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百花圣皇

　　酷热的日头终于收敛了它的光辉，悄然的躲在了大阳山之后。余晖从山后散出来，落在刚刚出苗的诛心草的红叶上，反射着醉人的红。
　　虽然只有两亩汗旱田，曹晨还是忙活了好多天。从播种到灌溉、施肥、除草，刘叔帮了大忙。作为收拾灵田的老把式，刘叔蹲在田头，嘴里叼着一根旱烟，冲着正在松土的曹晨嚷嚷，“小心点儿，千万不敢伤到根茎，诛心草虽然价格不高，但却极为娇贵，碰伤一点儿，也就死了。”
　　“嗯嗯，我记得了。”曹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手里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的翻着土，“刘叔，这诛心草这么不值钱，为啥不种点儿值钱的东西？”
　　“你娃子懂个啥。”刘叔道，“就咱们牛尾村的灵田，灵气太薄，也就是能种个诛心草，别的灵草太吃田地，长不起来。而且诛心草只要三个月就能成熟，别的灵草，最少也得半年。耽误这俩月，就会耽误来年种黄灵花，那可就亏大了。”
　　“好吧。”曹晨悻悻然的哼唧了一声，站起身来，捶了一下腰，苦着脸道，“哎呀累死了。”
　　刘叔笑了一声，也站起身来，道，“行啦，你慢慢干，老头子我回去了。过两天就是百花节了，你和陈昭反正也没什么亲故，就到我家过节吧。你婶子从牛头镇上买了一整只灵羊，说是要把最好的羊头留给你。”
　　“嘿嘿，还是婶子最好了，不像刘叔你，就知道看着我干活，也不说帮帮忙。”
　　刘叔哈哈大笑一声，知道曹晨是开玩笑，也不介意，又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枚丹药，交给曹晨，道，“昨天我炼制的小云丹，你给陈昭吃了吧。”
　　“谢谢您了。”曹晨接过小云丹，冲着刘叔道谢。
　　刘叔应了一声，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走去。
　　村落里，炊烟袅袅，正是晚饭时节。
　　曹晨看了一眼田地，撇撇嘴，收了铲子，回到了田头的一间破屋里。
　　屋子有些年头了，土坯的墙壁斑驳不堪，前些天刚下了一场雨，茅草盖的屋顶，总是难免有些干草的腥潮味道。
　　“刘叔走啦？”屋角的一张床上，陈昭躺在上面。他的脸色很难堪，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大热天的，他的身上却盖了厚厚的两层被褥。
　　“嗯，老头子的身体比半年前更差了，怕是没几天活头了。”曹晨说着，走过去，小心的将陈昭扶起来，又倒了一杯水，喂着陈昭吃下小云丹。“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救他？要不是他，咱们俩早就完蛋了。”
　　多亏了刘叔，幸亏他刚巧碰到了重伤的陈昭和曹晨，又好心的帮了他们，甚至还送了他们两亩旱田和这一间破屋。
　　龙门客栈里的那个传送阵，虽然强行破开空间将陈昭和曹晨传送至此，却也差点儿要了陈昭和曹晨的小命。
　　原本就是强弩之末的陈昭，在对抗了龙香之后，本已重伤，再被空间扭曲的力量重创，也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陈昭吃过丹药，咳嗽了一阵，之后痛苦的拧了一下眉头，任由曹晨将他放下来，才说道，“不要让刘叔再消耗灵力为我炼制丹药了，我现在这种状况，就算吃了丹药，也没什么用了。”
　　“说的倒是硬气。”曹晨道，“晚上痛苦的时候鬼叫什么。”
　　陈昭苦笑，犹豫了一下，又道，“刘叔跟我的状况差不多，命力已经耗尽，药石无救。除非他能突破筑基修为，跨入金丹。不过，他的资质太差，想要成功渡劫跨入金丹，大概是不可能了。”
　　“也未必吧。”曹晨说道，“若是能炼制出类似还清丹的逆灵丹药，或许能帮他一把。”拥有了血月的记忆，自然也拥有血月的知识。“不过……逆灵还清丹该如何炼制？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主意。”想到这个问题，曹晨就有些压抑，有些丧气的说道，“算了，百花节快到了，我要炼制点儿小玩意儿，送给刘叔刘婶当礼物。”
　　百花节，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节日——至少是在这个修真界里。
　　相传，在三万三千多年前，天地之间曾经发生过一场浩劫。具体是何原因引发的那场浩劫，已经无从得知。只传说当年这天地间的灵气忽然逆转，使得所有修真者自爆而亡，唯有一代传奇百花圣皇未死。后来，百花圣皇将其自身修炼的《逆天诀》传播于世，修真世界才得以延续。据百花圣皇的亲传弟子清远散人所著《百花圣皇传》记载，百花圣皇原名百花缭乱，师从瑶池真人，隶属于瑶池宗。
　　可惜，百花圣皇纵然天资绝艳，却也难逃天道轮回。
　　两万九千年前，百花圣皇命力耗尽而死，被其弟子清远散人安葬于伤情谷百花墓。也是在那一年，修真界十大宗门联名，尊百花缭乱为“圣皇”，是年，圣历元年。
　　百花节，即百花圣皇传播《逆天诀》之日。
　　圣历两万九千八百四十二年夏，曹晨和陈昭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待了半年之久。
　　陈昭认为，在这里的半年时间，相对于飞沙陆而言，可能仅仅只是过了十八天而已。但对他自己而言，确实是半年。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可对付泣血剑的办法，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龙轩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显然两次动用龙劫，对他的伤害太大，他需要一些时间休养。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曹晨的修为终于有了极大的突破，竟然到了凝脉六层！
　　陈昭实在是不明白曹晨为什么要把这种小事归结为“好消息”，甚至还乐的手舞足蹈的。
　　半年时间，修为有那么一点儿提高，值得她这般高兴？
　　“哈哈哈！成了！”曹晨忽然大笑了一声，手里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显摆的说道，“咋样？”
　　“什么玩意儿？”
　　“按摩器。”曹晨嘿嘿笑道，“刘婶儿不是常常腿疼嘛，这玩意儿的六只爪子，正好抓住腿，只需要一点点灵力，就可以自动按摩。”
　　“呃……好吧，是个好东西。”陈昭说道。
　　“什么语气。”曹晨叹气道，“我知道这玩意儿不怎么样啊，可总得送件礼物吧。算了，就这样吧，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了。”陈昭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曹晨抱怨了一句，转身走出房间。
　　在房间的右手边，有个简易的小棚，这里就是曹晨的厨房了。看着铁锅里炒着的青菜，曹晨忽然心生感慨。
　　难道这就是老娘的命？怎么总是在侍候男人？
　　忽然想到剑主和无偿，也不知他们俩现在怎么样了。
　　轻声叹了一口气，曹晨翻了一下锅里的青菜，又想起黄少延。现在，她已经确定，那个死去的原本持有泣血剑的女子，就是云裳。那混乱不堪的记忆中，除了关于青云谷和黄少延的，还有关于皇家陵园与楚帆的。
　　“呵……”想到猎天竟然喜欢上了楚帆，曹晨就忍不住想乐。
　　那个血月曾经的部下，那个第六人皇的侍卫长，那个曾经被人称颂为“天生反骨”、“第一狂人”的铁血男儿，那个曾经弑杀第五人皇，扶持第六人皇上位的弑君者，竟然喜欢上了楚帆！
　　想起猎天，曹晨忽然怔了一下。
　　在曹晨拥有的关于血月的记忆中，有一段血月跟猎天的对话，浮现在脑海中。
　　片刻，曹晨端着做好的饭菜回到房间里，冲着陈昭嘿嘿笑道，“我想到了帮刘叔成功跨入金丹的办法了。”
　　陈昭苦笑，“别说是以至强修为来拔苗助长，你我没有这个能力。”
　　“当然不是。”曹晨一边把陈昭扶起来，再把一张小桌子放在陈昭身上，一边说道，“猎天曾经告诉血月，以他的能力，原本是不足以杀掉第五人皇的。不过，猎天是个狠人，竟然强行提高了自己的修为。”
　　陈昭愣了一下，接过曹晨递来的碗筷，道，“这样啊，想必他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小。”
　　“是的，不过，若是能再多活几百年，并且成功跨入金丹，对于刘叔而言，值了。”曹晨说道，“再说了，也不一定非要刘叔付出代价，旁人也可以替他付出。”
　　陈昭微微凝眉，看向曹晨，道，“什么代价？”
　　“你别管了。”曹晨嘿嘿一笑，说道，“吃饭吃饭，尝尝这个，刘婶儿上午送来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陈昭见曹晨不答，也没有追问。
　　吃过饭，曹晨打坐修炼了一阵儿，夜便深了。
　　打了个哈欠，曹晨越过陈昭的身子，爬上床，钻进被窝里，之后抱着陈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嘶……你身上越来越冷了。”
　　“嗯。”陈昭应了一声。
　　曹晨暗暗运转灵力，让自己身上变得越来越热，又紧紧抱住陈昭，说道，“睡吧睡吧。明天早起，我要去一趟牛头镇。”
　　陈昭微微抿嘴，转脸看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曹晨的脸庞，轻声说道，“是因为血月的记忆，才让你这么帮我的吗？”
　　“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心而已。”曹晨闭着眼睛说道，“再说了，若非你带着我跑路，我早就死在龙香那贱人手中了。”拥有血月的记忆，曹晨也便知道了龙香与瑶池宗的恩怨。对于龙香而言，把瑶池宗赶尽杀绝，是她最大的梦想。
　　陈昭不清楚曹晨到底有没有说实话，道理上而言，曹晨拥有了血月的记忆，肯定也会拥有血月的感情，至于这份感情到底会不会影响她，就不得而知了。她不愿意承认，陈昭也就不再追问。怔了片刻，陈昭又问道，“这大阳山脉，土地贫瘠，灵气稀薄，金丹修为就算是高手了。你有着凝脉六层，也不算弱。去牛头镇上，随便帮人炼制一下法宝，或是给人孩子当个修真老师，也足够了。何必窝在这里种地？我看你似乎也不是很喜欢种地。”
　　“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难免有纷争。”曹晨说，“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生活，不用担心与人结怨，也就不用担心被人追杀，不是挺好？”说到这里，曹晨呼出一口气，道，“小时候羡慕那些修真者，以为飞天遁地的生活很有趣，现在才明白，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安静的老去，才是最大的幸福。”
　　陈昭叹气道，“几千年的记忆，几千年的孤单，不好受吧。”
　　曹晨轻声笑了笑，“累了，睡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让你拿着泣血剑会这样……”
　　“没……没事儿……”
　　听着身边压抑的嘤嘤的抽泣声，陈昭眼角湿了。“对不起……”
　　曹晨紧紧抓着陈昭的肩膀，指甲陷进了陈昭的肉里，低沉的压抑的哭泣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的身体被天劫雷罡毁了！脱离肉身变成灵体的痛苦你明白吗！”这是血月的记忆。
　　“我被自己的亲哥哥杀了！又在黑不见底的坟墓中待了三千多年！”这还是血月的记忆。
　　“我最爱的男人暗算了我！陈昭！我理解你当初为什么那么做，但是我好难受……”这依然是血月的记忆。
　　“青云谷的人都死了……我拿着泣血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族叔，又在皇家陵园里被无数亡魂的怨气折磨……”这是云裳的记忆。
　　“凝元宗上下无数同门，包括我的师兄弟和师姐妹，甚至是收养我教导我的师尊，皆死无全尸。师门驻地，也被夷为平地。这都是我干的！”这是云裳之前的那个元婴高手的记忆……
　　“无数的怨灵在我脑海中哀嚎！他们狰狞的面容，总也挥之不去！”这是死于泣血剑的所有修真者的怨气……
　　陈昭忍受着身体的痛楚，艰难的转过身，把曹晨拥入怀中。
　　“陈昭……帮帮我……我好累……”曹晨趴在陈昭胸膛声嘶力竭的大喊。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陈昭眼中噙着泪，低声呢喃。
　　翌日，清晨。
　　曹晨躺在床上，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又揉了一下眼睛，抠掉眼角的眼屎，打个哈欠，迷瞪了一会儿，才呼的坐起来。“差点儿忘了，我得去一趟牛头镇。”
　　“去干嘛？”陈昭问。
　　“找点儿东西。”曹晨下了床，走了出去，片刻拿回来一个尿盆儿，再把陈昭扶起来，一边侍候着陈昭晨解，一边说道，“刘叔对咱不错，总不能看着他死也不帮忙。牛头镇虽然不大，但应该也能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一眼看到陈昭肩头的抓痕，曹晨脸色有些尴尬，“昨天抱歉啊，有点儿失控。”
　　“没关系。”
　　“那些记忆太多太混乱，有时候实在是无法压制。”曹晨说道，“我想，等我渡了初劫，到了金丹期，应该就能彻底压制那些记忆和情绪了。”
　　“呃，金丹啊……那可是很遥远的事情，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陈昭笑道。
　　“嗯，你赶紧死吧，省的老娘整天侍候你。”曹晨说罢，把尿盆儿端了出去。片刻，又转回来，把陈昭放在她自制的轮椅上，推着陈昭出去，把他放在太阳底下，“你在这晒着吧，天黑之前我会回来，早饭不给你吃了，免得你拉裤裆里。”
　　陈昭苦笑，看着曹晨，片刻，道，“开心点儿。”
　　“安啦。”曹晨摆摆手，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了一辆做工粗糙的玩意儿，骑在上面，又冲着陈昭摆摆手，说，“走啦。”
　　陈昭笑了一声，看着曹晨骑着那个她自己炼制的称之为“自行车”的玩意儿离开，喊道，“早点儿回来。”
　　陈昭的笑容逐渐收起，神色变得阴冷起来。他忽然冷哼一声，道，“你早就恢复了是吧？”
　　“嘿，没忍心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龙轩的声音在陈昭身后响起。
　　绕到陈昭面前，龙轩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笑，“你教给她云海宗的祭炼之法，祭炼了泣血剑和屠龙刀！当真歹毒心思！”
　　“没办法，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独自承受泣血剑的怨气，你帮她承受一些，对现在的你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而且，若非她把你的龙目镶嵌在屠龙刀上，你连个器灵都做不成。你帮她一次，也不多。”
　　龙轩冷哼了一声，给了陈昭一个白眼，道，“你也看上这个村姑了？”
　　“呵，看上看不上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的，我的命力快要耗尽了。”陈昭笑了一声，“一年多，转眼即逝啊。”
　　龙轩愣了片刻，道，“也没什么不好，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在这狗屁的世界里鬼混了。”
　　“呵，我帮你变成灵体，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说。”
　　“帮我照顾好她。”
　　“没兴趣，我只能答应你帮她解决泣血剑。”
　　陈昭迟疑了片刻，道，“你有办法？”
　　“这你别管了。”
　　“好，一言为定。”
　　“龙魂不灭，誓言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