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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景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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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残景】
  
  如果在这场战争最开始的时候有人问我结局,我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就这样取得了胜利。我们打败了遮落王,打败了赤族的五万大军。只是——代价未免太大了:团长最终也没能撑住。刺猬在混战中身亡。铁甲佣兵团三千弟兄只剩了不到一半。烧饼坚持找到每一个死难者的尸体。他推着一辆木头车子,从蛮子们丢下的营地里带回了在那儿牺牲的所有人。我又看到了吉利。副团长的头只剩下了一小部分。这个画面像一把重锤,击碎了我心底最后一点脆弱的东西。
  
  小白龙留在山口。他试图帮助我们在死人堆中寻找同伴的尸体,遭到了拒绝。不少弟兄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似乎恨不能将他五马分尸。我知道原因。
  
  他放走了遮落王。有一瞬间,月食的剑尖离遮落王的头皮还不到一寸,却被小白龙牢牢抓住,结果没能刺下去。遮落王自己也很惊愕。小白龙没杀他,甚至允许他带着最后仅剩的近千名赤族人活着离开。
  
  这一举动差点激怒了整个佣兵团。我和麒麟还有上百个弟兄咆哮着举起兵器,要追上去结果遮落王的性命。但我被月食抱住了。他也许是真正应该杀死遮落王的人,可他没有。烧饼也没有。他带着和尚与第二梯队的大半弟兄迅速结成一道阵列,拦在我们和遮落王之间。如果我们坚持往前,就要和自家兄弟动手。
  
  我们只好放弃了追赶。等我慢慢冷静下来,才开始有点明白小白龙作出这个选择的原因。小白龙通过月食和剩下的赤族人结下了一个永远不会消除的咒印。这些活着的赤族人、连同他们的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再踏出他们的冰原一步,否则月食在他们胸口种下的符咒就会穿透他们的心脏,直到他们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死去。
  
  雷皇倒是真的死了。狐狸给月食的那支箭循着雷皇的咒术,在万军中射中了他,然后雷皇被自己白雷的力量炸了个粉身碎骨。至于伏离,遮落王和赤族人的失败已成定局,凭他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再打下去。。
  
  战争结束了。我不停告诉自己,战争结束了。可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北凉关之围已解,容朝万里沃土重归安宁。佣兵团没有辱没自己的使命。但是一想到这场胜利,却只能增加我的悲伤。
  
  我们机械般地重复着搬运尸体的动作。佣兵团曾经的好弟兄们躺在高达三米的木架上。日头偏西,月食祭起火焰,团长、吉利、刺猬、虎头、司命……一千多个弟兄就这样逐渐被火光吞噬,化为尘灰。我们默然告别。小白龙不顾灼热的烈焰,向火中祭奠了一杯酒,然后沉默着退回容朝军队的阵列。容朝的士兵在不远处看着这场葬礼。
  
  我看到了念惜古。他就站在我们后边,浑身浴血,面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这一天他见到的杀戮太多了,也许比他余下生命中将要见到的还要多。
  
  大火一直燃烧到夜幕低垂,四周沉入黑暗。没有夜间行军的必要了。容朝军队开进土堡和土堡后的山谷,佣兵团留在土堡外。我们在混杂着干涸鲜血的雪地上支起帐篷,好让仍然在战场上徘徊的灵魂不至于太寂寞。念惜古自己把帐篷搭在了我们营地的边缘,绝口不提理由。没有人追问,也没有人阻止。他也和我们并肩作战过。
  
  这注定是我今生最长的一个夜晚。营地静默得如同一座坟墓。死者已逝,生者亦不得安歇。那种压抑的失落与痛苦像是失去了至亲。半夜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肯定睡不成了,干脆爬起身,走出帐篷。夜空低垂,深黑如墨,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几支火把勉强照亮营地四角,我只能看清周围两三米远的东西。
  
  起初我以为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夜游神,但很快我发现,还有人也醒着。我慢慢走过去。是月食。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背对着我,好像睡着了。我又往前走了一步,月食突然开口说道:“睡不着,苦魂?”
  
  我一愣,随即点点头,也不管这家伙能不能看见:“你也是?”
  
  “如果我能睡着,我会惩罚我自己的。”月食说。
  
  我暗自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有一段时间我们谁都没说话,然后我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吉利他……他死得没有痛苦。”我说。
  
  “你用不着安慰我。”月食苦笑了一下,“真的不用。”
  
  “我不是安慰你。”我争辩道,“我只是想……你知道吗?吉利死的时候,离我还不到十步远……”我缓缓说道,脑中全是我不想再看到的场景,“他就站在那儿,前一分钟还喊着让我快跑,下一分钟……遮落王就打穿了他的头……就在我眼前,月食。
  
  “但是我跑了。你能相信吗?吉利死在我面前,可我跑了。”我摇着头说,“我现在都觉得当时在那儿的不是我,而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没有骨气的胆小鬼。”
  
  月食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责怪我:“换成是我,也许我也会跑的。”
  
  “不,你不会的。”我反驳他,“你比我有勇气。”
  
  “勇气……勇气不能带回吉利的命,苦魂,也带不回团长、虎头、刺猬他们的命。你要记住这一点,勇气赢不了战斗。就算当时你留下了,和遮落王拼命,最后也不过是在战场上多加一具尸体而已。”
  
  我低下头,仔细咀嚼着月食的话。
  
  月食忽然笑起来:“你不觉得好笑吗,苦魂?吉利活着的时候,我千方百计地捉弄他,给他难堪,但是现在他死了,我居然会感到痛苦,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大骂着要收拾对方,而是打一开始就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狗屁话。“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吉利可是一直想要你的命。”我闷声说。
  
  这次换成月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我略一想,也禁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我又笑不出了。
  
  “我们该怎么办,月食……”我更像是对自己说,“我们该往哪儿去呢……我们总是说,佣兵团是一体的,可现在我们失去了那么多兄弟,团长也死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月食想了想,微微张开嘴,却没说什么。营地还是一片寂静,静得我能听到火把哔哔剥剥的轻微声响。然后我们不远处的一顶帐篷突然拉开了,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我皱起眉头。这两个人的样子,不像是尿急。而且——那应该是念惜古的帐篷。
  
  “小白龙和——念惜古?”月食面露惊讶,“他们出来干什么?”
  
  我仔细看,认出那确实是小白龙和念惜古的轮廓。两个人似乎在小声争吵,小白龙执意向营地靠土堡一侧走,念惜古试图拦住他。大部分都是念惜古在说话,神情激动,小白龙还是一脸平静,偶尔回应一两句,好像事不关己。
  
  “我们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吗?”我打趣道。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远离是非。”月食也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我们站起身,尽量轻手轻脚地离开原位,走回各自的帐篷。我觉得心里丝毫没有明快的感觉。佣兵团的前路就像浓云遮盖的夜幕一样,昏暗不清。掀开帐篷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从这个位置还是可以看到念惜古。他站在帐篷外的空地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管他的,和我也没有关系。我苦魂又不是爱八卦的人。
  
  次日清晨,月食牵头召集了一次军官会议。我、月食、烧饼、花脸、麒麟、六指、锯子以及临时代任第二梯队队长的和尚都在。所有人都知道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团长死了,佣兵团守住了自己的荣誉,下一步我们该何去何从?
  
  “回家吧。”麒麟说,“咱们出来了这么久,该回家了。”
  
  “同意。”花脸哑着嗓子说,“就算有人用一千座金山银山请咱们,佣兵团也不能再接活儿了。”
  
  他用挑战似的眼神扫视着在场的每个人,最后落在月食脸上。月食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决议通过了。”烧饼抢先道,“那么,关于新任团长——”
  
  “我支持月食。”花脸马上说。
  
  月食的脸沉下来。他狠狠地瞪了花脸一眼:“有些人该注意注意自己的嘴巴。”花脸吓得往后一缩。
  
  “说真的,月食,你应该考虑一下。”烧饼劝说。
  
  “没得考虑。”月食恶声恶气地回答。
  
  “那就苦魂吧。”花脸这个混蛋,搞不定月食就拖我下水,“苦魂不错的。”
  
  “去你的。”我骂道,“不干!”
  
  “你本来就是军官,是副副团。”
  
  “对,我是军官。现在我命令你闭嘴。”我也摆出一副凶相。
  
  花脸不忿。他低头咕哝着:“这是为了佣兵团好……”
  
  “是吗?”我冷冷地说,“你当团长对佣兵团也不错。多了一件对付敌人的好武器,碎碎念大法。”
  
  除了月食,其他人都笑了笑。花脸悻悻地闭上嘴。我以为就这么完了。没想到麒麟居然接过话茬:“我也觉得应该由苦魂代任团长。”
  
  我觉得胸口发堵,刚想反驳,周围又是一阵附和的声音。
  
  “论资历和经验,苦魂确实应该代任团长。”六指在一旁发话。
  
  “我——”我试图争辩。
  
  “你不干,我们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烧饼也说。
  
  “但——”
  
  “或者你可以搞定月食。”锯子提议。
  
  “不是——”
  
  “我就说,”花脸见有机可乘,又跃跃欲试,“总要有人接过团长和吉利的担子——”
  
  “够了!”我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花脸惊恐地看着我。
  
  “闭嘴吧,行不行?”我不知道该冲着谁怒吼,“去******‘担子’!你们知道吗?吉利和团长——他们就在我面前被遮落王杀死!我离他们那么近,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忘不掉那种感觉,感觉我就像个——王八蛋——像个——”
  
  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月食站起来扶住我,让我坐下。
  
  “让苦魂自己决定吧。”他对周围的几个弟兄说。
  
  “我做不了团长。”我继续说,头埋在胸前,“我总是梦见——梦见吉利死的那天晚上。他救了我一命。我却不能——真的,对不起,各位,苦魂要让你们失望了。”
  
  “别这么自责,苦魂。”烧饼拍拍我的肩膀,“谁也没让谁失望过。”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花脸不安地绞着手指。月食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他看了一眼烧饼。烧饼苦笑。身为佣兵团的传令官,份内的活儿已经够他受的了。
  
  之前我们一直嘲笑团长的迂腐,吉利的不可靠。现在发现,没有他们,佣兵团就像少了手脚的人,寸步难行。
  
  或者不如说,佣兵团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
  
  “既然你们这么难以决定,何不找外人寻求帮助呢?”一个声音突然传进来。
  
  我们同时转头看过去。小白龙正站在帐篷门边,一道阳光打在他身上,给他的出现增添了些戏剧效果。念惜古跟在后面,手还抓着一侧的门帘。他破天荒地板着脸。
  
  “嘿,”花脸叫道,“我想我们在讨论的是佣兵团自己的事情。”
  
  “不再是了。”小白龙冷静地看着我们,“如果你们想要一个团长,那就不再是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六指斜了他一眼。
  
  “我——”
  
  “他要跟你们走。”念惜古抢先说,“还要以佣兵团团长的身份。”
  
  我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月食迅速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们总算弄明白昨天夜里小白龙和念惜古在争吵什么了。
  
  “你是说,”花脸还在理解小白龙的话,“你要做我们佣兵团的团长?”
  
  小白龙点头:“你们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花脸哑然失笑:“对不起,我想你对我们的制度不太明白。佣兵团不会无缘无故接纳一个新人,更别说让他当团长。从没有过这种先例。”
  
  “也许吧。”小白龙说,“不过我想你们也从没走到过今天这么凄惨的地步。你们连正常的军官会议都凑不齐,不是吗?”
  
  怒气在几个队长脸上闪过,锯子握住了腰间的马刀。
  
  烧饼站出来打圆场:“至少让我们知道你这样做的理由。”
  
  “理由啊……”小白龙嘴角浮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如果你们最崇敬的恩人也因为一句话而被皇帝砍头的话,你们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是——‘将军狱’?”我和花脸同时问道。我一下想起了我们还在北凉关驻守的那一晚,提及容朝皇帝时,小白龙那种复杂的眼神。当然,那时候他并没有告诉我,他和那个因为进言而问斩的将军是这样的关系。
  
  “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很矛盾。”小白龙继续说,“我知道我应该保护这里的土地,但同时,我又恨透了容朝的皇帝。有太多无辜的人死在他手上。他应该付出代价。但是我遇到了你们,铁甲佣兵团。你们对荣耀的渴望和对胜利的信念唤醒了我过去拥有、后来忘掉的某些东西。你们让我想起了身为一个士兵,最应当追求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又说:“那时起我就决定,要以一个战士的身份和遮落王战斗下去,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我战胜不了他,也决不放弃战斗。这不只是为了容朝的安定,更多是为了我自己。有时候我把自己想象成你们之中的一员,不求功名利禄,而以一种古老的精神作为信条去捍卫自己的荣耀。不是如此,我不可能击败遮落王!”
  
  我们静静听着。没有人插话。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最后我放了他。”小白龙略显歉意地说,“‘阵前私自释敌’——就冲着这一条,就够我满门抄斩了。虽然雷家满门就剩我一个。”
  
  他自嘲地笑笑,结束了解释。有很长一段时间,帐篷里没有声音。小白龙说的“佣兵团的荣耀”在我耳边反复回响。突然,烧饼站了起来。
  
  “要通知弟兄们这个消息啊……麻烦……”他自言自语说着。念惜古睁大眼睛看着他。烧饼径自从小白龙和念惜古身边经过,走出了帐篷。
  
  接着,六指和锯子几个也站起来。两人咕哝着说要集合人马,一路走出去。
  
  帐篷里就剩下我、月食和花脸。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小白龙说,“你们已经做出决定了?”
  
  没有人回答。良久,花脸叹了口气:“不如说,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小白龙淡淡地笑:“问题不是‘为什么’。问题是,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你不会喜欢这支军队的。”花脸拿眼瞧着我,“团里有太多……太多混蛋。”
  
  我瞪回去。
  
  “还需要什么仪式吗?”小白龙问,“袒露右臂,向你们所有人宣誓?”
  
  花脸摇头:“不用。不过要团里的弟兄们都愿意接纳你才行。有一个反对都不可以。说服他们可能会有点难度。”
  
  “至少我已经说服了你们。”小白龙说。
  
  “不,你还没有。”月食一直没发话,这时突然开口,“你跟我们走,北凉关怎么办?你手下的容朝士兵怎么办?你是将军,你有你的责任。”
  
  小白龙点头:“对。但我想,我找到了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我心里一惊。我已想到了是谁。念惜古抬起头,眼神倔强:“我说过了,我不会同意。”
  
  “你必须同意。”小白龙用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除了你,我不放心把这支军队交给任何一个人。你自己也了解军中内部的明争暗斗。”
  
  “既然你不放心交给别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佣兵团走?”念惜古的声调激动起来,“你可以留下!你可以继续做他们的将军!”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小白龙也按捺不住火气了,“我不能留下!我没有带回遮落王的人头,皇帝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治我的罪,跟随我的军队也会受罚,甚至你也要受审!但如果我假装在战场上阵亡呢?举国哀悼,追封王侯,犒赏全军——这样谁都不用死,这样这支军队才能保住!你还不明白吗?!”
  
  念惜古低下头,很长时间没说话。
  
  “想必你也猜到了,”小白龙又说,“那天在北凉关,我故意激你,逼你决定随佣兵团前往扈力拔山口,就是为了让你明白战场究竟有多么恐怖。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但如果你只是在军阵后面、在卫队的重重保护之下发号施令,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普通士兵鞍前马后、冲锋陷阵的意义。我想让你明白这些,然后你就能代替我,我也许就能减少一点歉疚。你有很强的感召力,念惜古,这是我欠缺的。你可以鼓舞起这支军队的战意,让他们克服面对敌人时的胆怯和懦弱。这对他们是好事。”
  
  念惜古还是无动于衷。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来,瞪了小白龙一眼,然后转身夺门而出。帐篷的帘子透进一丝阳光,接着又重重落下。花脸投去不满的一瞥。
  
  小白龙没有试图阻拦念惜古。他一脸平静,回身看着月食:“现在你怎么说?”
  
  月食点点头:“知道了。我没有意见。欢迎加入佣兵团。”他露出一个没有敌意的笑,“不过还有一个人没表态呢,苦魂?”他说着,冲我侧过脸。
  
  “我?我不知道。”我还没有从这件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小白龙要成为佣兵团的团长了?天哪。前一秒他还算是我们的雇主。
  
  “你有什么打算?”月食没等出我的答案。他耸耸肩,转身问小白龙。
  
  “只有一个,”小白龙回答,“带你们回家。回红色高原。”
  
  花脸微微张大嘴巴。月食似乎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忍住说话的冲动。我觉得心口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紧。回家。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三个月?还是一年?
  
  “这倒是个不错的打算。”月食沙哑着嗓子说。
  
  “我想,你们出来的够久了。”小白龙又说,“该回家了。”
  
  说得对。
  
  佣兵团应该回家了。
  
  【尾声离去】
  
  我们选在一个清晨出发。小白龙一人一马,孤身从关内的高塔中走出。他以容朝将军的身份度过了最后一晚。我还不太习惯他的新身份。铁甲佣兵团团长端坐在他雪白的战马上,认真审视着每一个人,好像最初在北凉关迎接我们到来时一样。
  
  说服弟兄们接纳小白龙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他们都曾经在北凉关和小白龙并肩作战,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当然,更重要的是,小白龙许诺要带佣兵团回家。回家。回红色高原,回我们别离了整整一年的地方。如果这也算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方式,我心想,那再没有比它更诱人的了。
  
  “团长,下令吧。”月食说。
  
  小白龙点点头。
  
  “全体启程。”他说,“回家。”
  
  静默。锯子的骑兵队率先催动坐骑。佣兵团一千四百人的队伍十人一列,踏上归程。北凉关的城门开着,可以远远看到关外灰白色的雪原。容朝军队似乎得到了命令,照常进行着平时的戍防工作,甚至没有人前来与他们的将军告别。有些眼睛落在我们身上,又很快移开。快到城门时,我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倚在一段废弃的木头掩体上,脸朝着我们的方向,看着佣兵团的弟兄一个个走过去。我转头,向小白龙示意。
  
  小白龙也看到了。他对月食打了个手势:“你带着大家先走。”
  
  月食依令而行。小白龙又转向我:“你留下,苦魂。”
  
  我留下?要我做什么?见证人吗?
  
  佣兵团在月食的指挥下很快开出了城门。队伍最后面的辎重车也渐渐走远了。这时小白龙才跳下马,牵着坐骑慢慢走向一边冷眼旁观的念惜古。我跟在他后面。
  
  念惜古穿着全套盔甲,面色苍白。他看着小白龙走近,嘴角动了动,没说话。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有意要作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小白龙少有地露出一个微笑。
  
  “按部就班的命令是你下的?”小白龙用显而易见的眼光看了看关内各司其职的容朝士兵,“很好,你也开始明白军纪的作用了。”
  
  念惜古冷冷地看着他:“你很清楚,我和你的治军理念不一样,雷破军。”
  
  小白龙不置可否:“也许吧。但我们的追求和目标,其实是一样的。”
  
  “不。”念惜古断然反驳,“不一样。我和你——我们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小白龙仍然是笑了笑。他没有接话。我忽然明白了他让我留下的用意。“咱们该走了,团长。”我趋前一步,说。
  
  “好。”小白龙冲我点头,然后又转向念惜古。
  
  “我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会对圣上说你阵前战死——尸骨遍寻未得。”念惜古语调平板。他还想继续摆着那张讨债脸,但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的眼圈还是红了。
  
  小白龙的神情也有些松动。他沉吟半晌,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不过最后也没有说。他点点头,翻身上马:“走了,苦魂。”
  
  “好。”我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团长。”
  
  我们打马从念惜古身边驰过,走出北凉关饱经风霜的城门。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看。念惜古大步走到城门外一步的地方,停下了。
  
  “弓箭!”他按剑高呼,声闻百里,“准备!”
  
  话音刚落,城头倏然冒出几百个弓箭手,动作整齐地将手中弓箭指向天空。
  
  “送行!”
  
  “砰——”几百张弓一起振响,数不清的箭矢飞上天空,又像落雨般在最高点滑下。与此同时,初日跃出云层,第一道金光笼上城头,照向更远的地方。我抬头看着这壮观的场面。前方,整个佣兵团都停下了脚步,面对着城墙的方向。
  
  只有小白龙没有回头。他一言不发,双手紧握缰绳。我跟上他。双马平行的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两道泪水从他脸上流下来。
  
  但他一直没有回头。
  
  他从队伍中穿过,一直走到队伍最前面。已经不需要下命令。佣兵团转身,向西面前进。谁都没有说话。朝霞在北凉关城头画出一幅宏大的画卷,把我们的影子映在自己的脚步之下。我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念惜古仗剑站在城门的阴影里。
  
  佣兵团要回家了。回到红色高原去,回到温暖喧闹的酒馆去,回到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宝贵生活中去。在那儿,我们还会聚在一起,还会壮大,会走遍世界的各个角落,为荣耀流尽最后一滴血。
  
  你问我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谁知道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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