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 道剑联合

　　殷刹那索然无味，饭也没扒两口就招来小心翼翼观察外面的含笑楼伙计准备结账。
　　殷刹那掏银子的时候，忽然诡谲一笑，贼眉鼠眼的望了望周围，那神情让素凡一阵恶寒，只听殷刹那低声问道：“我听说你们楼主貌美如花，到底是男的女的？”
　　他问的当然不是含笑楼主风萧萧，而是花名楼之主——芳菲主人。相传此人点穴手法极其高明，又披璀璨罗衣，香袖一挥，无人不倒。虽然从未听说此人与张小闲、尚寂言等超一流高手过招，但倒在他一袖之下的一流高手确有不少。
　　“我们楼主当然是男人啦。”伙计拍着胸脯确然道。殷刹那闻言虽惊，却并不如何意外，一副痛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模样叹道：“果然是女装大佬。”
　　伙计一语下落，又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周围，与殷刹那刚才环顾四周时的神情如出一辙，在确定四周没有他们花名楼的同行之后，又向殷刹那普及道：“我们楼主听说李家的清水大少跟他一般的男身女相，最近可没少派人去李府拜访，还说这次李家与秋长道之间的恩怨可以助李家一臂之力，不过代价是让清水大少进花名楼。可惜，被李谢渡给拒绝了。“
　　李谢渡自然是当今的李家家主了。
　　好在伙计似乎还有事在身，没空与殷刹那多聊，收了银两招呼了声店里的掌柜，就匆匆忙忙的出门去了，不然看他们臭味相投的模样说不定还真能聊上个三天三夜。
　　殷刹那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对素凡道：“我要上楼去，你要一起吗？”
　　素凡一愣，殷刹那之前说含笑楼的风萧萧可能知道杀人凶手是谁，没想到他接到一指警告之后还是想要问个究竟。素凡到最后关头倒是犹豫了，他从未怀疑过凶手有轻而易举杀死自己的本领，如果自己也知道凶手是谁，无疑是把性命倒吊在发丝上。
　　可是，当天那两个人出现诡异；行为诡异；死得更加诡异。其中还让他出现过性命危机，说不定这事还真与自己有关。如果真的是有人为素凡而设的一个局，那么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素凡的身份的呢？
　　历代二尘入世都属隐秘，只有在其琛山上通过剑乐府的考验之后才能够将身份昭告天下，也就是说只有在安然无恙走下其琛山的那一刻才算是真正的二尘入世。然而先有弃天下，如果这事真是冲这自己，那又得加上这伙人，与这伙人同时出现的人会不会……
　　素凡看向殷刹那，一瞬间被自己想象力吓得后背发寒，觉得自己怀疑殷刹那是万万的不该。
　　殷刹那见素凡一言不发，以为他是不会去了，正准备上楼。没想到才迈开步，素凡突然蹦起来喊道：“我跟你去。”
　　含笑主人风萧萧虽身在花名楼中，在华清江湖上的声望可不算小。当年风萧萧的‘一指初玄’更是与张小闲的‘承香剑’、衅尘的‘剑法春秋’并称为三大武学巅峰，虽然公认的武极只有张小闲一人，但单论指法造诣，可没有人会认为风萧萧会输给张小闲的‘神指’。
　　而张小闲的‘神指’，终究太过于被动，甚至有人认为‘神指’之强只不过是因为使用它的人是张小闲罢了，若给其他人使出，说不定达不到‘指截天下兵’的效果。当然，说起张小闲难免还得强调一下是‘曾经的张小闲’。
　　而风萧萧的可惜之处，便是在他纵横华清江湖一时之后，因为一个女子心境大乱，算起来也是和张小闲倒在了同一个地方，只不过没有张小闲彻底罢了。
　　殷刹那对风萧萧还算是比较敬仰的，对方虽然是个杀手，但是处世风格光明磊落，与什么阴险毒辣完全不沾边。听说花名楼‘明人不做暗事’的规矩便是由风萧萧提出来的。
　　两人上了三楼，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便推门而入，殷刹那走到离风萧萧一丈左右停下脚步，素凡把门关上之后就站在原地。风萧萧则坐在窗台边，头向着外面，似乎在假寐。
　　殷刹那先向风萧萧一礼，直接道：“殷刹那冒昧来访，是有一件事想请前辈帮忙。”
　　风萧萧转过身来，身前就是一张四方桌子，手一抬示意两人坐下，提起桌子中间的茶壶为两人斟了半杯茶，放在桌子两侧，随和道：“坐下说。“
　　殷刹那处之淡然，素凡就有些扭捏，他还是不大习惯面对平易近人的陌生人，尤其这个人是江湖中人的时候。
　　殷刹那简单说明了来意，又将那天在秋长道郊外发生的事说给风萧萧听，更详细说明了两位死者伤口的形状，与自己亲身感受的那一指。
　　风萧萧沉吟片刻后，浅笑道：“老实说吧，能够一指射穿别人喉咙的指法多不胜数，而且造成爆炸式的伤口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指法本身如此，另一种则是使用者功力不够，无法将指劲控制自如。这无疑扩大了指法的范围“
　　殷刹那沉默，仅靠两道伤口便要寻找出凶手实在太过无稽，况且伤口还并非是风萧萧亲眼所见。殷刹那一咬牙：“其实晚辈心中已经有怀疑的人选，只是不敢确定。”
　　风萧萧静静地等待下文，殷刹那开口，声音却小得可怜，估摸着气流穿过嘴唇的声音也比喉咙出声大：“莫非是。”风萧萧再次沉吟，素凡就有些纳闷，他记得事发当天殷刹那也说了句‘莫非是’就没了下文。
　　“如果是他的话……”风萧萧竖起二指看向殷刹那，对方连忙会意，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风萧萧随意一点，一道气劲旋出，殷刹那连忙出剑格挡，气剑相触无声无息，素凡只看到指劲化作一个圆球在剑身前旋转不息，似乎要将殷刹那的短剑冲出个窟窿来。
　　殷刹那格挡的那一刹那就浮现出了笑容，道：“就是这个感觉。”剑上传来的感觉与当天的一模一样，不过当天的指气一闪即逝，风萧萧随手射出的指气持续了五秒这才缓缓消散，暗道眼前这位前辈在指法上的造诣果然可怕。
　　风萧萧解释说：“这是‘神策司’莫非是自创的螺旋指，当年我与命颜司经常看见他用，因此便学了些皮毛。”
　　素凡恍然大悟，原来莫非是是个人的名字，不过也奇怪：怎么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殷刹那翻过剑身一看，果然有一块暗红的印记，如同是被温度极高的烙铁烙下一般。心中道：“这哪里只是皮毛，明明就已经青出于蓝了。”
　　殷刹那收了剑，风萧萧拜谢，又叹道：“如果是秋长道的人的话，也就没办法了。只能以后小心些。”
　　风萧萧豪爽笑道：“举手之劳。”
　　任务完成，素凡两人正准备出门，殷刹那又开口问道：“如果有人用命颜司的下落来与前辈交换，不知道您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任何代价。”风萧萧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满脸严肃，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正闪着光。
　　殷刹那点了点头，坚定道：“如果晚辈有幸能够得到消息，肯定第一时间来通知前辈。”说完走出门槛，带上了门。
　　在下楼时，素凡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帮助我们？”
　　“含笑主人，乐于助人。”殷刹那像打量稀奇动物一般看着素凡，愕然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素凡低头，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师弟说他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不过是对他盲目的崇拜罢了。
　　下了楼，两人领会各自的马匹，终于是要重新向道州进发了。
　　殷刹那问素凡的意见：“从蓝岸往道州有两条路，一条走东青陵是大路，一条走西青陵小路，大路要稍近一些。”
　　“你决定吧。”素凡轻声说道。
　　想起阿坤，素凡的心情又不大好起来，有些怀念山上时无忧无虑的时间。算起来，他下山也有些日子了，虽然一直在往道州赶，但总归还是过的无欲无求的日子，与山上的时候相比也不过是多了些奔波劳碌，其他的倒也并没有太多的差别。
　　但，总觉得不是那么个滋味。是不是人换了环境，心也会变呢？他曾经下定决心远离江湖，可在殷刹那为他说那些江湖事的时候，他也没有打断过。
　　他只是不问，却从来都没有过不听。
　　江湖，让他家族破灭，剑与剑之间的对决，所牵涉的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生命那么简单。
　　“那就走小路吧，过坪山。”殷刹那瞬间便给出了决定。
　　与此同时，蓝岸城外，两人一前一后策马缓缓而行。
　　“温公子……温公子？”
　　温轶仁回头看着这位‘杀手刺客团’中排行第一的杀手，有些无奈，经过这些时日，他算是深刻领会了什么叫‘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在青陵初见沐雨鹰临的时候，他居然还觉得对方是个挺正常的一个人。君子的儒雅，剑士的高傲，他都能在沐雨鹰临退在一旁观战的举动中感受到。
　　然而，事实证明：感觉这东西是真的不靠谱。现在看来，沐雨鹰临这人整个一神经病。说好的杀手，这么些天来却从没对自己出过手，自己到哪儿，他到哪儿，和人决斗时他就在一旁看着，看就看罢，还时而若有所思，时而还点点头，不知是赞许，还是觉得其中有破绽可寻。一度让温轶仁毛骨悚然。
　　不过，这么些天相处下来也就渐渐习惯了。
　　杀手刺客团的这位新任第一杀手古怪虽古怪，他温轶仁却仍旧是需要保持一定风度的。
　　身为温家嫡长子，很多时候自身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家族的形象。他河北温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虽然不像当年那般显赫，却也还是华清境内屈指可数的大族，与蓝岸李家、松州唐家并称三大武学世家。
　　如今的李家今非昔比，靠着广泛施恩布情，在江湖上一呼百应。曾经有人戏说在江湖中随便拧出十个人来，有七个都曾经受过李家的恩惠，剩下的三个一个身处秋长道、一个姓温、还有一个附身于朝廷。
　　至于唐家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拧出来的。
　　李家在这个漫山遍野都欠着他们恩情的江湖中如鱼得水，丝毫不管昔日手持‘掌舵山河’，被尊称为江湖盟主温尚明会如何看待。
　　“嗯？”温轶仁尽量保持着微笑，“抱歉，刚才在想事情。”
　　沐雨鹰临眉头一挑，叹道：“原来刚刚在发呆，早知道便给你递上去一剑了。我最忌惮的便是你们温家的‘七星伴月云追步’，想必骑在马上再好的步法也施展不开，我若全力递出一剑这趟任务也就结了。”
　　“呵呵。”温轶仁皮笑肉不笑，心想这沐雨鹰临不愧是第一杀手，自己的耐心在这段时间内都快要被消磨光了。开始的时候他对这个人的戒心很重，无时无刻都会分出一丝心神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可相处时间越久，初时的警惕也就慢慢放松了。
　　好在温尚明在河北跟他叮嘱过：越不给人危险感觉的人越危险。让他不至于对沐雨鹰临彻底放下警惕。
　　“鹰临兄，我说你都跟了我一个多月了，是不是也该出手了？”温轶仁语重心长的劝诫道，“你们‘杀手刺客团’难道对任务时间就没有限制吗？”
　　沐雨鹰临冠冕堂皇道：“作为一个江湖人士，我不能乘人之危，作为一个杀手，速度固然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快意中的冷静，或许我只有出一招，甚至是一剑的机会。所以，我不得不谨慎。”
　　温轶仁嗤之以鼻，还不乘人之危呢？刚刚不是说趁我不注意递我一剑吗？
　　“行走江湖，名声这东西很重要，我这么多年下来积累的名气，以后还指望着靠它混饭吃呢。我看你这一路，逢人从不自报家门，难道不是怕万一有天阴沟里翻船？”
　　温轶仁微微抬了抬头，冷笑道：“是如今的江湖无人，才使我等竖子成名。”
　　沐雨鹰临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何人给他灌输了如此极端的思想。心念一动，又纳闷道；“听说这一代‘武尘’已经出世，你怎么不以‘藏剑术’问他‘一言诛仙’？最好到时候斗个两败俱伤，好让我一剑一个。”
　　温轶仁平静笑道：“放心，就算真要去，也得先把你这个‘明患’解决掉再去。现在还是先去看看李家和秋长道之间热闹吧，问剑这种事情，我不想的。”
　　…………
　　坪山虽小，却很有名气，算是留下过传奇的地方。
　　相传当年‘人间武极’张小闲‘孤影乘花一剑香’便是是在此处；
　　‘衅尘’尚寂言‘倾城一剑雪茫茫’亦是在此处。
　　当然，这只是些流传甚广，却无据可查的小道消息。自张小闲一声不吭的隐退之后，坪山便被一帮子人控制了起来，严禁任何人上下山，也就再没闹出什么动静。
　　殷刹那策马在远处凝望，他选择路途遥远的小路便是奔着坪山而来。坪山上下仅有一条路，其它能够上山的途径时缓时陡，又有树林茂密得阳光也难得射入，就算是有良好轻功底子的人也不一定能上得去。
　　山脚下有七八个人守着路口，位置不一，却统一用剑。
　　这种情形其实并不罕见：兵器中九长九短，各成一家。但在江湖中，用剑的便占了足足七成之多。从三大武学世家来看，就有两家的武学是以剑为主，唯有李家以扇、针闻名于世。
　　不过，李家的秋水扇号称‘武尘不染’，李家的针只输过给毒鬼龙，名头上倒也不输与那些号称立于剑道巅峰的人。
　　“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殷刹那侧头对素凡说。
　　鞭子抽在马的臀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山脚下的几人中一个卧在树上假寐的汉子听到声儿，向殷刹那瞥了一眼又再次闭上，手中捏着的酒壶再往嘴里灌了口酒，便没了动作。其它在树荫中的几人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甚是倨傲。
　　“我要上山。”殷刹那在山脚下立马驻足，开口直截了当，一张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全然没有与素凡在一起谈笑时候的平易近人。
　　几位剑客中最年少的那位不过十七八岁，面如满月，白脸无须。他自幼便与坪山上的众人生活在一起，虽然也轮流看过几次山口，可终归是没怎么见过什么世面。
　　殷刹那才一开口，少年便讥讽道：“这么些年来嚷嚷着要上山的人真是不少，可事实上还确实没人上去过。你……”
　　他上下打量了殷刹那一眼，“凭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这华清之地，我可还没听说有地方是我去不得的。”殷刹那露出一抹微笑，一双眸子紧盯着少年的，直把对方看得心里发寒。
　　他短笑两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牌，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时间虽短，却也能让他们看出来是朝廷用的东西。
　　少年被殷刹那唬住，过了一时仗着身后有人撑腰胆子又壮了起来，冷笑道：“你们景何的鹰犬何必在我们面前逞威风，当年在秋长道怎么没听见有人说这话？”
　　殷刹那不答，也没办法反驳，华清之地虽然名义上已经实现大一统，事实上可不是铁板一块的理想状态。
　　殷刹那略抬起头，看向醉卧在树上的魁梧汉子，再次强调：“我要上山。”
　　“何事。”汉子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醉意。其它几人见汉子开口这才开始如临大敌一般摆好阵势。镇守山口的任务其实是由山上的诸位轮流担任，唯有醉卧在树上的汉子是长期驻守于此，也是他们名副其实的统领。
　　“缉拿要犯。”
　　“‘道剑联合’的山上没有什么要犯，只有不该出世的东西。”汉子扭头看着殷刹那，一如殷刹那之前看着那位少年，几乎让他生出退却的冲动。
　　汉子的眼睛没有想象中因沉迷于酒水而产生的浑浊，而是一股沧桑，那是看过、经历过无数事情之后才能沉淀下来的东西，深不见底，却又只需要一眼便能看懂。
　　殷刹那强迫自己不去避过他的目光，坚定道：“占山为王的只有山匪，不敢面世的只有五国余孽，至于‘道剑联合’与否可还真的是很难说呢。”
　　“所以？”
　　殷刹那下马，向众人行了个抱拳礼：“听说‘道剑联合’这些年将‘剑本道’与‘剑本剑’融会贯通。就连苏慕容都说这或许也是突破‘剑道极限’诸多方法中的一种。如果各位是‘道剑联合’中人的话，想必不吝赐教吧？”
　　“可以。”汉子依旧只用简短有力的两个字，不着痕迹的看了一下远处的素凡，然后重新合上眼，仿佛是不想再与世俗有过多的纠缠。