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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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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清安这个名字,给位于江陵府的这个小镇,带来了幸运与和平。无论是十一年前的那场改朝换代的巨变,还是现在的平静祥和。清安县抛尸荒野,阴暗龌龊的勾当虽然也有,就比如向家老大的事件。只有深陷旋涡中心的几个当事人,才深刻体会到了祥和下的丑陋恐惧。但小镇呈现给大多数老百姓的,还是一个平平安安。
  所以随着马三在大梁朝的金字招牌“万牌坊”被杀的消息,逐渐传开,这个安宁小镇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老百姓们会恐惧,这种当街杀人的行为,粗鲁地撕开了清安镇平静祥和的假象,老百姓们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安全。连马三这种有权有势的地头蛇,人家说杀就杀了,那自己这种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凭啥活得安安稳稳?
  恐惧的同时,又有人会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敢杀马三?马三本人作恶多端,为害乡里,恨他的人自然多如牛毛。但谁会真的有这个胆子,去杀一个有背景、有靠山,周围恶霸簇拥的凶恶地痞?清安镇九成九的百姓,都自认没那个胆魄和实力。
  大多数百姓,表面上对凶手这种猖狂行为,长吁短叹,世态炎凉。可暗地里还是忍不住叹上一句:“杀得好!”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自己无论日子过的如何艰苦,如何被欺凌压榨,他们没有勇气去反抗斗争,努力改变现实。却总想着有一天,自己一觉睡醒,坏人坏事会自动消失的干干净净。从此,天下清平。
  总而言之,马三的死,给这个不见烽火的小镇,注入了一针兴奋剂。
  清安镇一共两万多户,这两万户分别在十三条街区扎根。其中又以瘦马街最为繁华,古道西风瘦马。整个卢青街的产业加起来,恐怕还不够在瘦马街购置一幢豪宅庭院,是真真正正的寸土寸金。能在瘦马街落户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大官人。
  一幢富丽堂皇的府邸,坐落于瘦马街正北处。气势相当不俗的府邸,坐北朝南,府邸大门左右,两尊青纹石雕刻的貔貅张牙舞爪,眼若铜铃,一看就是出自秣陵的能工巧匠之手。
  府邸内院主阁,有两人相对而坐,中间一张金丝檀木方桌,桌上随意摆放着几盏紫砂茶具,几缕轻烟缥缈,茶香沁人心田。
  方桌左首是一位身穿织锦圆领长袍,一副富家翁扮相的中年男子,他此时正往那紫砂茶壶里冲茶,一双戴着班玉戒指的大手上,不合时宜地长满了厚实老茧。只见织锦富人慢慢地把水面浮珠的水汤,沿着茶壶边缘冲入,高冲低洒,稳稳地让茶汤到了壶口,没有丝毫急躁。
  与织锦富人相对而坐的是一名黝黑汉子,一身朴素劲装,健康的肤色和壮硕的肌肉,就像是常年劳作的庄稼汉子。可黝黑汉子身上隐隐散发的气息,却令人胆寒。那是一种久经杀伐的气息。想必没有人,会傻到将黝黑汉子,当作那老实淳朴的庄稼人。此时黝黑汉子正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耳中只有那织锦富人冲泡茶汤的簌簌之声。
  “马上就要到那秋收时节,在下拜托韩兄的事情,您还记在心上的吧。”织锦富人一边仔细刮着茶汤的泡沫,一边开口问道。
  “你们万牌坊,放着那么多能生钱的生意不做,偏偏打上了粮食的主意,现如今天下太平,岁物丰成,家家都有富余的粮食。怎么,你谢老板闲着钱没地方花,还是万牌坊缺人手?要屯粮食玩儿?”
  被织锦汉子称作韩兄的黝黑汉子依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要是缺人手的话,你谢老板一句话,我韩立轩马上出人出力。要是闲着钱多没地方花,不如谢老板您把门下的一些小生意,让韩某来帮忙打理打理。”
  “韩兄说笑了,万牌坊虽然家大业大,那也是大老板们的产业,我谢乐闲只是个跑腿的而已。纵然你我交情深厚,在下也没有权力把大老板们的生意,交给韩兄您呀。”
  织锦富人用汤勺缓慢除去茶汤的泡沫,动作轻盈至极,“至于为何屯粮,那也是大老板们的意思,在下也不敢妄自揣测,自然是那造福百姓的好事,还得有劳韩兄了。”
  黝黑汉子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是自然,你我合作多年,这点小事,我们钱权酒色帮还是可以办到的。”
  “哎,生意有大小之分,事情可没有大小之分,在我这儿,只要是生意,就是大事情。”此时织锦汉子,正用开水浇淋茶壶,使热气内外对攻,茶香已经逐渐在他的细心烹制下熬了出来,“还有,不是你我的生意,是老板们的生意。”
  黝黑汉子显然早已习惯了谢乐闲的咬文嚼字,对此置若罔闻。
  织锦汉子放下手头的动作,望着依附在茶壶外的水珠,随口道:“今日未时,万牌坊的事情,韩兄听说了吧?”
  “一个愣头青,杀了一个小地痞。听我的人说,这小子是在为什么人报仇?”韩立轩睁开了眼睛,郑重说道。
  “是卢青街的一个孤儿,叫曾毅。为自己被害死的掌柜的伸张正义,竟然在我万牌坊动手,当着十多个地痞的面,杀了地痞马三,一刀封喉啊。”织锦汉子神色轻松地道。
  “这小子到有几分侠义心肠,手段也干净利落,韩某人喜欢。”韩立轩望向织锦汉子,“不如让他到我手下做事,如何?”
  织锦汉子轻笑一声,笑盈盈道:“韩兄又说笑了,钱权酒色帮纵使需要这样的好汉,那曾毅也是在你我的地盘,动手行凶。我万牌坊多久没出这样的事端了?这在下要是不能拿下他,交由大老板们处置,那我这个清安镇的掌柜的,也是做到头了。”
  韩立轩皱了皱眉头道:“这马三也真是废物,这么多手下,竟然死在一个孤儿手上?这些年的粮食是白吃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是要将这人捉拿回来再说。”织锦汉子用手背碰了碰茶壶,试了下温度:“茶好了。”
  只见他小心地端起茶壶,对着小方桌上放着的三个茶杯一圈圈,循环的斟沏,动作连贯均匀,一看就是浸淫此道的行家。两人喝茶,确是三盏茶杯。
  “用不用我帮忙?”黝黑汉子看着织锦富人慢悠悠地沏茶,开口道。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正该头疼的不是你我,而是那位县太老爷,人我已经派出去了,那小子跑不了。”大概绕着茶杯转了三圈,织锦富人放下手中的茶壶,开口道,“这些年我们的县太爷可是好手段啊,民夫民妇们,可都活在一个好世道里呢,这白日当街杀人,可不符合我们的太平盛世啊”
  听了织锦富人的话,韩立轩难得笑了笑,他凶煞的气势,没有因为别扭的笑容消逝分毫:“恩,太平,太平,太平好啊,太平才好发财。”
  织锦富人双手捧起一盏紫砂茶杯,递予黝黑汉子:“雨前界山霉茶,韩兄请慢用。”
  韩立轩一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好茶,好茶!”
  织锦富人叹了口气,哭笑不得。
  细小的雨珠,窸窸窣窣地从天际落入人间,降落在清安这片富饶平和的土地上。江陵府地处大梁东南,这里的雨,不同于北方的来势汹汹,来的快,去的也快。也不同于华南地区的瓢泼大雨,泛滥成灾。在这里是一种春雨如油的味道,细腻的雨势,冲刷着泥土青草,同样也滋润着清安县的百姓。
  细雨之中,有两道身影头戴斗笠,身穿红蓝官服,赫然便是公门中的捕快。
  其中一人三十出头,额头到颧骨处有一道刀疤,却不显狰狞可怖,反而充满了沧桑疲惫之感。刀疤汉子手握一只粗布鞋子,若有所思。
  另外一人青年模样,器宇轩昂,一身正气,一手握着官府配置的官刀刀柄,一手放于小腹之上,开口道:“老大,你放心,凶手跑不掉的。”
  刀疤汉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扔掉了布鞋,迈开了步伐,青年捕快紧跟其后。
  这刀疤汉子正是那马三的表哥,王狄。王狄吃了十几年的公门饭,侦查经验相当丰富,武艺也颇为不俗。一手公门中广为流传的六扇刀,竟被他练得登峰造极。这些年依靠自己的经验和身手,破了几桩大案。是县太爷的心腹爱将,在清安镇也颇有口碑。
  青年捕快刚入公门一年,姓王,名讳安。对王狄这位本家兼同僚前辈,极为仰慕和敬佩。
  王狄和王讳安搭档了一年,维护一方治安,在清安县有“大王小王”两大捕快的美誉,令一般匪盗蟊贼闻风丧胆。
  这二人此时正是带着县太爷的手谕,务必将凶手曾毅捉拿归案。
  距离“大王小王”十几里处,有一处矮小坟包,坟前没有一点贡品和香火,仅仅竖立着一块破旧木牌,孤孤零零。
  木牌上没有写着“某某之墓”或者“某氏之墓”,而是相当奇怪的雕刻了“曾毅娘亲之墓”六个隶书小字。
  此时墓前出现了一位赤脚少年。一张稚嫩却坚毅的脸上,被水打湿透彻,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少年在雨中喃喃自语,轻轻地为那小坟包,添了一杯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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