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订婚

　　1990年1月。美国檀香山，黎公馆。
　　灯火辉煌的露天会场上，温暖的威基基晚风穿过一个个来宾的间隙，从半米高的香槟塔的隙间溜走，把会场满杂的喧声送进了别墅边上正愁眉苦脸的青年耳边。
　　黎长夜，他是今晚的主角之一。
　　但是看那样子，他似乎一点也不享受这个晚会。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躲到这会场一隅，瞧着慵懒的月光，叹着慵懒的气。
　　“你好！长夜先生，祝贺你今晚的订婚。”有人跟他搭话了。
　　但是，直到那人完全走近时，黎长夜才懒懒地抬起头。他眼前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淡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瞳，整理得很好的领带瞧得出他受过优秀的教育，一眼望去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英国贵族。但是那张他说不出好看的脸，总感觉就像是在哪瞧过似的。
　　黎长夜心想，这大概只是那些西方人在东方人眼里都长一个样的缘故吧。
　　黎长夜点了点头，暗示他知道了，不过他没打算跟他寒暄。因为要是起了这个头，那么肯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这样属于他一个人的清净之夜就泡汤了。所以他打算离开，他的经验告诉他被侵犯的领地是不能再待的，而且这并不失礼。
　　不过，男人似乎预知了他的想法，他提前一步拦住了他，“长夜先生，你还记得我吗？刚才在订婚仪式上我们握过手，我是火奴鲁鲁的市长，马尔克·詹森辛。”
　　“江先森？”黎长夜这才想起来，那个听着很怪的名字。
　　“不对不对，是詹森辛。”那男人笑道。
　　“詹森辛？”黎长夜重复一遍，接着他就瞧见马尔克笑得很欢。“真是奇怪的名字。”
　　“哈哈哈！”马尔克摇着手，对黎长夜笑道：“比不上长夜先生的名字奇怪，我的姓在美国人里算是普通的。但是长夜先生的名字就算在中国人里也足够罕见了。我以前读过白居易的诗，里面有一句‘长夜君先去，残年我几何’，这里的长夜指得是人死后埋于地下，永处黑暗之中，如漫漫长夜。所以说长夜先生的名字很怪嘛。”
　　“不……”黎长夜感觉心里有火，但是他刚想反驳，却没有词蹦出嘴来。他想了好久，在马尔克‘笑意’的眼神里沉默了好久，他才继续说道：“你不了解汉字，就算是一个词，在中文里也有好多意思，而我这名字里它被寄予了‘极夜’的含义。”
　　“极夜？”马尔克看上去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对，极夜。”黎长夜点了点头，“因为我是在北极圈的极夜当中出生的，所以被取了长夜的名字。”
　　马尔克显得吃惊极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黎长夜。好久，他才开口：“长夜先生的名字可真的不可思议，而长夜先生本人更加不可思议！你让我想起了瑞德·巴特勒。”
　　“瑞德·巴特勒？”
　　马尔克点头，“《飘》，中国人爱把它翻译成《乱世佳人》，瑞德就是里面的主角，和长夜先生一样不多说话，但一说起来，却总语出惊人。”
　　“那可真是过奖了。”黎长夜呵呵白笑，他现在才想起来他看过《乱世佳人》，但是是电影，并不是原作。
　　那还是黎零蝶强拉着他去看的，但是他没想到会有四个小时，而在冗长的开场音乐里他就睡着了。醒来时看到白瑞德甩下斯嘉丽而去，他只觉得活该，活该白瑞德要爱上不可能爱上他的斯嘉丽。
　　因此他一点也不喜欢白瑞德，更不喜欢被人说成白瑞德，他发誓这一辈子也绝对不要去倒追女孩！
　　所以当黎零蝶向他求婚时，他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
　　…
　　“觉得怎么样？”马尔克走后，黎紫生问他。
　　“什么怎么样？”黎长夜故意瞪着他。黎紫生是他堂兄，而黎紫生明知道马尔克在刁难他，他还死站在一旁喝香槟，简直不是人。
　　“那老头啦！那老头。”黎紫生笑笑。
　　“切！”黎长夜咋舌，他不屑地看向远远那边正找人寒暄的马尔克，态度冷到冰点。“一个自以为汉语学得很好的老头。”
　　“哈哈哈！”黎紫生很使劲儿地拍了拍他的背，“你果然是白瑞德么！说话犀利，总结也很到位嘛。”
　　黎紫生笑了一会儿，突然收住了势，微垂的眼帘放出微冷的光，“对！一个自以为汉语学得很好的笨蛋……”
　　黎长夜一惊，黎紫生那样子看上去就像一条蛇。
　　“零蝶表妹呢？”黎紫生突然问他。
　　黎长夜先是愣了一会，接着才回答他：“她在房间等我。”
　　“臭小子……”黎紫生突然笑得很诡异，他猥猥琐琐地蹭了蹭黎长夜的肩，“居然比老哥我还先找到女人，你也不简单啊。”
　　“啊？”黎长夜乍的满脸通红，他连忙捂住黎紫生天花乱坠的嘴，“别笑我了，我和零蝶表姐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顺其自然啊～”黎紫生带着阴阳怪调，他凑着长夜的耳低语：“也是多亏咱老黎家的规矩，你俩今晚就能顺其自然地没羞没臊。”
　　“真好呢！订婚洞房，生子立室。你说我们老黎家是有多急着抱孙子啊？”黎紫生突然没神经地扯着嗓子喊。
　　“够了！”黎长夜忍不住喊道，“那你又怎么样呢？你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吗？荔馥表妹呢！”
　　“荔馥……”这两个字锁住了黎紫生的喉咙。
　　“抱歉……”而黎长夜意气地说完才想起，他的荔馥表妹早就不在人世了。
　　“算了……”黎紫生嘴唇有点苦涩，他望着自己心腔，是伤。
　　“我们没有理由互相伤害。”
　　似乎是找不到消除尴尬气氛的话题，黎长夜和黎紫生都没做声，黎紫生没过多久就溜了。黎长夜也早想离开。他现在很想去找黎零蝶，他的表姐，但是从今晚开始，是他的未婚妻。
　　黎零蝶大概在房间等他，黎长夜也不想让她久等，而且和黎紫生说的一样，他很期待这个晚上，他将和黎零蝶一起登上成人的阶梯。
　　他们的房间在别墅的角落，为的就是不让有人去打扰他们。但是黎长夜却故意踩着黎公馆后花园的泥泞小路，悄悄溜到房间的窗外，他想从这里爬进去，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就在黎长夜激动地攀上窗沿时，他转眼就缩回去了，就像受惊的乌龟一样。
　　因为现在，在本该是他的未婚妻羞哒哒地等着他回来的时候，在他和她的洞房里却多出了一个人，不是他的别人。而不知为何，他想都没想就躲起来了。
　　他畏缩了，他的身体比他更先传达出了危险的信号。
　　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就这么冲进去，他缩着身子。他想起来了，似乎每次黎零蝶跟他约会，他们看的电影都是《乱世佳人》。而在《乱世佳人》里有一幕，是斯嘉丽背着白瑞德跟阿希礼在木材厂里调情的场景。
　　他想起来了，从始至终，斯嘉丽都是一个不忠的妻子。
　　突然，他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