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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宝钗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桌子，面无表情地跟地上或蹲或坐的几人大眼对小眼。
老米打头，猴子似的抓耳挠腮，一双眼在松弛的眼皮下叽里咕噜乱转，难为他能一直忍住不开口。
其余几个虽然也没开口，却你碰碰我肩头，我踢踢你脚，眉来眼去没一刻老实的。
其中最胖的那个，则是仰头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咧着一张大嘴憨笑，嘴角有可疑的透明水渍渗出，叫苏宝钗浑身肥肉有些发紧。
又等了十几息，苏宝钗觉得那股莫名亢奋的古怪气氛稍稍压平几分时，这才手指一顿，清清嗓子不疾不徐地开口，开门见山地问出心底疑惑。
“你们怎么认出我的？”
她问得巧妙，没有直接否认自己并非他们口中“主上”的身份，至少目前看来，那可是一道威力神奇的保命符。
“主上您瞧。”
老米一把掀开衣襟，露出干瘪的肚皮，从耷拉的裤腰中抽出一本泛黄的老旧书册，喜不自禁地双手奉上，哗啦啦翻开其中一页！
“您传下来的功法，小的们都练了，您就是主上！”
苏宝钗眉眼不动，无视那薄薄书本的出处，居高临下地注视那边角翻卷书页上显眼的八卦阴阳鱼图形。
就只因为这个？
她不置可否，收回打量那本薄薄书册的目光，淡然平静地一一扫过下头几名走火入魔般的信徒。
“你们全都练了？”
“练了练了！多亏了主上赐予的功法，小的们这才身轻体健，百病不侵！”
老米稀疏凌乱的山羊胡一翘一翘的，顺手将书册往腰间一揣，回头冲着伙伴们呼喝。
“主上要考校咱们的功夫，赶紧的操练起来！”
“是！”“得嘞！”
其余八个乱糟糟的答应着蹿起来，搅动室内平静空气，带起一股略带着些气味的小风。
苏宝钗极快地蹙下眉头，旋即恢复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靠回椅背，饶有兴致地等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真是某种神功功法，她跟着学学无妨。
“主上您怎么不动啊？不是要过几招吗？”
老米几个摆好架势，心急地喊苏宝钗。
苏宝钗莫名其妙地眨眼，懒洋洋扯扯嘴角。
“我方才说过，来时途中出了点小意外，受了不轻的内伤，需要静养，不宜妄动。你们互相对战一番，我给你们掌掌眼。”
她语气有些高高在上为人师表的意味。这并非她托大，天机如意生性聪慧，文武双全，若非为上头所忌惮废除筋脉终生不得习武，别说区区靖王府，哪怕整个大泽都困不住她！
老米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一巴掌拍上自己嘴巴，捏着嗓子小声保证。
“主上放心，这是咱们的秘密，一定不会泄露出去叫敌人知道！”
其余八个拼命点头，拍胸脯保证主上的安危由他们负责，她只需安心养伤就好。
苏宝钗哭笑不得地听着他们转瞬间放开的大嗓门，不由得又催促一声，老米九个这才互相寻了对手，呼呼喝喝地对战起来。
苏宝钗眼力甚毒，堪堪扫上两眼，便微挑了眉头，眼中兴味之色渐浓。
这几招看似没什么章法，仗着几人力大，身法轻盈，这才蹦来跳去打得眼花缭乱，实则以她看来，并没多大可取之处。
可妙就妙在，他们胡乱蹦跳出拳踢腿间，似乎符合一种玄妙的韵律，周身带起的风声奇异地融合为一体，隐隐形成一个眼熟的图案。
苏宝钗略转下脑筋，便认出那是八卦阴阳鱼的图案。
这倒有趣了。
分而聚，聚而分，万变不离其形，一人如是，九人亦是如此！
苏宝钗来了兴致，托腮仔细看了一会儿，很快品咂出其中关窍。
吐息。
他们的吐息很有特点，绵润悠长，呼吸间相互应和，似有心若无心地达成一种杂而不乱的节奏。那感觉挺玄妙，说不清道不明的，非常隐秘而不起眼。
苏宝钗眉头落下，心境便重归平和，淡然提声喝止眼前越打越起兴，于几个床铺间上蹿下跳的家伙。
“停。”
老米意犹未尽，倒挂金钩从上铺栏杆上垂下上身，瞪着眼满是兴奋地问她。
“没打够呢，为啥停啊？”
苏宝钗轻抚两下裙摆，对这身暴露的连衣裙实在无爱。只是她更不堪的窘迫处境都撑过来了，这点不自在也只是叫她微微不悦而已，连动下眉毛都不至于。
“再打下去，房子都拆了。”
苏宝钗平和地直视慢吞吞下地，站没站相的几人，手指一动，一根针管浮现掌上。
“你们练得很不错，无师自通地将此功法练至小成之境，可见是用了心的。”
苏宝钗面露满意之色，老米几个被夸得喜形于色，互相挤眉弄眼你推我搡地咧嘴傻乐。
苏宝钗暗哂，疯子果然非正常人，连恩威并济的驭下手段都不必施展，轻易便能哄骗了，瞅着竟似乎有几分赤子之心。
可她并不敢真的小觑这群看似单纯的疯子，她又不是嫌命长了。
苏宝钗目光自老米缺了的一边耳朵，以及其余几个的断臂、浑身无处不在的坑坑洼洼的伤疤上掠过，心中更加警醒，语气却依旧泰然徐缓，像极了王妃理事时云淡风轻的模样。
“看见我手上的针管了么，这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假如我用上一分内力，便可成为夺命凶刃，破你们九人合击不在话下！”
她缓缓摇头，语气怅然。
“可惜如今我内伤在身，无法给你们演示。这样吧。”她缓缓提腿，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盘坐于椅面之上。“你们且随我一起修习内家功法，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你们现在缺的就是内力。内力一成，必将如虎添翼，大业可成也！”
苏宝钗说完，双目微阖，不理会下头拉拉杂杂拖拖踏踏的几人，兀自悠然念起《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心随意动，灰色小屋子浮现眼前，苏宝钗嘴角微弯，肚腹间暖融融的，那颗灰扑扑的小珠子缓缓旋转，绽放着莹润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