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猫捉老鼠的游戏

　　有了工作任务，乡里的里胥立刻行动了起来。男性里胥都有自己的摩托车，在此起彼伏的摩托轰鸣中，各里胥按照既定的安排奔赴指定的地点，而没有摩托车的女同志，则坐着陈为民开的陆风车上，钟东伟刚来，没有摩托车，也就坐上了陆风车上。
　　到了指定的地点，骑摩托车的里胥将摩托摆好，陈为民带领大家找到个熟悉的老表家中，老表热情的给各人上了茶。在等待的过程中，陈为民等人开始主动为钟东伟讲解计划生育工作。
　　计划生育工作考核和一般的工作不同，是从每年的10月1日作为开始，一直到第二年的9月30日为一个年度，每次考核，有时是考核一个年度，有时是考核三个年度，甚至考核五个年度以上，检查也分为几个层次，比较频繁的就是南安市本级的检查，接着就是龙潭市和省里的检查。主要考核出生率、死亡率、四术和社会抚养费征收几个方面。
　　说的出生死亡率指的自然就是一年度出生死亡的人口占一个村总人口的比重，按照自然规律，每年的出生率不得低于千分之十三，而死亡率则不得低于千分之五。这样问题就来了，出生率当中又会着重考核多孩出生，按计生的要求，要严格控制多孩户，又不能漏报出生，这样的情况下，乡里上报的资料和实际就会不相符和。为了满足出生率，为了保证避免多孩率，乡镇就会造假，所以每次计划生育检查，检查组都分成两个行动小组，一个是下村入户核对情况，一个是进入乡机关检查资料，比对卫生院工作台账，查看巡捕房上户口情况等等。
　　同样的道理，四术指的是一个乡镇开展结扎、上环、流产等工作的情况，按照一孩户要上环，二孩及以上户要结扎，违法怀孕的要流产的要求，四术每年都要落实任务，每年的三月或者四月就会开展一次四术高潮运动。尽管如此，随着亭院工作的不断转型，加上窝江乡是个劳务大乡，四术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乡计生组就会联合卫生院进行资料作假以完成任务，此时检查组也会用相同的办法进行比对。
　　社会抚养费征收工作则主要检查法律文书做的是否规范到位，征收有没有按照标准来收，征收率有没有达到要求等等。
　　计划生育工作是一件矛盾的工作，要严格落实上级的各类指标任务，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落实不了的部分就必须要在资料台账上弄虚作假，而检查就是为了核实作假的成分。因此，计划生育检查除了正常的资料台账的检查以外，就是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这里面比拼的就是猫的眼睛更加锐利，还是老鼠更加聪明。
　　说了半天，太阳越来越毒，气温急剧升高，各人的额头上都不停的往外面冒汗。钟东伟见街上有小店，就悄悄的点了下人数，包括自己在内共7人，就去小店买来了7瓶冰冻的饮料，给各人分发了。
　　一脸雀斑的黄美萍接过饮料说：“小钟，你刚参加工作，身上肯定没什么钱，怎么好意思。”
　　钟东伟豪气的说：“一瓶饮料而已，不要多少钱。”说完，又看了一眼黄美萍，心里大概估计她在27岁左右，在南安，27岁没有结婚的大龄女性是大家背后津津乐道的主题。钟东伟心里暗想：“这个黄大姐，看上去也有些年纪了，怎么听说还没结婚，是要求太高了吗？”
　　就在大家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上午11点，陈为民的电话响了起来：“陈任免长，检查组刚进入窝江。”
　　大家立刻敏感了起来，陈为民将手机放入口袋说：“检查组的已经到了，大家迅速行动起来，郭勇，你带上钟东伟，骑摩托去灵杏村路口，石世生你去加油站那个路口，看他们在哪个路口拐弯，我守着圩镇，随时跟我报告。”
　　郭勇是一个30岁左右的青壮年，看上去颇为强壮，得到命令后，没有作任何停留，发动自己的摩托车，钟东伟赶紧跨坐上他的摩托，郭勇轻轻一拧油门，摩托车就飞快的奔驰了出去。其他的里胥也都紧张了起来，满脸严肃地跟在陈为民后面。
　　郭勇的摩托车技术很好，只是开的飞快，好几次都吓的钟东伟心惊肉跳，钟东伟心提在嗓子眼，却没有说任何话。到了一个转边的坡地，他们停了下来，藏在了旁边的一颗大树下，安静的监视过往的车辆。
　　“目标车辆还没有出现。”钟东伟和郭勇不熟悉，就轻声说话活跃气氛。郭勇一脸横肉，看上去有点凶巴巴的，很有些影视明星孙红雷的气质，他打了一个哈欠，道：“妈的，这么早就出来，觉都没有睡好。”停顿了下又说：“为了迎接这帮孙子，老子加了好几个夜班搞资料。”
　　两人在站在树荫下，目光都直挺挺的看着马路上，却又在聊天，样子看起来古怪无比。钟东伟作为当事人，并没有察觉，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郭勇聊天。
　　郭勇突然说道：“小钟，你有摩托车吗？”
　　“还没有买。”
　　“作为一个乡里胥，没有摩托车怎么行。是不是钱不够。”
　　钟东伟实话实说：“是啊，我刚参加工作，就带了一千多在身上。听说刚参加工作的要三个月后才能拿到工资。”
　　郭勇点点头说：“三个月后那可是一笔巨款，可以买的到一辆摩托车了。”
　　钟东伟暗自欣喜，三个月后具体能发到多少钱他并不是很清楚，但对于一个刚从校门出来的学生来说，说是一笔“巨款”并不为过。
　　郭勇继续说：“你可以到乡经济堂借点钱，街上那家卖摩托的我很熟悉，到时候你先付点钱，剩下的分期付款就行了。”
　　钟东伟很是好奇的说：“买摩托也可以分期付款？”
　　郭勇“哈哈”一笑：“别人不行，不过都是乡里的里胥，就没什么问题了。”
　　钟东伟有点心动，但他没有明确表态。
　　郭勇说：“我之前第一次拿到工资，可把我高兴坏了，给父母买了点礼物，给自己买了双程亮的皮鞋，结果没几天就花光了，那时候我才懂得，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稀。”
　　郭勇几句话说的很是粗俗，钟东伟听得新奇，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说了几句话，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郭勇又问道：“你会打麻将吗？”
　　钟东伟摇摇头说：“不会，麻将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那打扑克牌呢？”
　　“也不会”
　　郭勇大大咧咧的说：“这些都不会搞你怎么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乡里胥，这两天我手气好得很，赢了不少。”
　　钟东伟立刻浮现出第一天吃饭大家在麻将桌奋战的情形，他好奇地问道：“你们一般打多大？”
　　“我们一般打麻将就是打冲关的，是无聊打着玩，不是赌钱，一般都是2元的转底，20元封顶。”
　　钟东伟吓了一跳，这种打法，一场下来输赢可能会上千过万，对于他这种才从学校毕业的菜鸟来说，实在打得太大了。
　　郭勇邀请道：“今天晚上来我这打牌吧，你不会我可以教你。”钟东伟身上只有一千多，还要渡过三个月的漫长时间，那里敢跟他们打，连忙推脱道：“我这人比较笨，可能学不会。”
　　“规则和打拖拉机差不多的，在乡镇会打牌才会有朋友。”
　　钟东伟心想：“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学习的，是要奔前程的，靠赌博能交到些什么朋友，如果跟着你们一起鬼混，这纯粹就是自毁前程。”但是这话不可便明说，笑道：“我要先学习。”
　　两人正说话，只见一辆本田商务车飞驰而来，没做停留直接从两人拐弯而去，后面紧跟着一辆桑塔纳则直接朝乡亭院方向驶去。
　　郭勇立刻拿起手机拨号：“陈任免长，他们朝灵杏村方向去了。”打完电话，郭勇手忙脚乱发动了摩托车，钟东伟一个箭步跨上摩托，两人向商务车方向赶去。郭勇摩托车技术过硬，在村里的连续急弯的村道上一点也不减速，不一会儿轻松追上了商务车。比起郭勇来，商务车在村道上走的很吃力，小心翼翼的拐着弯，两人跟了一会儿，经过了小兴村，又过了白塘村，最后商务车一个拐弯进入了公路。
　　郭勇停了下来，又拿起电话说：“他们要去罗山村检查。”打完电话，又骑着摩托车一路疾驰，很快又跟上了商务车。
　　商务车上下来六个人，六人当中三男三女，穿的衣服质地都很不错，有几个人还戴着眼镜，拿着文件袋，一眼就很容易将他们和村里的老表区分开来。
　　此时，有个皮肤黝黑壮硕的农民扛着个锄头，嘴里叼着根香烟悠闲的走过。检查组其中一个年轻人问：“老乡，这里是罗山村吗？”
　　农民回答：“没错，这里就是罗山村。”转而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直接破题说：“老乡，我们是区里计生委的，来走访调查。”
　　农民憨厚的笑道：“罗山村的情况我最熟悉了，哪个生了几个娃，那家娘们被扎了，我都一清二楚。”
　　年轻人给农民发了一根芙蓉王，高兴的说：“老乡，你可不可以坐下来和我们好好说说。”
　　农民将手上的烟丢掉，拿芙蓉王在手上用力的嗅嗅后咧嘴笑道：“好烟。”将芙蓉王点燃后贪婪的吸了一口说：“当然可以。”
　　钟东伟看到这个情况，紧张的问郭勇：“现在我怎么办。”
　　郭勇笑嘻嘻的说：“什么怎么办，那是罗山村的书吏罗小华，村里牵住了牛鼻子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不一会儿，陈为民、卓亮带人迅速赶到罗山村。简单布置下后，在驻村里胥的带领下，各个里胥立刻分布到村里几户喜欢通风报讯的村民家驻守。
　　检查组和罗山村村亭长罗小华喝了一杯茶后，罗小华迅速说出了几户新出生死亡的情况，又说了几户结扎上环的情况。年轻人拿出乡里上报的相关表格，一对比，没有一户和台账不想吻合。
　　检查组没有查出问题，有些失望，又在罗小华的陪同下走访了几户，其中一户嘴漏气非常严重，以前计划生育检查曾经吃过这户的亏。可是那户人家早就站满了乡村两级里胥，检查一无所获。
　　走了五户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二点。知乡谭国华亲自打了电话给下村检查的计生委带队队长：“徐书吏，吃饭时间到了，我和江书吏在一起，您也一起上来先吃饭嘛。人是铁饭是钢，工作要搞，饭也要吃的。”
　　检查组回到乡里吃饭，在知乡亭长的亲自陪同下，分管领导廖翔和计生办书吏钟平一顿狂轰滥炸，检查组个个都有了醉意，检查工作就到此结束，窝江乡顺利通过检查。
　　南安市计划生育检查工作，计生委的检查结果往往只能体现在资料台账上。
　　而钟东伟则随大部队返回乡里的食堂用餐。钟东伟第一次在乡里的食堂吃饭就傻了眼，因为乡里的伙食实在是太差了，米是粗米，菜只有一碗青菜外加一点酸萝卜，相比较而言，大学里的食堂简直就是星级饭店的水平。
　　钟东伟用力扒了几口饭，青菜和在饭里味同嚼蜡。
　　沈名扬端着饭过来笑眯眯的说：“钟东伟，伙食还习惯吧。”
　　钟东伟不愿意表达消极的想法，就说：“还不错，起码是绿色食品。”
　　“什么绿色食品，菜是圩镇上买来的，大多数是批发的。”
　　钟东伟没见到谭菁，就问：“谭菁怎么没来吃饭。”
　　沈名扬奋力吃了口饭，感觉就像在喝药一样勉强，他嚼了几口后说：“她是新农村组的，跟着陈军事长在村里吃。”他深深觉得乡里的食堂伙食太差，就说：“平时，大家都喜欢想办法在外面吃。有时候在外面有酒有肉，回到乡里一看却只有青菜萝卜，就感觉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乡里这么穷吗？里胥们连肉都吃不上？”
　　沈名扬小声的说：“不是这样的原因。主要原因是我们乡里的食堂承包出去了，乡里的伙食标准又低，虽然会补贴一点给食堂，但老板要挣钱，所以只能吃青菜萝卜。像隔壁的横江镇，他们的食堂就没有搞承包，每天都是一荤一素一汤。我们乡里有几个女同志会自己做饭，但无奈狼多肉少，她们都偷偷的给自己加餐，像我们这种单身汉就没办法了。”
　　“大家都盼着来客人，因为来了客人就可以进包厢吃饭，就算不能进包厢，吃剩的菜也是人间美味。今天来了计生委的检查组，晚上早点来吃饭就能吃到剩菜。吃多了乡里的食堂，你会惊奇的发现，康师傅方便面是如此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