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国黄昏

　　卡萨帝国的都城新维沐浴着黄昏的阳光，略有些冷清的路上平稳的划过一辆马车。
　　马蹄在街道的石板上响起清脆的“哒哒”声，让人们不自觉地注意到这辆还算结实的马车，马车的样式很老旧，棕黄色的车身似乎没有来得及打好今春的新漆，有几块地方露出和街道一样丑陋的坑洼，马车顶上斑驳的黑铁家徽显示着主人的身份——卡萨帝国的末等贵族男爵，那家徽是一只露出单爪的乌鸦，伴着黑色的铁锈，本是不吉的鸟像是个凶禽，不过，在帝国的都城，男爵实在算不得十分有地位的身份，尤其是在帝国内外战火不断的时候——种种都显示着马车主人的没落，可赶马的车夫小伍子却好像没有点自觉，半新的袄子正好抗住初春的料峭，袖口露出有几分污的棉花，随着马车偶尔的颠簸，那几抹棉花伴着车夫的口哨上下起舞，小伍子的小八字胡子也一颤一颤的，看上去非常滑稽。
　　新维的官道设计的很宽敞，毕竟这里汇集着帝国一半的达官贵人，宽敞的官道就是为了防止权贵们马车争道的情况，但是真要在这官道上并行两辆马车，却也还是不可能，繁文缛节颇多的帝国，把每一个能显示阶级性的地方都不遗余力的挤占了，好像这时节，帝国没什么正经事儿似的。
　　官道前方迎面驶来一辆马车，黄昏的阳光铺洒在马车上，金碧辉煌的车厢仿佛是用黄金做的，拉车的两匹马全都是一根杂毛都没有的白色良驹，单单这一匹马在新维，换上十个奴隶还有富余，再看那赶车的马夫，像天神一样端坐在车厢前，手中握的带着铃铛的银色皮鞭看起来也价值不菲，关键是那一身皮袄，在这颇冷的初春，料峭的春风竟仿佛吹不透这皮袄，看上去人家车夫就很暖和，这让小伍子颇有些羡慕，他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小八字胡意淫着：“要是俺穿上那皮袄，驾上这马车，该有多威风八面牛气冲天。”
　　可是小伍子还是很机灵的，他瞥了一眼对面马车上如同白玉一般的银狼家徽，是帝国的武勋世家温斯特，等级上应该是个伯爵，眼见着是个伯爵，比自家大人大了不少，小伍子准备减速避让，却听见马车里传出来一个女孩子断断续续的温柔声音：“诶，小伍子小哥，不用让，大人说天黑前……啊……”
　　听到“不用让”三个字的时候小伍子手中长鞭一抖，马车颠簸一下，盖住了女孩子的声音，也顺势与温斯特伯爵的马车错开，绝尘而去。
　　温斯特伯爵的车夫显然是愣了几秒，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破落户家的马车居然这么嚣张，连伯爵大人的马车都不避让，再一看那斑驳的黑铁家徽，如同天神一般的车夫顿时佝偻了下身子，原本嚣张的表情立马萎了，不再回头立马赶着车匆匆而去。
　　小伍子虽然时不时地捋着八字胡一脸猥琐的小人物样子，但手底下的活却是毫不马虎，随着两匹马的长嘶，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一所学校的面前。
　　“帝国第四军立学院”。
　　这是帝国数得上的高等学院，每年都会向帝国输送大量的军官、文臣可能还有祭司和优秀战士，这里据说也是大多数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少有的平等的地方，虽然学费昂贵，但这里的公平让很多人挤破了头想要进去。
　　到这学院门口，小伍子仿佛早就有了默契似的眼观鼻鼻观口，耳朵却竖了起来，不肯放过车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
　　马车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女孩子小声的娇嗔，最后又是一阵窸窣，车门动了。里面的人快要出来了。
　　“那……我去上课了，”小伍子听到女孩子的娇柔声音，心脏好像跳丢了一拍，虽然知道她不是在对自己说话，但是还是忍不住想多听两句。
　　车里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哗啦声，小伍子的眉毛动了动，他知道，那是金币碰撞的美丽声音，女孩子继续道：“唔……谢……谢谢大人……啊！~~~”
　　女孩子吃痛的惊呼，好像是下巴被钳住，那场景应该很诱人，小伍子咂咂嘴：应该像六月的杏，没吃到嘴里却已经酸出了口水。
　　小伍子倒是听出来女孩的惊呼是真的害怕，但小伍子最清楚，这种事不是该管的。
　　这次从车里传来一阵温柔的有磁性的却带着威胁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年轻的男性，小伍子知道，这是他家大人的声音。
　　“该叫我什么，忘记了么？”
　　小伍子的心揪了揪，但也松了口气，听起来，大人并不是特别生气，他看了眼学院进进出出的穷人家的学生，又看了眼极具傲气的“帝国第四军立学院”，垂着脑袋继续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女孩子似乎瑟缩着：“没……唔……干爹~~~~饶了人家吧，人家知道了。”
　　车内没再有声音传出来，车门倒是打开了，小伍子知道，大人听了这个回答定然是挥了挥手，女孩子从马车上下来，小伍子匆忙瞥了一眼女孩儿的脸蛋，看到女孩儿嘴角一抹可疑的白浊，立马把脑袋垂的更低了。
　　虽然小伍子没再看她，女孩仿佛已经知道嘴角有痕迹，也清楚车里的人只能看到自己的背影，女孩用舌头不着痕迹的舔了下嘴角，匆匆地向校门走去。
　　这个时候，小伍子才敢从背后悄悄的看一眼那女孩子，女孩子身材很棒，真的很棒，春风吹过女孩的白色风衣，露出了一截比风衣还白的小腿，再向上，那样美妙的曲线，小伍子实在不敢想象，女孩子两边张望了一番，看着没有认识的同学，加快了些脚步，快到校门的时候又把后背挺了挺——为了表明她真的有个高贵的身份，随后，春风又把女孩颇有骄傲气质的背影吹散了。
　　“看好了么，”马车里传来很有磁性的声音，小伍子周身一震，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感觉背后一阵颤抖，如同在干草地上躺过一般——一定是冷汗湿透了里衫，“看好了就走吧，按原来的计划，不用急。”
　　小伍子木然地打着鞭子，马车正要移动，一道蓝色的影子窜入马车里，小伍子顿了顿，侧了下头，继续赶车。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谬依。”大人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女孩子下车以后，小伍子感觉心情放松了许多。
　　“怕耽误你，”这个声音应该属于刚刚那道蓝色影子，小伍子听出来，这蓝色影子是大人最信任和亲密的人谬依，很多事情在这个男人身上都会荒谬的呈现，小伍子印象里，他是个话很少的人。
　　但今天，他多说了一句：“这次去纳巴斯大公的府上，你都计划好了？”
　　车里没再传来什么声音，小伍子心无旁骛地赶着车。
　　第四学院里，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孩子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宿舍，学院的宿舍有四人间有八人间，她的宿舍却是单间，她关上了宿舍的门，从那洁白的，衬托她高傲气质的风衣的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把金币，有十七个，女孩子攥着这十七个金币，默默地叹息一声——我明明是想流几滴泪的，看来是泪水流干了么。
　　卡萨帝国的金币成分很足，一枚足可以兑换十枚银币，或者460枚镍币，又或者920枚铜币，在物价格外高的新维，十五枚铜币可以吃上两顿非常丰盛的晚餐。
　　女孩子继续往白色风衣里面掏，把一张颇为璀璨的五彩斑斓的卡片放到了桌子上，那张卡片是水晶兑的不知什么的金属，格外结实和华丽，这是第四学院的学生证，学生证上刻着女孩的名字——丽莉·纳尤斯。
　　“丽莉你在么？”敲门声响起，丽莉赶忙擦了擦眼泪，把金币往抽屉里一塞，略一犹豫，又一副了然的表情，拿了两枚金币，起身开门。
　　女生宿舍的门是黑的，显得厚重和隔音，可那敲门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用了大力气还是怎么，格外刺耳。
　　敲门的是舍管阿姨，约莫五十来岁，一笑眼角的皱纹就深得像是沟壑，仿佛可以夹死蚊子，舍管阿姨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本样子的东西，正用满是皱纹的笑脸看着丽莉：“丽莉小姐，这个学期的宿舍换调，照规矩，四人宿舍要收两份，这单人宿舍嘛……嘿嘿嘿，我知道大人打过招呼，可是……嘿嘿……这一码是一码，权限是权限，宿舍的成本管着，你看……”
　　丽莉点了点头，用鼻子挤出一个“嗯”，伸开手里的两枚金币，舍管阿姨赶忙两手接着：“客气了，客气了，嘿嘿嘿，丽莉小姐快进去吧，刚入了春，还是挺冷的，俗话说，‘冬冻皮肤春冻骨’，你……”
　　“砰。”
　　门不轻不重的关上了，丽莉没继续听她聒噪，舍管阿姨撇了撇嘴，颠了颠手里的两枚金币，笑着去了下个宿舍门前。
　　“砰！砰！砰！”
　　“里头有人没！开门儿！！收住宿费！开门儿！！”
　　“砰砰砰砰！”
　　“开门儿，收钱啦，开门儿！快点儿的！”
　　丽莉在宿舍里，听着舍管阿姨的另一种口吻，两手抱了抱胳膊，显然对这声音心有余悸——以前，她也是听着这个声音过来的，自从做了男爵大人的干女儿……呸，丽莉啐了一口，脸蛋儿红红的，她知道，这个“干女儿”是什么意思。
　　隔壁的拍门声越来越大，并伴随着一阵阵嘈杂的叫嚷。
　　“去年一年的房钱没缴，今年又拖拖拖，贫民窟里出来的一个好东西都没有！”舍管阿姨骂骂咧咧，“开门儿开门儿！”
　　“简阿姨，等两天吧……就这两天……我打工的钱就到了……”
　　“两天两天，几个两天了，再不交房钱，把你们都赶出去！”
　　……
　　门外的叫嚷渐渐远去，但是语调都是一样的，丽莉听着心里烦闷，想打开窗透气却又害怕再看见简阿姨带着满脸皱纹的笑脸，只是静静地蜷在床上，像一个受了伤的固执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