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死亡阴霾

　　沉重的黑色大门嘎嘎开启，仿佛一头恶狼张开血盆大口。火光从门缝中透过，那一瞬，瞥见的只是一双双瞪大的布满血丝的死鱼眼和一张张在木栅门前挤得变形的畸脸。
　　望龙城囚室，一个阴暗压抑、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地方。
　　甬道两旁的牢房关着形形色色的囚徒，就好像一只只肮脏的待宰牲口，此刻纷纷挤在面临甬道的一侧，用木然的、惊恐的、绝望的眼神迎接新来的狱友。天晓手脚戴着镣铐，哐啷哐啷，战战兢兢走在狱卒中间，勾着脑袋，捂着鼻子，目不斜视，避免跟囚徒们的眼睛有任何交汇的机会。
　　天晓被粗暴地塞进牢房，屁股重重挨了一脚，一个踉跄扑进一张蜘蛛网里。他拼命挠着脸上粘糊糊的蜘蛛网，烦躁不安。
　　这间牢房另有一位鹤发老者，盘腿静坐，宛若贤者。天晓撩开眼前几缕乱发，再一细看，竟是那日在山洞奇遇的说书老人，孽缘不浅，这么快再次不期而遇。想必老先生在望龙城内说书，因为口无遮拦触怒血狼族，才招来牢狱之灾。提着脑袋混口饱饭，果真也不容易。“刑天惊变，逆天屠龙”这样的书目在乡野说说也罢，怎么能拿到望龙城来显摆呢，那不是纯粹找死吗？天晓如此揣度着，但是眼下自己同样也是个囚徒身份，还能说什么风凉话呢？
　　过了一阵，天晓恍然，原来阴暗的角落里还藏着一个小孩。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他心里更加悲戚。
　　“喂，新来的，所犯何罪？”
　　那声音低沉沙哑，相当老迈，却不是静坐的老者发出。天晓意识到自己弄错了，角落里那个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一个小矮人。
　　说起罪过，天晓满腔愤懑，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自己一时财迷心窍，才会遭遇今日横祸。
　　小矮人从角落里走出来，黄发稀疏，眼凸鼻塌，脸上皱巴巴，丑得出奇。他那粗短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项圈，项圈上坠着一个小铃铛，一走动便叮叮的响，声音比脚上镣铐还清脆。
　　“可惜啊！”小矮人叹口气道，“眉目清朗，一表人才，小小年纪，便要糊里糊涂死在这鬼地方。”
　　“死？生平头一回出趟远门儿，不过在亦云居客栈住了个店，不惹麻烦倒是被麻烦找上了……爹啊，娘啊，你们藏的都是啥破玩意儿啊，这回你们可把儿害死啦！”天晓额角渗出豆大冷汗，内心无比委屈，而后自我安慰道，“兴许过一阵他们查明只是一场误会，很快还我自由。我不过区区小野民，跟飞龙族没有半点关系，更没有能力谋划一场针对血狼族王子的暗杀行动。”
　　为证清白，天晓急忙亮出膀子，道：“你看，我手臂上啥族徽都没有！那小王子也看了，根本没有族徽……”
　　“宁杀勿纵，狼人素来如此，谁会在乎你的清白？关押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误会，但是结局都是一样——等死。”
　　天晓双脚发软，瘫坐在地上，像个撒泼的小孩，双腿乱蹬一阵。他想家了，想爹娘了，想小妹天芯了，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们……小矮人凑过来，盘起小短腿，跟他挨坐在一起。
　　“小兄弟，虽说在牢狱相识多少有些尴尬，但总算一场缘分，我们聊聊吧——了解江湖吗，陀螺帮的威名可有耳闻？”见天晓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小矮人略感失望，却没有打算放弃眼前新来的听众，“陀螺帮虽不是江湖大派，想当年也是武林联盟中一股不可小觑的正义力量，论影响力，它跟碧剑坊、赤刀堂、梨若宫、天目谷一干门派也算伯仲之间，仅仅比起破日山庄和游云阁来稍逊一筹……”
　　听到碧剑坊和游云阁的名字，天晓撩开额前一缕发丝，下意识瞥了小矮人一眼。
　　小矮人权当天晓对陀螺帮产生了兴趣，于是更有兴致喋喋不休道：“说到陀螺帮，必然要夸赞帮主石地虎，虽说他是末代帮主，晚景凄凉，但他带领陀螺帮走上鼎盛也是不争的事实。石地虎乃真豪杰，毕生追求匡扶武林正义，信守同气连枝的结盟承诺，在游云阁遭遇血狼族绞杀之际，倾巢而出，助武林盟主一臂之力……虽说未能力挽狂澜，游云阁灭，陀螺帮瓦解，但那一战败得大义凛然！”
　　“厉害，厉害。”
　　天晓最喜欢听江湖传说。在望龙城，他没少花牙币去捧说书人的场。但眼下生死未卜，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敷衍着回应两声罢了。
　　“你可知我是谁？不瞒小兄弟说，那义薄云天的陀螺帮帮主石地虎正是……爷，我！”
　　“失敬，失敬。”
　　天晓平淡的反应让石地虎意兴阑珊。
　　“小子诶，告诉石爷，你的名字。”
　　“求你，让小爷我静一静。”天晓终于忍无可忍。
　　“死期临近，趁着还能开口，多说几句吧。”
　　“住嘴吧，别胡说八道，危言耸听！要不是看你又老又残，小爷必定痛扁你一顿。”
　　“不怪小兄弟孤陋寡闻，毕竟你初来乍到，有些情况还不清楚——城外正在布置猎场，不出两日，这里的囚犯将统统被送入猎场，成为狼王子的猎物。”
　　“猎物”二字不由得让天晓想起城墙上那五具全身扎满羽箭死状惨烈的尸体，他亲眼见到尸体双脚被缠绕绳索，倒悬在城门口示众。残忍的记忆引起天晓一阵心悸，险些干呕出来。
　　真要死在这里吗？
　　假如真的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掉怎么办？
　　瞒着双亲偷偷带着天芯去薪野市集胡闹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玉手纤纤，柔软细滑，两枚牙币一摸！”
　　在哪里去找这么可爱无邪的小妹啊，为什么不陪她玩一回抓石子儿呢？
　　她把自己节省的几个牙币统统拿了出来，可惜她一片心意，自己怕是没机会用不上啦！
　　多亏没把乾保带进亦云居，要不然怎么跟他娘亲交代啊？还交代个屁，自己已经交代在这里了，已经跟外面的事情撇清关系。乾保那呆子万一在蓝湖挣了金锭，一定威风八面，他会拿出几个金锭当聘礼娶小妹。真要那样，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他一定会对小妹好吧，也会孝敬爹和娘吧？
　　身上衣服被那娘娘腔撕烂一大片，娘的莲花瓣补丁还够用吗？她还可以一针一线把它缝好吗？
　　衣裳被毁成这副模样，一定被老爹狠狠踢屁股。如果他同时知道儿子身陷牢狱和宝贝被偷，他是紧张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呢？
　　天晓胡思乱想一通，越想越多，越想越远。面对死亡威胁，无论像小矮人一样废话连篇，还是像说书老者一样气定神闲，他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