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法院强制执法

　　一上班，分管计划生育的第一副亭长廖翔来到了谭国华办公室请示工作。廖翔说：“谭书记，上午市法院会派人来对乡里几个计划生育顽固分子进行强制执行，我特意过来请示。”
　　法院执行是计划生育工作逐步走下正规的一个强有力的保证。强制执行在农村主要就是两个手段：一个是冻结对象的银行财产，按最高标准征收后再接触冻结。一个是抓捕对象。
　　计划生育一直都是乡镇的中心工作，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通过计划生育征收社会抚养费，也就是俗称的计生罚款，上交市计生委后，计生委会以工作经费的名义按一定的比例返还给乡里，这对各乡镇都是一大笔收入，特别是对窝江乡这种纯农业乡，干部职工的奖金福利都是完全和计划生育的工作经费返还挂钩的。一个是计划生育工作是一票否决的工作。南安市这一级检查连续两次不过关的，则会实行一票否决，亭长书记也会受处分，如果是龙潭市以上的检查不过关，那直接一票否决。
　　谭国华自然是高度重视计划生育工作，他拿起手机就打电话：“刘亭长，你现在忙吗？你在哪？请你过来一趟我办公室吧。”
　　谭国华说：“法院的张院长已经和我打电话沟通了。带队的肖队长，廖亭长你们务必配合他们的工作。”
　　不一会儿刘祖远来到了，待刘祖远坐定，谭国华直截了当的说：“刘亭长，法院的肖队长会带队来我们乡搞强制执行，我的意思和你商量下，明天我有个会，就不能接待他们了。”
　　刘祖远问廖翔：“廖亭长，这次是哪几个对象？”
　　“这几次主要是几个顽固分子，而且是家庭条件比较好完全有能力交社会抚养费的。总共四人，分别是小兴村、陈村、窝江村和罗山村的。”
　　刘祖远点点头：“就是上次你和我商定的那四个？”得到肯定答复后，刘祖远又说：“我同意你的方案。一年法院难得能来窝江执行一次，务必要确保成效，取得影响，我们要通过这四个法院执行来促进社会抚养费的征收。”
　　喝了口茶后说：“现在的计生工作越来越难做了。现在上面有信号，基层政府要慢慢转型，原来那套蛮办法越来越不适应当今的工作了。而法院执行就是一个新形势下的好办法。”
　　谭国华看着款款而谈的刘祖远，心里不由的点了点头，近段时间来，刘祖远总算逐步掌握了乡镇的工作方法，只要亭长能做事会做事，作为书记的，只要把乡里的人事权利抓在手中就可以了，而脏活累活就可以交给亭长去做。
　　三人议了一会儿，廖翔汇报道：“等下我会集中组上的青壮力配合执法，但我担心力量不够，能不能将钟东伟加进来。”
　　“我同意，你单独交代下他就行了。”谭国华当即表态。
　　刘祖远对钟东伟不算熟悉，但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有心帮他说话：“钟东伟这小伙子不错，来了以后大厅大变样了。”
　　谭国华罕见的同意了亭长的话，说：“确实不错，而且做事很麻利，没有一般乡干部拖沓的坏毛病。”
　　廖翔见两位主要领导高兴，趁机说：“那能不能把钟东伟调到我这个组来，黄美萍刚好要负责日常的环孕检，驻村分散了很多精力。”
　　谭国华不知道想了什么，看了一眼刘祖远，又看了看廖翔，立刻翻脸说：“不行。你们这些副职要学会戴手套洗衣服，不能你想要哪个人就能要哪个人。”说完，脸色缓了缓说：“这事我考虑过了，我打算任命钟东伟为便民服务中心的主任，也算是乡里对他的重视。”
　　这是一个无比扯淡的决定，钟东伟这个主任有名无实。整个大厅就只有他和曾昭广两个人上班，而曾昭广完全无视乡里的安排，实际上钟东伟就是一个光杆司令。最致命的是，关于奖金福利的发放问题，根本没有明示。
　　但生活就像被强奸，如果你反抗不了，就试着学会享受。钟东伟无可奈何的愉快的接受了这个决定。
　　钟东伟一度以为自己能进入计划生育组，在这之前，他曾经在和计生办主任钟平喝茶的时候请教过一些工作的问题，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政策，却又符合中国实情的政策。即使在这样的高压态势下，农村至少生2个的习俗依然在延续，如果没有生到男孩子，生3个4个甚至5个以上的都还大有人在。
　　法院的肖队长来窝江之前，乡里确定的4个对象已经有2个银行账户上有钱，完成了冻结，只要划账即可。而剩下的2个对象，和法院商议以后，就分成两组行动。罗山村的对象比较软弱，廖翔就安排陈为民带队陪同执法，陈村的情况比较复杂，村里的人大都姓陈，就由廖翔和卓亮陪同执法，大部分青壮力也安排在这个组。
　　事先叫村干部踩过点，知道这段时间陈贵生一直在家。陈贵生今年40多岁，自幼丧父，初中没毕业就在外地务工，打工期间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一共生了3胎，2女1男，现在母亲帮他带孩子，而他有会打土方，一身的力气，收入也比较高。
　　“你们又来了，要抓我老婆，就要先抓我！”陈贵生长期从事体力劳动，肌肉在破旧的衣服里显得鼓涨涨的，他如同一只守护幼崽的公狮，目露凶光，手里拿着自家里的菜刀，站在自家的门前，嘴里喋喋不休：“上次你们这帮狗日的抓了我老婆，害的老子吃了几天几夜的白菜萝卜，小孩子我妈一个人也带不了，你们有种就来抓我，抓我老婆算什么英雄好汉，我日死你们！”
　　对陈贵生已经是第二次执法了。之前抓的是他的老婆，关在市里的看守所10天，他却一直不来交钱，强行结扎了他老婆后才放了，而这次，廖翔的目标就是抓他本人，抓掉一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看有没有不一样的效果。
　　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中年汉子上前劝道：“贵生，把菜刀放下，现在环境好了，反正你生到了儿子，交掉罚款这事就顺了，何必对抗政府呢。”
　　陈贵生听后反而将手中的菜刀握的更紧了些，说：“我日你的**，你别以为你当了书记我就怕你，上次我老婆被结扎身体都不好了，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陈书记听到这话有点退缩，硬着头皮劝道：“贵生，上次你就不听劝，不就是出点钱吗？生到了儿子出点钱不应该吗？钱是王八蛋，是额头上汗，散了还会回来的。不要弄到来吃苦受累。”
　　国内的环境越来越好了，稍微有点能力的人不是自己去创业就是去打工，在窝江这种偏远的乡镇，村干部能力不强，怕事不敢担当，一直都是乡里最为头疼的事情。
　　陈贵生其实有钱，但他舍不得用来交社会抚养费，他所有的钱都存在自己家里，所以银行里并没有存款。他想着只要一直拖下去，就能大事拖小，小事拖了了。想到要出钱，他就一阵肉痛，很快就坚定了下来，吼道：“我这卖力气的人能有什么钱，要命一就一条，谁敢进去抓我老婆，我就和谁拼命。”
　　廖翔早就对陈贵生主动交钱不抱希望。陈贵生这里嘴皮不好，经常在村里散布谣言：“我就不交钱，看那帮狗日的能对我怎么样。”这也是他为什么下决心一定要啃下这块硬骨头的主要原因。
　　陈贵生见众人都不言语，底气足了些，再次强调说：“上次让我老婆去结扎，我是不同意的，现在我老婆因为结扎身体都不好了，政府要赔偿我！”
　　廖翔有些生气的说：“陈贵生，你别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老婆因为结扎身体不好了。那么多人都结扎了，怎么你老婆偏偏就不行。”
　　陈贵生大声的说：“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那你们凭什么证明我就超生了，啊！”
　　陈贵生这完全是无理取闹，而村里的书记主任做了半天工作，双方你来我往，相互揭短，越说越离题。廖翔终于失去耐心说：“陈贵生，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法院的人也来了，今天你不交钱我们就抓人。”
　　陈贵生示威性的扬了扬手中的菜刀说：“谁敢来试试。”
　　廖翔建见惯了类似的事情，满不在意的说：“你要是敢砍人，就是犯罪，砍死了人，就要抵命，我要是被你砍死了，那我就是光荣的因公而死。”
　　钟东伟见双方不可能友好解决，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地上有个手臂大小的木头，悄悄的拿在手上以防不测。
　　陈贵生被廖翔的话激怒了，扬着菜刀冲了过来，边冲边喊：“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廖翔大怒，说：“还反了天。”
　　廖翔一开始以为陈贵生是个纸老虎，因为上次执法的时候，陈贵生也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下，这次见他冲了过来，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慌忙向后退，慌乱之中脚后跟被石头绊了下，竟然摔到了，众人见陈贵生来势汹汹，都想：“工作是国家的，身体是老婆孩子的。”包括村干部在内，都吓的连退了几步。
　　陈贵生已经成骑虎之势，要突然停下来已是不可能，但还是停顿了下，就在停顿的一瞬间，拿刀的右手突然吃痛，手中的菜刀掉落在地上，此时身边的人才反应过来，大家一拥而上，将陈贵生扑倒在地上，陈贵生大声的喊道：“你们这帮狗日的，我日死你们全家。”
　　见陈贵生挣扎的厉害，两名乡干部用力摁着他的双手，四五名村里的干部和乡干部用力摁住他的双脚，还有一个人则压在他的肚子上。
　　陈贵生痛苦万分的说：“有种你们就抓我，别抓我老婆。”
　　廖翔刚才受了惊，现在才缓过神来说：“陈贵生，实话和你说了吧，今天我们就是来抓你的，不抓你婆娘。”
　　陈贵生听到楞了一愣。没有了挣扎。
　　众人见他不挣扎了，就将他的手脚放了开来，陈贵生失去了束缚，一跳来大喊道：“我跟你们拼了！”
　　他四周全是乡村两级干部，大家见他起来，又一拥而上，将他摁在地上。陈贵生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挣扎了好一阵，沈名扬说：“他已经脱力了，脸都变苍白了。别摁了。”
　　众人又放了手，果然，陈贵生长期从事体力劳动，力气大体力足，但由于一开始用力过猛，双手难敌众人，全身脱力，躺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贵生才缓缓坐了起来，嘴角流出点鲜血来，完全没有了挣扎的锐气了。
　　此时，陈贵生的母亲和老婆孩子全部走了出来，看到这个情景，他的老母亲泪眼婆娑扶着门痛苦莫名。他的老婆真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钟东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和抓偷鱼贼不同，他此刻很害怕陈贵生会出什么事，心跳得“嘣、嘣”直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平息过来。他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武打片，那主角总是体力无限，此刻在现实中看到强壮如陈贵生，在一阵挣扎没十分钟，就全身脱力，脸色苍白，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一旁的肖队长等几个法院的人，见战斗已经结束，利索地给陈贵生套上了手铐，双手被铐上以后，陈贵生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一家人，没有说话。
　　他老婆跑了过来，对着廖翔就“扑通”一声跪下，廖翔赶紧将她扶起来，她不愿意起来，钟东伟和沈名扬就硬将她拉起来，廖翔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点交罚款，早点了结此事。”
　　陈贵生的老婆痛苦的躺在地上，伤心的哭出声音来。
　　钟东伟此刻对计划生育的工作的残酷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很是同情陈贵生的一家，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陈贵生一是违法在先，有能力交罚款却不交，二是嘴巴不牢靠，到处发布对计生工作不利的言行。
　　另一边，陈为民那边就顺利的多了。法院的人一到，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对象老实的在一边看着，但法院将封条贴在门上时，对象立刻服软了，足额交了社会抚养费。
　　社会抚养费有最低征收标准，但在真正执行的时候，全市又会定一个真正的最低标准，这个最低标准远低于纸面上的标准，对于那些自觉交的，就按真正的标准来收，而到了法院执行的时候，就会执行纸面上的标准，还要加征3千元的执行费。
　　钟东伟一行还没到乡机关大院，陈贵生的老婆就赶了过来，交了社会抚养费。
　　陈贵生如被打败了的公鸡，一言不发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