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候莫夫人一直很有自信。首日进府时，便看出莫青甄全身心都在此子身上，当时就打算以孩子逼她交出家符。只是夫君看她们终是自己后辈，且顾忌身份，不愿行此下末手段。
　　今日对话，她终是看清莫青甄心机深测，手段不凡，担忧传出去更难收场。决断之下，便想强行留下她母子二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女子性格如此刚烈，绝望之下竟要抱着孩子同归于尽！瞧着那孩子无辜的模样时，居然一时有些心痛。
　　大堂内诸人皆是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宛如时间停缓，甚至能看见那刀尖一寸寸靠近孩子的后背。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莫青甄倒刺时，已有木屑在空中飞舞，刀柄渐渐有了变化，似乎经受不住她的力量。下一刻，即如朽木般碎裂开来。
　　那是常见的军中朴刀，除了刀刃用上好精钢锻造。刀柄不会如某些名刀般也以上好皮革锻接，仅仅只是一截稍长的木柄，柄尾挂有缕缕红绸。
　　莫青甄的手很漂亮。修长而白净，柔弱似无骨，虽然握住刀柄时很有力，也很决然。但没人能想到，以阿福这等军汉都不能握碎的刀柄，居然毁在了这么漂亮的一双手上！
　　刀刃落地，木屑四散，缕缕红绸飘落。莫青甄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怔怔木在原地。候莫唐信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步将刀刃踢开。
　　清脆的闷哼声传来，刚刚还站在大堂门口的绿屏倒退几步。一个身影闪到莫青甄母子二人身后，“柱国将军府好气派，竟然逼得孤儿寡母持刀自尽！”话语间怒气难抑，却不正是儒者严回生。
　　候莫夫人心中大吁口气。回过神后，她望着一脸愤怒的严回生，疑惑道：“严儒，此乃我将军府家事。严儒这般贸闯是何意？”
　　严回生得了消息赶到将军府，因前些****与师兄受府中委托出蜀，府中下人自是不会阻他。打听到外来女子正在大堂，刚跨进院落，就见到莫青甄半跪，阿福爬在地上。又瞅见她拾刀，大骇之下连忙出手，这才险之又险的救下了她母子性命。
　　他见得莫青甄持刀自尽，自是以为府中诸人相逼。这等丑事，心中厌恶不已。他不理会候莫夫人的问话，将孩子从她手中接过，扶她起身后责问道：“莫姑娘，好不容易保得性命下来。为何又要不惜，还连累着孩子？”
　　莫青甄眼神呆滞的环顾周围一圈，想起这些年与家中闹翻，独自带着孩子的心酸，孩子有疾时的手足无措，上京时遇到险境的孤立难安。到了将军府，唯一的希望又破灭。种种往事浮上心头，饶是再坚强，也是抗不下去了。
　　她怔怔道：“青甄已累，不敢再求得生机。宋安既然无治，世上疼爱他的只剩我，与其留他在世上受苦受累，不如便随我同去罢了。好歹，地府中我还能继续照看着他！”
　　她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但话中绝望让在场人听了无不骇然。这女子受了怎生的苦，居然对孩子的爱已偏激至此？
　　阿福爬在地上，不住的向着候莫唐信磕头，泪流满面的求道：“少将军，你救救孩子吧，这孩子真是你亲身骨肉啊！这些年来我依命守在小姐身边，一一都看在眼里，她太苦了。与莫家闹翻，一人带着少主生活，承受着四下的非议。若不是一年前少主有疾身况愈下，小姐也不会带着他进京啊。她从未想过要在将军府得到什么。少将军，求你了！”
　　候莫唐信眼泪垂下，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愧疚道：“青甄，对。。。对不起。是。。。是我的错，都是我错！孩子留。。。”
　　“唐信住嘴！”候莫夫人心志坚定，可断不会因为阿福几句话受扰。她见长子受情所累，立即出声喝止了他。心中虽也有触动，但此刻家符方才最重要。
　　“红佛，将这聒噪的家仆拖下去，勿要让他在乱人心神！”
　　红衣丫鬟刚刚踏出第一步，严回生就已经将阿福扶至座椅上，转过身对着众人温和道：“我欠他一命！”
　　他云淡风轻的就站在那儿，平静的看着红衣绿裳两名丫鬟。两人却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夫人。
　　候莫夫人眉头紧蹙，不知这儒家弟子怎么会如此相帮她们。候莫唐易在旁冷哼道：“严儒，你地位不低。可在将军府眼里，也还算不得什么。”
　　严回生瞟他一眼道：“色茬言厉，徒增虚势；君子受恩，以命抵之。你不过一纨绔矣，又懂得了什么！”
　　他一番话听在夫人耳里，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儒者话语表明了要全力保下她们，自己虽不怕他，但他身后的稷下学宫乃是连皇室都不敢得罪的圣地。将军府与他们交道也是恭和有加，不敢摆丝毫架子。为这母子二人与他交恶，可合适？
　　她召来一名下人，低语吩咐了几句。待那下人离开，才对着严回生道：“严儒，此事实乃我将军府家事。你硬要插手，恐怕于礼不合。”
　　严回生无所谓笑笑：“莫姑娘对我儒家有大恩，她的要求，也是我当初承应下来。君子守诺，不得不参与进来了。”
　　候莫夫人眼神微寒：“你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学宫说此话？”
　　仅仅是严回生自己，将军府大可出手将他制住。他修为虽深，制住他却也不难。以后遣送时释明原因，想来来儒家也不会怪罪。若是代表儒家，那，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事了！
　　严回生摇摇头道：“私人事，无关师门。”
　　候莫夫人叹气道：“前些日严儒还是我将军府座上宾，将军府对你等儒家弟子也是恭敬有礼。不想堪堪不过月余，竟要与我将军府对立。为了府中声誉，得罪了！”她语气陡然一降，“红拂拖住他，绿屏去将供奉们叫来！”
　　红影欺身而进，带起凌厉剑锋呼呼。严回生手中抱有孩子，不敢硬接。身形侧开，滴溜溜打个转避开后身形倒跃而起，右手成爪，虚空一抓。
　　“起！”
　　但见呆呆出神的莫青甄与坐在椅上的阿福随着他这一抓，腾空而起，身体不受控的跟着他往门外而去。
　　一声娇斥响起，“狂儒欺我将军府无人？”空气如实质般凝结，一道锋锐的剑气从后而至。正是先一步跨出门的绿屏出手了。
　　严回生腹背受敌，神色不变。脚底青砖破裂，泥墙瞬息凸起。剑气重重斩在泥墙上，任是泥土四溅，却始终破不开他身后泥墙。
　　觅得一丝间隙，严回生右手法决急变。下一刻，三人身子便似那青燕般飘飘然向右，朝府外而去。
　　他急于带着三人离开，而且受伤未痊愈。看似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两女的手段，实是拼尽了全力。这两女年纪轻轻，修为确实不凡，配合天衣无缝。若不是自己修为领先了她们半步，刚刚绿屏那道剑气便接不下了。
　　两名女子身法不及他，见他们就要脱身。红拂怒意闪过，刷刷从腰间取出软剑。手腕微动，剑身蜿蜒如灵蛇，一道剑气破空直向莫青甄。
　　严回生原想得莫青甄母子也算得上将军府人，候莫家主再怎生也不会伤害于她二人。只要自己顶的过这两女的合击便能安然带走她们。不料这红衣丫鬟激愤下会对莫青甄出手。大惊之下急忙挥起数道风刃。
　　虽无实器相撞，却有金戈声起。那道剑气被严回生三道风刃凌空斩断。他一口真气换不上来，莫青甄与阿福如断线风筝落在地上。
　　“道家何来如此歹毒弟子！平民安敢犯之？”
　　严回生怒气勃发，将孩子轻飘飘的送到阿福手中。对着红拂斥道：“栖身权贵，忘了自己身份吗？”手上却未停下，见他双手几个法决变换，双掌用力合拢。
　　“束”
　　随着他一声轻喝，红拂只觉周遭空气朝她挤压而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立即明白这是儒家的风缚术，她晓得此术厉害。眼前的儒者修为高她不少，一旦被困住怕是难以挣脱。急急忙挥起手中软剑，剑气迸发而出。嘴里招呼师妹道：“绿屏，助我斩开这风术！”
　　一红一绿两个窈窕身影如舞动般挥舞着手中剑虚空而斩，煞是优美好看。但两人内心特别是红拂愈发的慌乱。数十道剑气竟然都破不开这风术，眼见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紧。红拂呼吸渐渐不畅，气力消失不继，隐隐就要被束缚住。
　　绿屏眼见师姐困境难以解脱，银牙一咬，弃了师姐这边，侧身轻跃而起，在空中旋动几圈。娇喝道：“剑笼！”
　　她本就身着绿衣，转动之下便有无数绿气从她身子里盈盈显出，全都汇聚到她手中剑上。那剑不过尺半，宽不过两指，更似匕首。但此刻一剑指来！严回生顿觉周围的空气都化为剑意朝自己而来。眼前绿芒闪动，朵朵剑芒如同青叶漫天，分不清哪一剑是真，哪一叶是幻。旁人眼里，只见他整个身子刹时被无数绿意裹住，“嗤嗤”破空声围着他声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