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游云余孽

　　望龙城东门城墙上倒吊着五具身着夜行衣的尸体，身中乱箭，死状一个比一个惨烈。尸身旁悬挂的布幅上赫然题着“游云余孽”四个血字。游天荀剑眉紧锁，心头凄然。万幸，他并没有在其中找到师弟游天葆的尸体。
　　从醉得闲店主的反应看，亦云居可能已经出事。
　　空巷里的亦云居黑灯瞎火，大门紧闭。雨后夜空如洗，皎洁月光下，那写着“封禁”二字的贴条赫然醒目。
　　游天荀揭下封条，推门进店。店内人去楼空，鸦雀无声。师弟游天葆是被俘了，还是藏起来了？带着疑问，他警惕着又往前迈了两步。
　　嗖，嗖！两支暗箭齐飞。游天荀灵敏避开，虽毫发未伤，却也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拔出游龙宝剑。
　　亦云居客栈大门吱嘎闭上。游天荀被突然冒出来的四名血狼卒子前后包夹。朦朦胧胧的月色中充盈着浓重杀气。
　　四人甲胄讲究，绝不是寻常卒子，极有可能是狼王子南巡带来的精锐，奉命留守埋伏，专门捕杀漏网的刺客。
　　刚刚呼啸而过的两支冷箭强劲有力，箭头入木三寸，可见引弓之人内力不浅。游天荀是御龙人最器重的徒弟，唯一将“傲剑八诀”修炼至“沉星诀”的游云阁弟子，战力非同凡响。然游龙宝剑十六年未曾出鞘，今以一敌四，对方实力不弱，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大约因为游天荀灵巧躲过两支冷箭的缘故，狼卒亦不敢轻敌，四人互递暗号，而后一齐朝对手猛扑过来，试图一招索命。
　　游天荀使出十成功力，隔开来自身后的击杀，又挡住正面落下的双刀，一面侧身闪躲，一面摆剑还击。游龙宝剑割在铁甲上，击出一道火花。一瞬尖锐地咯叽声过后，铁甲裂开一道口子。被击中的狼卒下意识捂了捂肚子。好险，如若进前半寸，此刻被豁开的就不只是铁甲，还有他的肚皮。
　　四名狼卒立刻谨慎起来，执起盾牌对峙，毕竟对方手里握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见对手气势渐弱，游天荀趁势追击，认准一个穷追猛打，变被动为主动。不多几招，第一个狼卒倒下，盾牌和头盔同时被劈开两半，血流如注。第二个、第三个接连倒下，一个满地打滚嗷嗷呻吟，另一个在血泊中抽搐。
　　发现形势急转直下，没有一丝胜算，最后一个狼卒动起开溜的念头。他将盾牌向对手一砸，然后拔腿就跑。游天荀哪里可能给他逃脱求援的机会，挡开盾牌，飞身而出，从背后劈下一剑，那卒子连叫唤都来不及便像一段木桩哐当倒地。
　　一番激战，游天荀气喘如牛，自觉精力大不如前，回首十六年韶华蹉跎，唏嘘不已。
　　一剑了结那满地打滚的垂死狼卒，游天荀顺着廊道寻去。很快，他发现廊道上两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心不禁揪紧起来。
　　两道血迹在楼上第一间客房门口消失，他并不知道这正是昨夜天晓入住的房间。他大有不详的预感，用发颤的手将房门推开，然后从窗户跳了进去。屋里并没有埋伏。点燃烛灯，他惊见床上躺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师弟游天葆。他还活着，上下嘴唇噏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在被子里哆嗦着。
　　“天葆。”
　　游天葆没有回应他。
　　游天荀走近床前，见师弟目光游离，面无血色，心头一凉，深知情况不妙。他战战兢兢揭开被子。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远比他想象更加残忍恐怖。只是一眼，他已经喉头发硬，泪眼婆娑，赶紧又把被子盖上。
　　游天葆被狼人斩断了四肢，地上两道血迹是他在被斩断四肢后再被残暴拖行制造的痕迹。被拖进屋子以后，他那断肢创面被涂抹了止血药物，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这当然不是狼人的仁慈，而是残忍，让游天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师弟，谁干的？”游天荀咬牙切齿，恨恨地问。
　　“游天荀……”游天葆瞪着一对布满血丝的鱼眼，牙齿咬得格格响，仿佛要咬人一样，痛苦喊了一声。
　　前几日游天葆最后一次游说师兄参与刺杀血狼族王子行动，依然没有成功，负气离开时撂下狠话：“曾经的大师兄已死，再见面只有游天荀和游天葆，再没有师兄和师弟！”
　　游天葆说到做到，看样子至死也不会原谅游天荀。
　　游天荀一把将师弟搂在怀中，感受到他全身痉挛，那种屈辱和痛苦可想而知。他颇感心痛，垂下眼泪，喊道：“师弟！”
　　“让我死……游天荀……送我……”
　　游天荀痛苦地摇了摇头。
　　“求你，念及同门一场，助我一剑……求你……”游天葆痛苦恳求，余生于他只剩下执拗的死的意愿。
　　游天荀放下师弟，抹了抹眼睛，突地拔出游龙宝剑。为了请他携剑出山，游天葆用了三年时间，没有成功。他做梦也想不到最终会用这样的方式拔剑，助师弟一臂之力。
　　游天葆闭上眼睛，喉头耸动一下，等待解脱。
　　游天荀扭头朝向窗外，脑海里浮现起彼此决裂的场景——
　　薪野夜色深沉，凉风徐徐，师兄弟二人并肩立于山头，朝着游云城的方向。
　　游天葆道：“游云阁被血狼族灭门以后，我隐姓埋名，以亦云居客栈为据点，用客栈老板的身份作掩护，四处寻访幸存者，十余年网罗数十人。为了复仇，我们针对血狼族采取过几次偷袭行动，成效甚微，几乎失去了所有兄弟，但活着的兄弟仍未放弃复仇。此番行动，我们雇了几名浪人，准备在望龙城外夜伏，对南巡望龙城的炎鲲和炎云两位狼王子下手。炎鲲和炎云心狠手辣，血债累累，这一回我们决定孤注一掷。”
　　“你复仇的决心师兄很清楚……但是单凭你和几个卖命的浪人，如何应付血狼族数千精锐？”游天荀觉得计划不单单冒险，完全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游天葆激昂答道：“看准时机，一击即中，但求刺死狼王子，不求全身而退。我等苟活十几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倘若有师兄加入，我们如虎添翼，大事必成！”毕竟游天荀十六年前已将“傲剑八诀”修炼至“沉星诀”，游天葆至今望尘莫及，所以这三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游说师兄加入复仇组织。
　　“为了仇恨赔上性命，真值得吗？”
　　“师兄，这十几年你真能睡得安稳？游云阁之仇、师傅之仇、宓妹之仇、三千同门之仇，无所谓吗？”
　　“曾经我也像你们一样一腔热血，誓要血狼人血债血偿。但是娶妻生子以后，我发现日子里更重要的是相守和安宁。”游天荀再一次无情拒绝了师弟的邀约，“我早已归隐，不会再为仇恨举剑。”
　　“师兄，求你！”游天葆放下尊严，跪在师兄跟前。
　　“对不起，心意已决，绝不反悔！”
　　游天葆霍的站起身来，一把揪住师兄领口，骂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师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枉费你自称侠士，在江湖行走多年，居然一点江湖规矩也不懂，一点江湖道义也不讲！师傅真是瞎了眼，倾囊相授，到头来最器重之人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宓妹惨死，葬身龙冢，当你踏进望龙城时有没有觉得不安？大仇不报，试问宓妹最亲近的师兄，你如何告慰她在天之灵……”
　　任凭师弟怎么骂，游天荀就是无动于衷。
　　游天荀将剑刃朝向师弟脖颈，哽咽说道：“世间唯有爱这样东西拿起放不下，仇恨绝对不是……师弟，走好！”
　　话音一落，游龙宝剑干净利落地割开了游天葆的颈子。如柱的鲜血喷溅在游天荀的脸上，很浓很浓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