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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战后再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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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与十字剑》【诺亚军歌】
  歌赞,歌赞
  十字剑上纹着十字星
  记住荣耀与我们同在
  擦亮我们的盔甲,戴上我们的头冠
  念着情人的名字,也莫忘信仰的圣光与我们同在
  战马在嘶鸣,圣战的号角已响彻四方
  勇士们,前进!前进!!
  神灵保佑着我们,胜利在不久的将来
  骑士们,冲锋!冲锋!!
  鲜血已不分你我,丢下折断的长枪,拔起腰间的刀剑劈砍
  战士们,作战!作战!!
  一同立起不倒的旗帜,即便白布被热血漂染,即便身躯凋亡,也要在罪人的头颅里插上旗杆
  兄弟,我们曾一同浴血奋战
  我若是先登了天国,却记不起我的名字,带不走我的骨骸
  请拿走我的十字剑,把它插在海边,这是我的墓碑,这是我的遗骸
  明年请带上蜜酒和面包来看我
  你会发现——
  缠着剑的蒂亚地花,向着天边的一个方向展望
  那是我家的方向
  火与剑——烽火!(引)
  记忆,虚弱,悲哀
  我不知应如何去诉说我的经历——该忘记的都已经忘记了,而没忘记的却已经不重要了。
  苦难,曾经是离我很远的事物。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朵幸运的长在温室的花卉。在一个永远温暖的地方成长,脚踏沃土,根茎由清泉流水蕴养。成长是无比的轻松,我未来的道路早已被人铺平。我甚至不需要思考,只要沿着这条康庄大道,那么我必然会有一个圆满、不枉此生的结局。
  然而却有什么将我的未来扰乱了,还将我的前程打得粉碎?!
  命运,这种东西……本就不是由人去定的吧。我对参军的决定,没有任何悔意。
  但唯一对不住的是…母亲。
  ——海默尔.诺斯卡手记,书于法历367年3月13日晨(军队初次集训前夕)
  渴和热,是他此刻最真切的感受。
  喉咙好痛,好像快要窒息了。
  可他又不像是掉进了河里,更不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水……给我水。”
  他发出极为虚弱的声音,可那声音小到就连蚊子翅膀的嗡鸣都能盖过,怕是不会有人听见。
  噼里啪啦...
  是幻听吗?
  他不禁怀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听见冬天在火炉旁已经习惯了的声音:
  干燥的木柴被烈火点燃,高温让柴火一点一点的炸开。这种有着独特节奏的声响,就像是一个神秘的乐师打出的奇妙节拍。
  眼皮异常沉重,似乎被这种单调的节拍下了重力术。他很想就这样一直闭着眼睛,让原本已经飘渺无垠的意识就这么索性远去。
  这样痛苦也一定会消退吧……
  他这么想到。
  他努力让自己重新沉睡下去,可是心中总有这样一种不安的预感——如果真的就这样睡着了,他将永远也不会有苏醒的那一天。
  或许是被心中恐怖的论断吓住了。尽管已经疲惫不堪,他的眼睛依旧努力睁开一条缝。只是一睁眼,漆黑的视野中立刻被刺目的红光充满。
  只见透红的炭火散落在焦黑的土壤上,这些落在地上的小太阳烘烤着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丝水分。
  没人扑灭,也没人干扰。这些炭火就自然的散发着光和热,好像履行着某种使命似的,将它们身边所有能点燃的事物通通都赋予火那灼热的魂灵。
  这些黝黑而松软的木炭,在它们原本还是坚韧的木头的时候:
  有的曾是战车,由高贵的将军在上面碾过亡者的骨骸;有的曾是长枪,被带着满腔热血的士兵们握在手里披荆斩棘;有的曾是旗杆,战旗在忠诚的旗令兵手里随着飒飒寒风飘扬……
  可那高贵的将军,他的尸骸和其他骨头混在了一起也不再高贵。
  年轻的士兵们,四肢交错着。钢铁和血肉融在了一起,已经分不开彼此的距离。
  那张原本应该在空中飘扬的战旗,终究随着热浪与这点点火星一道成了灰烬……
  不管它们曾经是什么,不管它们曾经做过什么,也不管它们被什么人使用过。
  现在,这些木头一律平等,通通化作了炭火,过了一会儿便成了黑色的碳粒。
  这是一片被战争杀死的土地。
  散在这些曾经肥沃的土壤上的一粒粒炭火,抹除了这片土地最后的生机,或许于数个春秋后,才会迎来属于此地的春季。
  连空中也弥漫着炭火,这份灼热已叫人无法忍受。
  精良的盔甲和刀剑被遍地的烈火烤得通红,可惜它们的主人都已经成了这里飘荡的孤魂,便也无人痛惜。
  再一会儿,高亢的惨叫在死寂的空气中传了开来。
  “啊!!”
  他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见自己的左臂上一块皮肤已经被火焰点燃。也来不及多想,连忙拾起沙土拍打在手臂上肆虐的火苗。
  “唔…咳咳……”
  虽然那缕火焰立即熄灭了,但手臂上那块肌肤已被灼伤,表皮焦黑一片。
  可烫伤的痛楚,立即被胃内的恶心压过。他立刻开始呕吐不止。这些呕吐物中,除了早上的面包和乳酪还混着一些黑色的炭渣。
  在他昏迷的时候,这些在空气中弥漫的灰尘跑进了气管。若不是被疼痛唤醒,怕他已经窒息,成了这片土地上飘荡的千百亡魂中的一员。
  “呕…呕!”
  他跪倒在地上,弓起腰来,呕吐出更多的炭灰。直到胃和喉管确实没了东西,他才终于有余力抬头打量周围。
  “我好像受了不少伤?!医护兵呢?没人给我包扎一下吗?”
  他的身上除了刚才的左臂还在传来剧痛外,身体外露的部位都有类似的痛感,说是遍体鳞伤也不为过。
  他对周围呼喊着,可是没有谁回应他。他的意识还是浑沌着的,他的眼睛尚还没能很好的聚焦。
  啪!啪!啪!
  因为视线模糊,他便不断拍打着僵硬的脸颊,让自己的神志逐渐恢复。
  记忆随着逐渐清醒的意识恢复,他开始想起他自己的名字——海默尔·诺斯卡。
  “其他人呢?我这是在哪里?”
  他呆愣的盯着远方,自己并没有被人抬进伤兵营那柔软的被褥里。混杂着尸体和木炭气的热浪擦过脸庞。头部胀痛依旧,他无法解释眼前的状况。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火与剑的炼狱。
  周围的士兵们血肉相垒,一同躺在冒火的大地上。空气中飘浮着灼烫的灰烬和火星,烧红的铁剑和变形的盔甲掩盖了泥土的血腥。
  这个场景是如此的陌生:
  那些死去的士兵穿着军团的盔甲,戴着军团的军徽,散乱地堆积在地上的刀剑也是军团的配置……
  可是这个场景就是如此的陌生,叫人如何去相信这是真实。
  他的佩剑就插在不远处的土堆里,明亮的剑身映着摇曳的火光,还是那样美。
  海默尔本以为这是唯一让他感到亲切而熟悉的东西,但当他下意识的打量周围时,在远处那片干涸的湖床,与自己的记忆重叠。
  “不,这不可能!明明我记得……”
  明明他记得,这里应该是一片青草地。最后的记忆里,他正和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们一道高唱着军歌行军。
  “这里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海默尔抬高手臂,想让自己站起来。可他才将自己的身体撑起一点,便又倒了下去。
  “喝哈……喝哈……”
  他大声喘息着,沉闷的空气是他的救命稻草。刚才的行为消耗了大量体力,现在他整体的状态也相当糟糕。身体明显有些脱力,原本缺氧的头部也在被眩晕感冲击。
  刚从眩晕感缓过来,他便四下张望,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跃入眼帘。海默尔用稍有些气力的双手撑起身躯,双膝抵着地面,沿路向其爬行。
  “喂喂!”
  那是一个仰倒在地的壮汉,海默尔爬到他身边。他一边摇晃着男人笨重的躯体,一边吼道:“博卡拉,你这家伙不可能死的吧?”
  博卡拉,这个满脸横肉的北诺玛特人,正侧着脸挨在地上。
  从他的方向看好像是睡着了,可当他将博卡拉的脸偏转过来,才发现博卡拉另外半张脸已经完全焦烂了。左脸的皮肉外翻,可以见着面部发黄的筋肉和惨白的骨骼。
  “混账!!”
  海默尔掐着博卡拉的脖子,手臂上暴出青筋。手上的力道之大,让这具僵硬已久的尸体都吐出了舌头。
  “上次你抢走欧莎耶的账,我还没算完,你这畜牲就死了?”
  海默尔强压着胸口的悲怆,他是如此的愤怒,以至于双手都颤抖不止。
  以往,博卡拉本该突然暴起,朝着他脸颊就是一拳,把他打得眼冒金星。
  可博卡拉没有回应他,那双充血的蓝眼睛无神地仰望着这片被火光禁锢的天空。
  “喝…哈哈!!”
  海默尔满脸涨红,红得发紫。他剧烈的喘息,大口大口的哈气,好像手上掐着的其实是自己。
  博卡拉无动于衷,只是那条腥臭的舌头伸得更长些了。这样一来,海默尔也不知道这个一直以来满口只会喷粪的家伙打算说什么。
  毕竟,这个混蛋真的死了。
  “是真的啊...死了……”
  海默尔手上没了力气。
  他明白了,这并不是梦境。
  没时间和死人叙旧。哪怕他再给那张难看的烂脸上补上几拳,打下几颗已经松脱的牙齿,也挽回不了任何东西。
  这个人在生前是他最想决斗的对象。在上战场前,他还和这人大打出手,为此还引来军团长亲自处分。
  “没有意义了……混账!”
  海默尔松开双手,合上这个生前曾与自己关系恶劣的战士的双眼,然后把这个混账的尸首放平。
  “走好,尽管你该下地狱。”
  还站不起来的海默尔捶击左胸,微弯着腰,对着这人的尸体行了军礼。虽然海默尔不认可博卡拉的人格,但他也承认这人生前确实是个优秀的战士。
  是的,曾经他很想杀了这个卑鄙无耻的恶棍。现在这个人死了,他不但没有半点快意,甚至为这人的死感到悲哀。
  既然死了,他也得给这人应有的尊重。
  海默尔伸直了酸痛的膝盖,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的站起。等他歪斜着肩膀保持好平衡,便抬起头来,眺望四周。
  目光所及,只有断剑折戟,落日残阳。
  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他们巴达芬尔军团的战士们的亡骸遍野…戴着熟悉的军徽的战士们在这片被火光和鲜血染成赤红的土壤里长眠。
  “难道都…死了吗?”
  放眼望去,竟没有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直立着的身影。在这片死寂的大地上,唯有木炭和血肉被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蔓延着。视线被火光扭曲,连天空也被这四处升起的火焰染上红晕。
  海默尔尝试翻看其他尸体。不知不觉,四肢的力量都被抽走了。那对越发无力的膝盖终是撑不住这具越发沉重的躯体。
  砰咚!
  他跪了下来,双膝都匍匐在这死去的大地上。
  “巴夏、罗蛮、科莫沙…你们都死了啊……”
  他向后仰倒,平躺着,双手用着最后的气力抓扰坚硬的地面。这是发泄,他发泄着心中的痛苦和不甘。
  双手传来痛感,只有这在全身各处蔓延的痛楚才能让他明确的意识到自己真的还活着。
  破碎的指甲里堆满褐色的土,眼角屯着咸苦的水分。每当湿润的眼睛想要流出泪水,海默尔就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他并没有让泪水离开眼眶。
  “怎么都……一眨眼就……”
  他是个战士、是个男人。海默尔清楚眼泪缓解不了悲痛,只会被那些在天国嬉闹的家伙们嘲笑自己的软弱。
  地表的热量已经开始消散,但地面的热度依旧让后脑感到贴在马腹般滚烫闷热。
  刚刚查看了其他尸体,都是自己熟悉的人。现在,海默尔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继续下去了。他只想就这么躺着,像那些已经永远不可能起来的人一样,在这里长眠。
  “神啊……我被抛弃了吗?”
  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被这些人抛弃了;被这片土地抛弃了;被……神抛弃了。
  忽然间,他记起在新兵演讲时,那个脸上有三道刀疤的士官说的:作为一名在生死线游走的士兵,应该习惯死亡。要在自己呼吸的每一秒里感激神灵的庇佑。
  可这真是可以“习惯”的事吗?
  是的,自己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但他只觉得这是惩罚,何来的感激?
  “混账!能喘气的给我哼一声啊!!”
  铛!
  他抽出插在地上佩剑。精钢的剑身撬动干燥的泥土,发出铿锵的剑鸣。海默尔倚着剑身,给这片赤色的土地上印上一排排深重的脚印。
  海默尔没法接受,他的心里充满着迷茫和困惑。
  他究竟昏迷了多久?
  他从昏迷到苏醒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火的炼狱,究竟是谁的“杰作”?
  他需要答案,他还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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