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帝陨

　　枫城，前一场留下的厚厚积雪还没融化，城里城外都是白茫茫一片，街道上偶有大户人家的佣人在清扫着积雪。天空灰蒙蒙的，酝酿着下一场雪的风暴。
　　北方的雪没有南方的婉约气质，如果把南方的雪比作一个淘气的小孩，那么北方的雪就是一个成年男子，如北方人喝酒的豪迈，下起来就酣畅淋漓，仿佛要把心中的郁结之气吐尽才肯罢休。
　　城外大雪深达一尺多，山野尽被积雪覆盖，树木都被压弯了腰，偶尔传来树枝不堪重负断裂的“咔嚓”声。枫城并非重城，入冬以来便鲜有人来往，官道上的积雪也没被清理掉，只有少数人骑马通过，留下老鼠洞似的马蹄印。
　　两匹枣红马在雪地中快速前行，直奔枫城而来，马是产自北地的战马，近一丈高，四蹄矫健，肌腱发达，马上两人皆是一身便装，其中一人面容清癯，鼻梁高挺，手中一把特制朴刀，长尺余，厚达两寸。另一人身形壮硕，面容粗犷，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眼框下一直延伸到嘴角，平添了许多凶戾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倒拖着的那支长达两丈的方天画戟，通体由精铁铸成，戟身黑黝黝的，戟锋在白雪的映衬下闪着摄人心魄的寒芒，随着骏马的奔驰在雪地里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两匹骏马快速掠过，踏得碎雪飞溅，城头的驻守士兵远远瞧见，不敢怠慢，火速上报与程立，程立赶到城头时，两骑正好到达城下。
　　“来人可是杨宝钟和许达两位将军？”程立立于城头向下喊道。
　　“正是杨某和许兄弟，程统领，快开城门呐！”身形壮硕的刀疤汉子叫道，声如洪钟。
　　程立一招手，吩咐门将打开城门，自己则下了城头去迎接他们。
　　“两位将军，三年多不见，过得可好？”待两人进了城，程立拱手笑道。
　　“将军不敢当，自从枫将军卸任后，我两人应召回京，只领了昭武校尉的闲职，待了段时间待不惯，便辞官回乡种田去了！”杨宝钟呼着白气叹道。
　　“太平年代，重文轻武，我等武将不受重视是常事！”程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去府上慢慢聊。”
　　三人回了城主府，杨宝钟和许达把武器交给卫兵，卸了披风，刚刚坐下，丫鬟适时端上酒水菜肴。
　　程立给三个敞口大碗满上，抬起酒开口道：“两位兄弟一路辛苦，先喝口酒驱寒，干了！”
　　“敬程老哥！”杨宝钟和许达一饮而尽。
　　“这酒滋味挺好！有点以前行军打仗时的味道。”许达咂咂嘴赞道。
　　“这酒可是我们城主来到枫城后所酿，原料是北地所产的高粱和玉米，水源来自二十里外的雁返山脉半山以上的山泉水，烈度高又带股子清冽甘甜之味。”程立有些自豪，捋了下额前垂下的一撮长发，声音缓缓转向低沉，“三年多前，一鸣突然短时间内功力尽失，性情大变，城里也不待，带着两个徒弟去了雁返山脉结庐而居，偶尔回来一趟，精气神俱是颓然，他不说，我也不便多问，只是想起以前带领我们征战沙场时的豪情万丈，我这心就空落落的，特别不是滋味。”
　　“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好受，但传闻枫兄弟入伍前也功力全废过一次，幸得凌依凡兄弟带他上凌绝峰，因祸得福修得摩罗心法，才有了后面的成就，这次又上凌绝峰，应该能恢复吧？”面容清癯的许达摸着下巴道。
　　“不好说，城主来信只让我召集以前的兄弟，对此只字未提，量天尺深不可测，远非我等能够揣测，但愿城主能再创奇迹吧！”
　　“管它呢，枫兄弟待我等恩重如山，功力不能恢复又如何，需要冲锋陷阵我们在前面顶着便是，哪怕前面刀山火海，要是皱一下眉头，我杨宝钟就不是条汉子！”
　　“哈哈！说得对，我许某人这条命都是枫兄弟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再说，打了半辈子仗，闲下来反倒浑身不自在，这次六王夺嫡，哪怕最后平定下来，北野王朝那边肯定也耐不住性子，到时又可以跟随枫兄弟驰骋疆场了！”许达哈哈笑道。
　　“皇帝病危，驾崩恐怕就在这三五日，六王夺嫡，哼！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个人的野心和欲望罢了。只是这天下一乱，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程立愤愤道。
　　“我等武将，既然练就一身本领，能做的无非就是血染疆场，保境安民，其它的，咱也掺和不上，让那些野心家自己头疼去！”
　　“说得好！来，喝酒！”程立给三人满上。
　　五日后，冬至节，归雁城，又称雁京，京城，位于中洲大陆中心，乃归雁皇朝一国之都。
　　以往的冬至节，家家户户热火朝天，一屋子人围坐在火炉旁，喝酒聊天，炉子上烤着新鲜的狗肉，滋滋冒着油，大街小巷，酒肆飘香。归雁皇朝自开国以来，已历两世，两代皇帝兢兢业业，对外平定四方，对内仁德治国，民丰国富，百姓安居乐业，冬至节有食狗肉的习俗，以来狗肉可以驱寒，二来传说开国武高祖皇帝曾在冬至节因一碗狗肉汤救过性命，故此这个习俗便流传下来，警醒后世子孙，做人不能忘本。
　　今年的冬至节有些不同，全城依然食狗肉，酒肆却反常萧条，城里卫兵巡逻频繁了很多，从以往的三刻一巡缩短到半刻一巡，巡逻的士兵神情肃穆，全副武装，所有人食用狗肉酒水前皆神色虔诚，向着皇宫方向遥遥一拜。
　　只因未时皇宫传出的一条消息：归雁皇朝二世文皇帝，于太霄殿，陨！
　　皇宫方面并未对消息进行隐瞒，几百匹快马自皇城东门而出，携带着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规格奔向八方，昭告天下，料想不出两日便能传遍四海。有些让人意外的是，消息中并没有指定由谁继承皇帝位置的遗诏，不知是不是有心人刻意隐藏，还是先帝知道形势，一道遗旨束缚不了野心勃勃的皇子们，亦或是，走得太急，没来得及？
　　陵城，王家老宅。
　　王家四老，王家家主王训及长子王青六人齐坐一堂，一言不发。桌子上银质的托盘里摆着一只烤全狗，烤得金黄油亮，弥弥地散发着香气，玉质小碟里盛放着各种名贵酱料，六人面容肃穆，各有所思，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下人全部退了出去，现场落针可闻，香炉里木炭的爆裂声便清晰如雷霆。
　　“诸位，怎么看？”一位年逾古稀，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打破凝重的气氛率先开口道。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一位阴厉老者冷笑，“若不是家主惯着他那宝贝女儿，我们王家何至于到如此田地？”
　　“二哥，家主也有他的苦衷嘛！”王家四老最小的面白无须的王坚笑呵呵道。王坚，人称笑面虎，年方六旬，王家四老其他三位都已隐退，只有他还在商场上走动，这位眼光独到，近几年来王家几单大生意，离不开他的筹划。
　　“好啦！”留着山羊胡的大长老王杰一压手，“事已至此，还计较这些作甚，今天大家坐在一起是为我王家谋一条出路，不是来吵架的，王训，把你的想法说说看。”
　　“是这样，如今形势我们王家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量天尺那边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为今之计，我们只有选择一位皇子尽心辅佐了，只是此等大事，关乎王家兴衰荣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侄不敢妄言，请几位叔伯定夺。”王训硬着头皮道。
　　王家四老相视一眼，最后目光聚集到大长老王杰身上。
　　“押宝是吧！六位意在大位的皇子资料这些天来诸位都已滚瓜烂熟，依你们看，哪位夺得尊位的可能性最大？”王杰吐出一口气，缓缓问道。
　　“三皇子玉霄素有权谋，身后有太师和太尉力撑，七皇子玉勋师出水云仙宗，早年从戎，以平南之功封镇南王，九皇子玉蹟最幼，但是从小便投身军旅，参与了三年前的北伐，在军中颇有威望，又有凰影门号称当世小诸葛的星飞宇出谋划策，四皇子玉恒这些年一直在西方游历，好交江湖义士，听说和佛门颇有渊源，二皇子玉覃长于阴养门客，和不少封疆大吏都有往来，反倒是太子玉宁形势最弱，毕竟占了大义，再者先皇必有遗诏留下，只是被有心人藏匿，若是诏命一现，只怕其他皇子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王家负责情报的三长老接话道。
　　“大长老认为我们王家应该站在哪一边？”王训起身拱手问道。王青默默无言，见父亲起身，遂一同起身拱手行礼。
　　王杰向其他三老递去询问的眼神，三人立即起身道：“全凭大哥做主！”
　　“王青，你跟随商队经商也有十多年了，说说看，你觉得如今我王家该怎么走？”王杰负手而立，却没有道出众望所归的觉定，反而向着屋子里唯一的年轻人问道，眼神带着期待。
　　“这。。。”王青有点懵，显然没料到大长老会询问他的意见。
　　“让你说你就说，年轻人应该果断点，如今是你们的天下。”王杰没好气地瞪了王青一眼，全场目光一下聚到了王青身上。
　　“承蒙诸位爷爷抬爱。”王青毕竟是作为预备家主培养的人才，不可能怯场，“那我说下我的看法，不当之处，请诸位爷爷指正。”
　　“说吧，洗耳恭听！”笑面虎王坚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