是这些人里公认最漂亮的,家世也更显赫,养成了飞扬的个性。
  
  大家笑了一阵,说:“Andy也不行的话,那可真不知道谁行了。”
  
  “凭什么?臭男人挑三拣四,我倒真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倒是敢。”
  
  “我……隐隐来!”
  
  应隐没想过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先把笑颜展开:“什么?”
  
  “你去见他。”
  
  “我哪里配?”她推辞。
  
  “你怎么不配,你这么漂亮,又这么红,我不信他眼睛移得开。”
  
  “我得罪不起的,”应隐笑着说,“Athena,别搞我。”
  
  Athena是带她进入这个名媛圈的引路人,与她更熟稔,当然也更开得了她的玩笑、使唤起来更便利。
  
  “怎么会得罪他?见他一面,让他对你一见倾心神魂颠倒,然后找个理由冷淡他。你放心,他不是那种死缠人的变态,他清高得要死。”Athena说。
  
  应隐听了,四两拨千斤的一声笑:“我哪有这个本领?你们一个个名校毕业回来的,都跟他聊不到一起,指望我?”
  
  “拜托,你一看就很会搞定男人的样子。”
  
  应隐的笑容凝了一下,拨了下头发,摆出开得起玩笑的样子:“那倒确实。”
  
  气氛活跃起来,余下的千金都团团围坐过来:“真的,你去搞他,给我们出出气。”
  
  “不行啦,”应隐半笑半认真:“这么耍他,我还混不混?”
  
  “拜托,这怎么算耍,不过是冲他释放魅力而已。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咯。再说你怎么不想,要是搞定了他,你还不马上变凤凰?”Athena帮她一锤定音了:“去试试!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应隐知道,她是被推出来上前线了。
  
  但是对于男人这种生物,她倒也确实有了足够的认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知道,她在敌方阵营所向披靡。勾引一个富商少爷,不难,难的是怎么甩掉——是的,她就是这么狂妄,不操心勾引失败,却已经开始发愁怎么金蝉脱壳。
  
  “他长得不坏。”昨天相亲的千金冷不丁说。
  
  “当然不坏,不然Andy怎么会恨得找了个跟他同类型的演员玩一玩?”
  
  话虽这样讲,但应隐估摸这只是他们怂恿她的糖衣炮弹,当不了真的。
  
  计划已定,说是一周后,有一场博物馆慈善晚宴,是由商家主母温有宜出面办的,作为她的长子,细商生一定会出席。这是私宴,应隐的咖位还进不去,Athena帮她搞定邀请函。
  
  “到时候我们也去现场。”
  
  “哈?”
  
  “哈什么,当然要亲眼看看他出丑的样子!”
  
  只是回头看一眼美女的话,怎么也算不了出丑吧……应隐难以想象,这个细商生在他们眼里,究竟是有多目下无尘断情绝欲啊?
  
  她当天的第一套礼服,美到几位千金踌躇起来。因为太瞩目,而太子爷低调入骨,冲她这份艳光四射,他想要也会说不要,转而退避三舍。那岂不是很无趣?保险起见,应隐换上第二套不那么美丽的礼服。
  
  “Nice,今晚就拿下他!”Athena竖起大拇指,用自己的专车载她前往。
  
  “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所以你要听电话,我们指给你。”
  
  “他没照片哦?”
  
  “他高贵得很,没有照片。”Athena怨念深重。
  
  应隐失笑:“好吧,那你描述得准确一点。”
  
  到了宴会所在的一座百年欧式大厦外,Athena带她入场,与几个朋友打了招呼,便跟她散开。
  
  富豪的私宴,即使大家认出她是谁,也没有给予特别多的关注。因为这是社交场,谁不忙着结识更有用的人物呢?点缀的花朵,是轻重缓急里的那个“轻”和“缓”。
  
  应隐倒因此觉得自在,除了被宴会主人温有宜关切几句时,她十分紧张外。
  
  电话一震,她接起。
  
  “他来了,刚刚在二号展厅,正往酒廊走。”Athena指挥着,“你现在也去酒廊,刚好在路上会截到,那里人少。”
  
  Athena旁边几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可见大家都凑在了一起,就连那个Andy也在。
  
  应隐深呼吸。
  行,她们忌惮这位太子爷的地位,就算真见了他出丑,也不敢到处宣扬的,不过偷偷笑罢了。冲着这一点,应隐倒不担心他们出去乱讲。就当好玩、练手。至于玩了太子爷后怎么不伤感情地脱身,她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耐。
  
  事已至此,她走向那条酒廊。
  
  是见到了西装革履的男人。约是嫌热,脱了外套,只着一件黑色衬衫和马甲,掌着手机贴面。走过来时,身段优雅,可见到肩阔腰窄,臂膀线条坚实。
  
  应隐愣在了当场。
  
  ……快一年未见的男人,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来卖泰晤士报的广告吗?
  
  “就是他,就是你正前面走过来的那个男的!”Athena躲在二楼观望十分激动,“Jesus!刚好一个人!千载难逢,搞他!”
  
  “哈?”应隐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她这么一道身影定定立在前方,由不得商邵不注意。
  
  他注意到了,因此脚步一凝、一缓,动作一定,呼吸一窒,眼神微微地动,掌着手机的胳膊缓缓地落下。
  
  “什么啊,这个只看脸的混蛋!”电话里,传来Andy气急败坏的骂声。
  
  他明显走不动道。
  
  “快上啊!”Athena瞪大了眼睛,催她。
  
  应隐傻了,“可是……”
  
  她可是什么?傻傻地拿着电话,也不晓得挂,眼见着商邵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的脚步也终于梦游般地动了。
  
  一步一步的,眉头皱着,目光一瞬不错的,硬着头皮乱着心跳,充满不解地按剧本演了——
  脚步一软,像要摔倒,倒进他怀里,把口红蹭到他衬衫上。
  
  喂,可是他穿黑色的,有什么用?!
  
  想到这层时,已经来不及了。应隐演戏全套,嘴唇在他臂膀上轻轻地擦过,留下香红与温热。
  
  商邵揽她的腰,是为了免她摔跤。但见她表情古怪窘迫,心里猜透八九分,居高临下时,眼睛已然微眯。
  
  “又交了什么坏朋友?”他危险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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